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飒将信笺往桌上一丢,忽而站起,负手对着古玩架子,眉峰拢着,神色阴晴不定。mengyuanshucheng
不到一炷香,姬元飒转过身来,再次拿起信笺,牡丹花淡淡的清香飘入鼻中,女子娟秀的簪花小楷又入了眼。
姬元飒捏着信笺的手指发紧,瞥见旁边跳跃的灯盏,连信带封送到灯芯处。
偏偏鼻尖萦绕那一朵牡丹花香久久不散,生生扰了他心绪。
姬元飒送出去的手收回,信笺也一同带了回来,牡丹花香愈浓,女子袅袅之声犹在。
他忽而将信笺送入信封,一把塞进了书桌抽屉里。
不见信封,那股子甜腻的香气也好像淡淡散去。
姬元飒闭目,复而睁眼,扬声道:“季问,备马,去荣城。”
言罢,姬元飒忽而踌躇,即刻改口:“不,去靖安侯府。”
……
宁清阳已然和老夫人出了京城,宁氏宗族在荣城,镇国将军一支是嫡系后代,因加官进爵去了京城。
老夫人此去,一为祭祖,二自然也为了给镇国将军过继个儿子。
宁清阳能松口着实出乎了老夫人的意料,此前她便想着,从族里抱个孩子回去养,过继之事暂且不提,而今宁清阳同意过继,自然皆大欢喜。
荣城距离京城不远,坐马车一日半的时间变到,重阳祭祖后回去也赶得及老靖安侯夫人的寿宴。
老夫人早通知了族长她要回来的消息,老夫人是朝廷一品诰命夫人,族长对她的到来极为重视,至于宁清阳,族长尚且还不知道她跟着一起来了。
老夫人有意给镇国将军过继个儿子的事也在族中传开。
老夫人不是霸道之人,她想过继孩子,却不想她看上了那孩子,孩子父母却不答应,最好双方你情我愿,这才没了龃龉,是以早早把消息递了出来。
即便镇国将军已然逝世,可他遗泽犹在,女儿借着他的战功成了朝廷一品郡主,能过继给他当儿子,这辈子便有了着落,若是争气些,位极人臣也指日可待。
此消息一经传出,族中不少人都盘算开了,甚至还有人给族长塞银子,只期望自家儿子能在老夫人面前多露露脸,再替他们美言几句。
族长是个拎得清的人,不然也不会被选为一族之长,回绝了一个个送上门来的好处,还隐晦的敲打了那些人几句。
镇国将军的儿子,只听上去就知道,若是真成了,就是泼天的富贵。
见着好些个儿子都长大成人的族人眼馋过继,族长见着只想摇头。
他也有适龄的后辈承欢膝下,只家中日子尚且还过得去,儿子媳妇都是淳朴之人,舍不得把孩子过继出去,也就没把自个儿甄选出来的人选递给老夫人。
镇国将军府的车架到了荣城,县令亲自来迎,老夫人无意应酬,县令夫人也只好讪讪离开。
到了宁府,老夫人无意端着诰命夫人的架子,便免了众人的礼。
来迎的人这才发现,老夫人身边还跟了个俏丽的妙龄女孩,皮肤白的好像会发光,安安静静站在老夫人身边却又让谁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族长悄悄吸了口气,对来人的身份有所猜测,迟疑道:“可是清阳郡主?”
镇国将军唯一的女儿得陛下垂怜被封为郡主的事情早传遍了天下,老夫人也没旁的亲人,能站在她身边又举止亲密的唯有这一个孙女儿。
宁清阳给族长曲了曲膝,“族长爷爷安好,上一次见还是和父亲一起回来的时候,您身子可好?”
以往祭祖,镇国将军府来的都是镇国将军,他又时常在外打仗,宁清阳每每寻着机会,都要和父亲黏糊在一块,此前也跟着回来祭过祖。
族长连忙避开,又摆手道:“数年不见,郡主出落得越发好看了,与将军长得也像。”
宁清阳霎时笑弯了眉眼,周围得知她身份本就呆愣的人,这会儿更是傻呆呆的被她的笑容所震,一时半会儿的都没人回过神来。
宁清阳即便身份尊贵,也只是后辈,她此番陪着老夫人前来,也有旁的事要做,自然没空端着架子,在那僵笑。
休息一晚过后,她与老夫人道,想到父亲曾经带她去过的庄子摘石榴。
庄子离这儿不远,宁清阳又再三保证会牢牢让护卫婢女跟着,老夫人知她身边的婢女都是镇国将军精心挑选出来的女卫,本事了得,便随她去了。
宁清阳的马车才出了城门就被人拦下。
听那一声骏马熟悉的嘶鸣,宁清阳抿嘴一笑,轻轻的,带点了然,又多几分轻快。
“郡主,是烈王殿下……”侍卫在外小声道。
宁清阳懒懒托了下巴,扬声道:“烈王殿下何故拦我去路?”
姬元飒见帘子未动一下,凤眸沉沉,偏偏那层帘子内透出来的声音猫儿似的,惬意得很。
“郡主所书,本王不得解,烦劳郡主解惑。”姬元飒话虽客气,声音里却藏着逼迫。
他眼角轻挑,潋潋之意染上眉梢,如日暮红阳照青山,弥散屑屑流光,眨眼而过的魔魅叫人呼吸即止。
季问悄悄倒吸一口凉气,猛得把头垂下。
不是他说,人家郡主在马车里,爷此番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家压根儿瞧不见。
宁清阳哪知自己错过了一番美景,食指在下巴上摩·挲着,光裸透亮的指甲饱满圆润,她哼笑一声,才道:“我着急去庄子呢,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记得所书为何。”
话说完,她就能猜到马车外的男子定然不悦的翘起眼角,又闲闲道:“倘若烈王殿下愿与我一道去庄子走走,我兴许半路就记起来了。”
此言一出,宁清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季问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马匹上跌下,好在他在战场上身经百战,及时把自己稳住,否则,他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无端端从马上摔下来,怕是没脸面再见人。
姬元飒盯着被风撩动的车帘子,试图透过车窗的缝隙瞧见里头女子的模样,可惜秋风半点力道也无,只让那锦绸晃动了一下,依旧严严实实的掩着马车。
周围寂静无声,宁清阳好似察觉不到周遭诡异的气氛,继续懒着声音邀请道:“烈王殿下以为如何?”
“倘若不愿,还请殿下让了路,莫要阻我前行。”
很是理直气壮。
姬元飒垂眸拉缰绳,就在季问以为他家王爷会不管不顾策马而走时,他竟乖乖驱马至马车边,与马车并驾。
季问:“……??!”小侍卫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郡主所言非虚?”姬元飒摩·挲着缰绳,淡淡问道。
察觉那话语里的丝丝危险,宁清阳触着下巴的食指上翘,带起得意的弧度。
“本郡主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殿下该早有耳闻才是。”
然,因着进城那日牡丹飘落,此女子嚣张跋扈之名他回京不到两日便有人在他耳边普及了个遍。
耳提面命着,生怕他不小心着了这郡主的道。
毕竟清阳郡主安安静静端坐着的时候,那一派贵女的优雅矜持,等闲之人比之不得。
一行队伍慢慢行着,出城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庄子。
此间,清阳郡主一改往日惫懒不爱说话之态,叽叽喳喳左一句烈王殿下右一句烈王殿下,左右十句才能得一句回应,偏生还乐此不疲。
季问近乎绝望的跟在马车身后,总觉得自家主子可能是被鬼上身了。
烈王压根不喜欢女子!
旁人不知晓,他这个日日跟在王爷身边的侍卫还能不晓得?
王爷已至加冠之龄,却从未有女子近身。
宁清阳扶着春华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见着姬元飒冷着一张脸依旧骑在马上,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我要去摘石榴,烈王殿下不如一起前来?”
这邀请实在没诚意,她说完就慢悠悠朝庄子里走去,压根不在意身后的男人要不要一起来。
宁清阳才走了几步,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原本骑在马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马,这时候正捉住她的手腕盯着她,试图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宁清阳偏了头,悄声问道:“殿下这是做什么?您抓疼我了。”
她容色俏丽,轻轻蹙着眉说疼时,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娇软,像是一支软箭,借着他的力道反倒是射入了他的心口,黏糊糊的,怎么都撕扯不下来。
姬元飒触电似的把人松开,被他放开的少女却反过手来抓住了他的手心,软软凉凉的感觉和姬元飒触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宁清阳眉眼飞上狡黠,径直把人往前拉,姬元飒一个不查,顺着她的力道到被她拉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石榴树下。
翠绿色的石榴叶簇拥着一个个红色的石榴,石榴圆鼓着肚子,福态饱满,只瞧着便让人心生喜爱。
宁清阳一脚踏上石榴树下的大青石,原本只有只比姬元飒胸口高些的她,顿时到了他耳畔。
宁清阳一手放在姬元飒肩上,缓缓低头,轻声道:“烈王……殿下……”
袅袅余音,不绝如缕,卷卷入耳,欲罢不能。
男人眼波微动,于那无人可探之处,飞快掠过一抹浅淡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