时隔多年,秦嘉再一次体会到当小孩的感觉。
她贪恋母亲的怀抱,像小兽一般躺在沈雨舒怀里,拦腰抱着她不肯撒手,仿佛眼前的女人真是自己的妈妈。
“妈妈,我以后会乖乖听话,做个好孩子,求求你和爸爸不要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秦嘉的思绪飘到与父母失散的那几年,她在虎口下求生,好几次被咬得鲜血淋漓,疼到夜不能寐。
那个时候,她心心念念父母来找她,带她回家。
然而现实令她无比绝望。
她在恐惧和痛苦中度过了最难熬的几年,后来她渐渐练出胆子,学会了自保,最终在森林里活了下来。
如今坐在明亮的房间里,回忆起那些至暗时刻,秦嘉仍然会害怕得浑身发抖,一如小时候。
沈雨舒看着哭到发抖的女儿,一颗心狠狠揪在一起,身上跟针扎了似的疼。
她不知道秦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此刻的秦嘉就像是刚出生的幼兽一般,十分缺乏安全感,渴求着母亲的庇护。
沈雨舒抱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嘉嘉,说什么傻话呢?妈妈怎么会抛弃你、不要你呢?”
“你放心,无论如何,爸爸妈妈都不可能扔下你不管的……”
女人温柔的话语将秦嘉逐渐拉回现实,她慢慢坐起来,睁着一双泪眼,卷翘的睫毛坠着晶莹的细珠,十分惹人怜爱。
秦嘉怔怔地看着沈雨舒,异常认真地问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会抛弃我么?你确定?”
如果她的话不假,那在之前的世界,原主为什么会被扫地出门?
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沈雨舒的心重重地跳了下,没来由地心虚起来:“嘉嘉,你怎么会这么问呢?你是在怀疑爸爸妈妈对你的爱吗?”
“我们当然是爱你的。”
秦嘉没说话,沉默地看了她好长时间,小声问:“我能抱抱你么?”
沈雨舒愣了片刻,点头。
“当然可以。”
秦嘉抱着沈雨舒,脸搁在她肩侧,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亲近。
沈雨舒轻抚秦嘉的后背,温声细语:“嘉嘉,妈妈知道你是一个认真努力的好孩子,你在甄原的表现,我跟你爸爸都看在眼里,我们为你高兴。”
“好孩子,你现在才23岁,你的人生还很长,以后成功的机会多着呢,不用急于一时。你要是自己把自己压垮了,妈妈会伤心的。”
女人的话音很轻,像一阵微风吹过秦嘉的耳畔。她囫囵听着,烦闷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原来,被妈妈照顾是这种感觉。
这感觉真好。
她默默地想。
-
秦墨赶到榆城市中心医院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半。
沈雨舒从VVIP病房出来,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姐睡着了。”
“别吵醒她。”
秦墨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跟着母亲去隔壁的休息室。
“妈,医生怎么说?”
沈雨舒揉着发麻的手臂,叹道:“医生说,她精神压力过大,加上药物刺激,可能损伤了脑子。”
“具体的状况,等明天做完全身检查才能确定。”
秦墨蓦地愣住,“谁下的药?人抓到了么?”
“安俊干的。”沈雨舒沉声说,“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安俊?”秦墨蹙眉,“陆二爷新收的那个干儿子?”
“那个草包居然敢对姐姐动手?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沈雨舒自责道:“都怪我,当初就不该低调,我以为这样可以保护她,结果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
说着说着,她想到秦嘉之前看她的那个眼神,顿时心如刀绞。
秦墨见状,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
一阵沉默过后,秦墨忽然想到什么,主动开口:“妈,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爸爸?”
沈雨舒闻言冷静下来,忙道:“别,别告诉他,他一向对嘉嘉有偏见,告诉他只会让嘉嘉的状态变得更糟,不利于她恢复。”
“那陆家那边……”秦墨欲言又止,“您要弄陆二爷的人,他会甘心么,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沈雨舒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当初他塞人进甄原,我已经给他卖了天大的面子。现在他那个狗屁干儿子害得嘉嘉神志不清,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她说着顿了顿,倒了杯温茶,润了润喉咙,“过几天有个高规格的慈善晚宴,据说陆家那几位都会去。到时候把你姐带上,咱们一起去讨个说法。”
秦墨嗯了声,不经意间看到沈雨舒还在揉胳膊,他好奇道:“妈,您的胳膊怎么了?不舒服?”
沈雨舒无奈地扯了扯唇,“你姐姐害怕,抱着我好几个小时不撒手,我一直安抚她,这不,胳膊麻了。”
秦墨若有所思,“那我给您按按?最近跟按摩师傅学了几招,挺有用的,您要不要试试?”
沈雨舒笑,“你还学这个?”
秦墨半开玩笑,“没办法呀,最近公司项目资金难收,我穷得连理疗都没钱做,只能自己上手了。”
“呸呸呸,少说丧气话。”沈雨舒杀了记眼刀过去,“说点吉利的。”
秦墨站起来,帮沈雨舒活动手臂,“行,说点吉利的。”
“希望,明天一早,姐姐可以恢复正常,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轨。”
“这还差不多。”
-
秦嘉在医院里又待了两天,浑身上下都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她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完全消失,各项指标都正常。
最后一项,精神检查。
问诊的是一位男医生,他给了秦嘉几张表,让她自己填。
秦嘉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脑袋发晕,拒绝了填表。
于是,医生直截了当问:“秦小姐,你对你最近的生活满意吗?”
脑海里信息告诉秦嘉,精神科检查脑子,如实回答才能证明自己是正常人,否则会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
她不想被关起来,只好如实回答说:“不太满意。”
“具体什么地方不满意?”
秦嘉指了指天花板,“这里的环境不太好,我喜欢大自然。”
“在大自然里,你想做什么?”
说到这个,秦嘉一下子来了劲,掰起手指头如数家珍,“很多事都想做,比如爬树,在树上睡觉,吃树上的新鲜叶子,喝清晨的露水……”
“天气好的时候,我可以躺在草地上露着肚皮晒太阳;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就躲进槐树奶奶的树洞里,和松鼠小妹一起玩游戏,还有啊,我可以……”
医生边听边记录,若有所思:“秦小姐,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认为,你的真实样貌是什么样的?”
“你能画出来吗?”
画出来?
画出来不就露馅了?
她现在是人类的模样,但她实际上是一只考拉。
不可以画。
秦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对的。
在医生眼里,她是人,可她说的都不是人类固有的生活方式。
秦嘉敛了神色,连忙笑着补救,“刚才那些,我都是说着玩的。”
“开个玩笑,您别当真。”
男医生停笔,盖上笔帽,冲她笑笑,“秦小姐,你真幽默。检查结束了,您可以出去了,感谢配合。”
“不客气。”
说完,秦嘉乖乖起身出门,坐在外面等结果。
她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在心里默默感叹做人真难。
诊室里,沈雨舒火急火燎地坐下来,问医生:“怎么样?”
“我女儿她还好吧?”
医生拧眉,眉头深得能夹死蚊子,“令媛的状况不太好。”
沈雨舒闻言捏紧手里的包带,屏住呼吸等医生的下文。
医生把电脑页面调出来给她看,用笔指着缓缓道:“您女儿的情况符合变兽妄想,这是精神分裂中妄想症的一种。”
“简单来说,她以为自己是某种动物,会遵循它的习性生活。”
沈雨舒皱眉,“比如?”
“比如爬树,吃树叶,长久地昏睡,坐在树上发呆等等。”
“您说的这是什么动物?”
医生搜了张图片出来,展示给沈雨舒看,“考拉。”
“考拉?”沈雨舒难以置信,“那么多动物,怎么非得是考拉呢?”
医生一噎,“可能是生活压力太大,也可能是受了某种刺激,让她非常羡慕考拉的生活,因此想变成考拉。”
沈雨舒听着,恍然间想到自己前天被女儿抱了半宿,隐隐约约有点理解她为什么幻想自己是考拉了。
“医生,她这种症状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
“能治么?”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近期有伤害自己的行为么?”
沈雨舒摇头,“没有。”
“除了贪睡,没别的毛病。”
医生想了想,回答她:“暂时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只是应激反应,环境压力减小后,或许会恢复正常。”
“但如果她长时间走不出来,那就必须采取治疗措施了。”
医生说完,诊室里安静下来,只听得敲击键盘的响声,和两个人淡淡的呼吸声。
沈雨舒低着头没说话,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奇奇怪怪的画面,她往门口看了一眼,在心底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
既然女儿已经难过到不想当人了,那她就陪她疯一回。
沈雨舒回过头,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秦墨提了几条购物需求。
秦墨:?
秦墨:树架子、秋千、滑滑梯?您要买这些东西干嘛?
沈雨舒:方便你姐锻炼身体。
秦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