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
就在江定霭打算掀起眼前这块帷幔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江定霭的手一顿。
他转过头:“何事?”
“刃卫来了,想问您几句话。”外面的人道。
“啧。”江定霭不耐烦地转身,“来了。”
“呼……”
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宋楹终于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生了一身冷汗。
这种局面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虽说并不会有性命危险,但还是着实将人吓得不轻。
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尚未消失的余痛气势汹汹席卷而来。
宋楹腰身一软,使不出半点力气,索性直接将身后人当做肉垫倚靠着歇息。
感觉到四皇子走后,她明显的松懈变化,江玄聿的心愈发往下沉。
竟然这么在意被对方发现吗?
他本该想到的。
宋楹从小与四皇子有婚约,对对方死心塌地,为了保住婚约,甚至可以亲手杀了礼部尚书……
她爱江定霭。
毫无疑问。
自己觉得是在救她脱离苦海的举动,在对方看来,兴许只是不知所谓的添乱。
静亲王内心潮涌不息,生出一股自作多情的悲凉,手里的力道却一点儿也没放松。
若是这么简单就轻易放手,他就不是江玄聿了。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到院中彻底没了人,才带着宋楹出来,推开屋后的窗户。
“等——”
宋楹刚吐出一个话音,转眼天旋地转。
江玄聿将她扛到肩上,翻窗离开。
宋楹惊呆了。
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
静亲王扛着人依旧身轻如燕,接连翻过几道围墙,没等对方挣扎就将人放了下来。
宋楹双脚落地,一个踉跄,晕头转向地环顾四周。
同样是院子。
此刻身处之处比原先安排给四皇子的小院宽敞多了,四周还细致地挂着帷幔,点着熏香,生怕暂住其中的人有一点不适之处。
二皇子还真是将差别待遇写在了明面上。
“……王爷此举,不知有何用意?”
她揉着胃转头看向身边人,等待他的解释。
江玄聿不慌不忙地理了理动作间揉皱的衣襟。
“外面有刃卫守着,谁也不会进来,你可以放心歇息。”
宋楹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爷亲自带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好好休息?”
可是先前闯入院子的人是你没错吧?
她不理解。
如果不是江玄聿突然闯进来,她此刻已经安然躺下休息了,根本就不会遭遇这番不必要的惊险。
静亲王好像没有感觉到她控诉的目光,负手而立,又是一派雍容之姿。
与刚刚强行扛人翻窗的好似两个人。
“自然不仅如此。”
“我的人找到了新的线索,本来想告诉你的。”
“只是到了那儿看见你似乎身子不适,又频频被没有眼色之人骚扰,才出手相助。”
宋楹:“……那我还得说声谢谢了。”
她还真没发现,原来静亲王是如此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之人。
“不必客气。”
江玄聿欣然接话。
经过这番连惊带吓的折腾,宋楹身上的疼痛不知不觉早已消弭。
她也没空计较对方的举动,眼下更在意的是——
“案情有新的线索了?请王爷务必细说。”
江玄聿眼底流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转身往正屋走去:“随我来。”
二人在软榻落座。
江玄聿将案几上的一壶酒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宋楹疑惑。
难道证据是这个?
她举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低头轻抿,蓦地一愣。
这是……
二皇子宴会上的酒。
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但结合静亲王推给她的举动,倒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似的。
她看了对方一眼。
在宴会上只尝了一口,这人竟然就看出她喜欢了?
不仅如此,江玄聿还一语道破她的担忧:“放心,这里无人打扰,你想喝多少都没关系。”
无人打扰?
宋楹捏着酒杯,斜睨江玄聿。
这么大个人坐在面前,怎么好意思让她放心喝醉的?
江玄聿看出她眼里的意味,挑眉:“你以为不喝就能打赢我?”
宋楹:“……”
好像说得没错。
既然这院子除了江玄聿,没人能进来。
倒不如喝个痛快。
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将江玄聿划在了自己人的范畴。
江玄聿唇角含着笑意,看破不说破。
宋楹终于喝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好酒。
极为清甜的花香,入口并不辛辣,还带着回甘,完美符合她的喜好。
一杯下肚,她下意识向酒壶伸出手,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又顿了顿。
“……这酒又淡又甜,王爷应该不会喜欢吧?”
江玄聿失笑,大方道:“行,这一壶都给你。”
宋楹满意了。
不过她没有忘记正事,一边倒酒一边问:“不是说有新线索?是什么?”
江玄聿一手支额,靠着凭几,看着她一杯接一杯。
“你可还记得,当初案发是怎么回事?”
宋楹手一顿。
当然记得。
她父亲是户部侍郎,兄长在外地当知府,本该前途无量。
结果,那次偶然的查账,让宋家不明不白地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
“说是入库的一批丝货出了问题——记录在册的是一批极品南城丝,结果库房里只有一些下品陈年货,总价差了足足几千两。”
而这,只是个让宋清沛入狱的开端。
众人皆知的贪墨灾银等等,都是后来顺藤摸瓜查出来的。
但至今这一笔笔的“贪墨”也没人找到。
原先的户部侍郎府邸早已被人掘地三尺,一丝多余的钱财都没有发现,何来“贪墨”?
起初几世,宋楹也曾经用这个理由来自证清白,可惜却只能收获鄙夷的眼神。
“钱去哪儿了,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以为将银两藏起来,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贪官污吏,国之蠹虫!”
宋楹看着那些人的眼神,满腹委屈,她坚信父兄是被冤枉的,却找不出其他证据证明。
只好就这样顶着污名,熬过一世又一世。
江玄聿敲敲桌子,唤回宋楹的注意力:“新线索正与丝货案有关——刃一。”
刃一从外面进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账本翻开。
宋楹扫过账本,不明所以。
上面用细致的笔墨记录着南城丝这批货的抵达日期,对照、核验、入库……每一个流程都有人画押。
乍一看没有丝毫问题。
刃一解释:“我们的人在复查时,发现这两排字的顺序颠倒了。”
“顺序颠倒?”
“墨色不对。”刃一指着入库和验货的两排字道,“只有最后的入库需要侍郎亲自监督,而前面的步骤只需要小吏完成。”
“可是这批货的入库竟然是先写上的。”
宋楹眯起眼,凑近仔细观察。
“宋姑娘请看——写下入库的时间应该跟记录无误,是在春天。去年春日多雨,墨色也较为浓重湿润。”
“但核验的这一行,却是在夏天补上的,墨色干枯飞白。”
去年夏天热得厉害,京城里好多树都被活活晒死了,可见干燥。
“不愧是刃卫。”宋楹心服口服。
这样的蝇头小字,也只有他们会注意到其中异常了。
“本朝延误送货是重罪。”江玄聿缓缓开口,“我猜,是因为去岁春季多余,运丝的队伍在路上耽搁了,私底下请户部侍郎帮忙先补上这一条,以免耽搁盘账。”
事急从权。
官场之中,许多事情都无法严格地按照规章制度来办,变通是常事。
可是运丝入库的人偷梁换柱,坑了好心帮忙的宋清沛。
诚然宋清沛事后没有复查货品,让人钻了空子,但罪不至此。
宋楹垂眸,低声道:“父亲性格良善,但也懂得自保。他答应这么做,可见请他帮忙的是他极为信赖之人。”
她握拳捶在案几上,咬牙。
“果然有人故意陷害我们宋家!”
酒液四溅。
江玄聿将酒壶往旁边挪了挪,又将酒杯塞进她的手里。
“既然已经有了线索,那便可以抽丝剥茧,查清真相。”
“嗯。”
宋楹咬住酒杯的杯沿,情绪逐渐平息。
终于看到翻案的希望了。
江玄聿打了个手势,示意刃一先下去。
他转头笑道:“这个线索如何?”
“多谢王爷,很有用。”宋楹真心感激。
这点细微的疑点,换做是她,就算是将账本看上一百遍,也发现不了。
“口说无凭,”江玄聿挑眉,手肘撑着桌子,往她这边凑近几分,“你要如何感谢我?”
俊美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宋楹睫毛一颤,慢吞吞地想:哪里来的抠搜王爷,明明是公平交易的事情,居然还想要感谢?
不知不觉间,大半壶的酒不知所踪。
她一手支着下巴,口中衔着的玉白酒杯一翘一翘,声音含糊地道:“那我就请你喝酒好咯。”
宋楹推了一把酒壶,丝毫不提这酒是二皇子送给静亲王的。
如此明晃晃的耍赖,江玄聿却没笑。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俯身过来,含住酒杯的另一端。
酒杯娇小玲珑。
感觉到二人的鼻尖碰到一起,宋楹不由睁大眼睛。
她说的请喝酒,可不是这个意思!
恰巧此时,院外传来江定霭的声音:“皇叔可在这里歇息?侄儿有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