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港是个繁华的沿海城市,虽不比首都曲兴和超一线都市宁垣,但作为各色新兴产业的发源地,仍不落俗套地成了寸土寸金的消费天堂。早十年可能并不是这样,房价兴许还没有现在的十分之一,令高眼光人投资不少,等到如今,房价暴涨之势令人咂舌,造就了无数人的一夜暴富。
童拾夕拎着皮包,踩着细跟的高跟鞋,小心翼翼从出租车下来,落脚的这栋破落的筒子楼,正好身处在城市新开发区的正中央。
周边高楼耸立入云,天光之下每一寸都反射着明澈的光,冰冷而干净。这栋仿佛是异类的筒子楼灰扑扑的,其实并没有十分破旧,却像是笼罩了几十年的霉运一般,只能身处在高楼大厦的阴影旮旯,明眼人凑近了,也看得出当初的修建是倾注了不少财力和精力的。
童拾夕第一次跟着养父母来这里,是参与这栋楼的封顶仪式,她手里牵着比她矮个头的小女孩,看着着荒郊之处突兀的存在,轻吸了口气,外表不知作何反应,妹妹十分率真:“好高好大的房子!”
童拾夕凝视着现金的老破旧,人人眼中的钉子楼,轻呼一口气,仍旧面无表情。
各处的人早已经找他们谈过很多次,希望能够按照市价卖给他们,她并非毫不动心,可惜她们家情况不如人意,想卖也不简单,活生生拖累了不少人的发展计划。
旧楼唯一的保安老李在门卫室里呼呼大睡,童拾夕缓缓走进,这不知见了几百次的老大爷在她路过时鼻子一皱,立马就坐起身,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乐呵呵地开口:“唷!童小姐好,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浑浊的眼睛难得清明,微微眯着眼瞧着她,语气和态度满是诚恳。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会是来做什么的。满是老茧和皱纹的手已经覆上了电话,只待她一句话,就能马上将各家各户的电话拨出来。
童拾夕柔着嗓子,巨大墨镜半遮掩下的脸有些不自然的尴尬红晕,她先轻咳了一声,“......李叔,我来看看你们这边。”
“童小姐这么忙,也别累着自己,有什么事情找我老李就行,你请我来上班,我光坐着也不对,总该做些事情的,是哪个不开眼的住户,惊扰到您那边去了吗?”
“谢谢您,李叔,没有那样的事。”童拾夕连忙摆了摆手,后又把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化着淡妆、精致娇俏的脸,平日年轻面容上的恬淡笑容今日一看便知十分勉强。
老李大嗓门一扯,“又有租客不缴纳租金?”
她今儿明明香水都没喷,这老爷子还这么敏锐,感情是闻到钱味了。“有几户也不是每次都不自觉,只是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我也不好每次都麻烦您。”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不能白拿您的钱呀!”
童拾夕心说算了,也没几次便宜让他占了,从皮包中掏出一大串钥匙,清了清,点出几把交给李叔,老李接过钥匙,亢奋地说道:“让你一个姑娘家挨个去催多麻烦,童小姐你等着钱急用,每个月的房租都等不得的,我都知道的,这么多年,我还不清楚你的苦楚嘛。”
童拾夕嘴角默默一抽,原本也没多重的包袱转手给他人就浪费了百分之二十的辛苦费,真是亏大发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留就只能打道回府。
她本来都想好了,除了804那一户,其它待她亲自出面都是些好解决的,哪个不是见一面说些人话鬼话就能解决的。只是她偏偏得给老李这个面子,前几年读书的时候,让他偷偷摸摸接待过好几次看地皮的人,为了让他瞒着住户这里迟早会被转手卖出的消息,稳定租客,多少让她无法对老李过河拆桥。
谁知才走出大楼没几十米,迎面就碰上了提着菜篮回家的804户租客,一个浑身散发着市侩精明气息的老妇,那婆子见着她做出的反应可比见她亲儿还亲:“这不是夕夕吗?怎么闷着头走不看人啊?”
她只得怪自己今天的妆容还不够浓。
童拾夕在阳光下耷拉着眼皮,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姨妈,不出意料招来对方一顿嫌弃。
“你这女娃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还这么没礼貌呢?家里都破产了还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妹和妹夫就跟你说了你是捡来的吧?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一成不变的公主呢?”
童拾夕嘴角一勾,笑容中满是鄙夷,语气远不如和老李交涉时柔和,充满了攻击的锐利,她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不是公主不知道,您不还当自己是皇亲国戚呢?姨妈、不,不对,既然你说我不是童家的亲生孩子,那我犯得着尊重你这个没干系的人吗,刘女士?您这一副上赶着教育人的模样也不合适吧,要知道,嘴大吃四方,舌头伸太长容易收不回去。”
刘桂春哪听过童拾夕这么直截了当的损话,一口气没接上来,脸都给气红了。
“你......你妈没过几天就放出来了吧?到时候没你这不肖女好果子吃!”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这么关心妈妈和爸爸,怎么不见你们家在他们进去的时候,多管管我和汪汪呢?”要知道,八年前童氏夫妇因为行贿和偷漏税坐牢,可谓是树倒猢狲散,就留下九岁的养女童拾夕和七岁的小女儿童望望,两人孤苦无依,身上还背负着童氏夫妇资产抵消后仍欠着的五百万债务。
她们只是小孩,于情于理这债务就该随着童氏夫妇被拘刑抵消了,可童望望身上还有这一栋崇港长彻区的大楼的产权,那她们就撇不干净。童建明和刘荷夏算盘打得响,钻法律漏洞辗转安在小女儿身上的余生富贵,说什么都不肯放弃。还是得坐几年牢才回心转意重新做人。
养父童建明出身于首都曲兴的童家。童家是北方百年间赫赫有名的家族,族系庞大,做矿产珠宝和房地产生意发家,二十多年前闹了场分家,养父童建明这个旁得不能再旁的无名小卒拿了一笔可观的创业资金,来崇港发展,做起了房地产生意。可惜心术不正,到底没能大富大贵。
当初养母刘荷夏那边一众亲戚为了这栋楼的好处,当着童拾夕的面争抢着童望望,最后是她这个没人在意的小丫头将人带到了童家本宗老族长那里挂了个抚养的名字,才躲开了这一群穷亲戚。
童拾夕是最烦这个贪便宜的便宜姨妈的,之前捞不着好处,在她和童家族长一起商量着如何偿还那五百万琐碎债务,她就自己带着一家人住进了筒子楼里,硬要占这点便宜。
童拾夕嘲讽她:“刘女士,房子住着还舒服吗?要不把这七八年的房租结一下。”
刘桂春被戳着了痛处,语气更加泼辣,“你这小丫头片子,我说你没良心,你扯那么多干什么?”
周遭已停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童拾夕不怕刘桂春,但她也要面子,不像这位脸皮极厚的便宜亲戚。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甩手就走,被对方一把拽住,“你走什么?敢说不敢认?你这个白眼狼。”
任外人来看,像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家庭矛盾,俗套但热闹,童拾夕完全不当回事,当着众人的面,一只手报了警,还给大家展示了她的手机拨号页面,冷静地说:“遇到刁民了,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到时候做笔录,还劳烦配合,将情况一五一十说一说。”
登时,看热闹的群众散了大半,余下几个也离得远远的。
“挂掉!”刘桂春松开了手,咬牙,“你这贱丫头片子,真恶毒,狼心狗肺,我妹妹妹夫被你蒙骗了这么多年。当你是个多好的宝贝,这栋楼都留给你,我要是不替他们守着,你把楼卖了,钱拿走了,还能有她们的活路吗?”
手机被她悄悄挂断,童拾夕被气笑了,语气却十分愉悦,“恶毒?谢谢夸奖,毕竟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不够格,就该受我磨。”
她踢开脚边挡路的菜篮,扬长而去。
上公交车之前,回看了一眼马路对角的筒子楼,她冷笑,还真想看看过几天知道楼房易手,没房子蹭的刘女士的表情呢。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在随公交车晃动的阳光中伸了个懒腰,快到站时,名牌包包里的钥匙不小心掉在车厢内,她捡得极快,仍让车上对她观察很久的路人看傻了眼。
刚打了场声势仗的童拾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身后有鬼追似的,在崇港最贵的小区天水一色门口一个人下了车,在众人仿佛了然于胸的炽热视线中,小步向小区辉煌的大门跑去。
在拿宅急送的包裹时正好遇到放学的童望望,初三的女生背着书包面色不佳地走了上来,圆圆的小脸皱得像个包子似的。
童拾夕抽空往自己身上多喷了点香水,补好了妆,就在电梯厅那等着明显不看路的妹妹撞上来。
童望望埋着头走,可不像小时候,眼睛在瞥见大理石地板上那一双闪亮的时髦女鞋时,身子就顿住了,抬头眯眼看了半天,才从那张半陌生的脸上找回了自己的魂。
她生气地喊:“姐姐!你怎么又这样啊?”
童拾夕摸了摸鼻子,提着大盒子的手有些茫然地下垂,“我又怎样了啊?”
两人的身高其实一直都只差大半个脑袋,童望望气鼓鼓的小脸仰着看她,委屈极了,“姐你就不能做些符合你这个年纪做的事情吗?”
童拾夕在电梯门上照了照自己的脸,“我妆化得挺好的呀。”
“姐,你别岔开话题!”
童拾夕连忙捂着童望望的嘴,示意她看不远处站着的小区巡逻保安。
她收回捂嘴的手,叹了口气,“我大概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了。汪汪,你别操心了,你姐姐我是谁啊,我九岁读初中,十五岁读大学,这不就是十七岁化妆吗?我觉得这挺符合我这个年纪和身份的呀,当然像你这种天资普通的好孩子就不要学了,化妆很伤皮肤的。”她感慨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摸着所谓的满满胶原蛋白。
童望望无语了,童拾夕喊她“汪汪”,这取决于她从出生就有的一副水汪汪的大眼睛。片刻后,汪汪的这一双汪汪大眼正惆怅地看着她,她扭捏地小声说:“姐姐,你到底要为了我休学到什么时候啊?”
童拾夕正想答话,眼尖看到电梯门旁的数字从代表顶楼33的数字往下骤减,她脸上和善的笑容顷刻一变,眉宇间带了点成熟的风情,漫不经心将身前精致的海鲜宅急送盒子放在了身侧。
明明她穿着的长裙是怎么都遮不住这个精美昂贵的大盒子的。
童望望看着她姐的变化,一时呼吸都忘了。两人虽差了两岁,可却是如她姐所说,她们一人天才,一人普通,学识见识与能力怕是差了二十岁不止。
这话若说给童拾夕听,指定能让她笑得吃下三碗饭,但现在她是笑不出来的。
数字灯一路闪烁变化,一个穿着全身高定像是马上要去T台走秀的贵妇从电梯里走出。
两人各怀心思地打了招呼,于太太将童拾夕身侧的东西看得清楚,她眼中精光一闪,娇柔的嗓音响起:“童小姐,最近生活蛮不错的呀。”
童拾夕顺着于太太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也不藏着掖着,将盒子上价值至少两万的LOGO露出,扬起下巴得意一笑,嗓门生怕别人隔着几米远听不见一样的大,“我母亲快回来了,她的一些老朋友最近常送来一些礼物,我最近都吃胖了,可这些海鲜珍馐不吃也太浪费,也只能胖了。”
“哦,这样啊。我有事先走了。”于太太再将那个将童拾夕白皙掌心勒出一条红印的盒子淡淡地扫了一遍,裹上自己的皮质外套,握着跑车钥匙就往外走。
童拾夕笑了笑,牵着汪汪优雅地踏入电梯。
于太太忽地转回了身子,隔着慢慢合拢的电梯说道:“童夫人要回来,于情于理,我们家也该表示一下。”
童拾夕满不在乎地说了声谢。
电梯门合上,带着两姐妹缓缓往17楼升。
童望望看着笑嘻嘻的童拾夕,懂了什么好像又什么都不明白,张了张嘴,开口却是:“晚上真的吃海鲜大餐吗?”
童拾夕将那盒子甩得轻飘飘,显然这东西和她姐身上那一套名贵服饰一样,都不过是“拼”来的东西。
“你想吃大闸蟹?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今天张妈回家了,你姐我的厨艺你敢吃我都不敢给你做啊。”张妈是童家本家派来负责两人生活起居的保姆,也仅仅是个只负责本职工作的保姆。
童家对她们已是不差,童建明夫妻做出的事情给他们本家惹了不少麻烦,他们还是将童建明的债务还清,同时将崇港安保系统最严格的小区的房子租下给两姐妹居住。
童拾夕弯下腰,摸了摸童望望齐肩的头发,她哄她:“不到一个月,妈妈就回来了,到时候房子卖了,不用收租,本家的债就能一次还清了。你按我说的,别错过学校的交换生名额,到时候就能和妈妈一起出国了。想吃什么都会有的。”
这话也是说给她自己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童望望着急地说:“我们出国,那姐姐你呢?”
童拾夕勾着嘴角,敲了下童望望的小脑门,“刚还说我不干这个年纪该干的事呢?怎么的,这回又忘了我还得回去读大学啊。”
“是哦。”童望望愣愣地接话,“不过,姐姐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完成学业,来国外和我们一家团聚吧。”
童拾夕回了一个嘚瑟的表情,但笑不语。
她也没有多渴望大学生活,不过只是换个地方伴着不同的小孩学知识,只是这两年甚至更久的劳累,让她想换个生活方式。
总之,不要这样又当姐,又当妈了!
让她养养老吧!
可是,命运要能由她自己决定那就不叫命运了,她还做什么人,直接去当上帝吧。
九月份,跟着新一度的开学|潮回到宁垣大学读大二的童拾夕,在完成复学手续回寝室的当天,看到自己门前蹲着一个人。
轮廓隐约可知是个男生,正双手疯狂搓着手机,沉迷在游戏之中。这人低着脑袋,过长的碎刘海盖住了眼睛,却在童拾夕靠近他时,猛地抬起,露出一张明晰俊朗的鹅蛋脸,他皱着眉毛,过长的睫毛不耐烦地眨着,眼睛在确定她的身份之后瞪大了,像两个炯炯有神的铜铃。
童拾夕也被楼梯道上蹲着的这个人吓到了,她一时没想到这个有点帅气的小伙子是谁。
直到对方确定了她的身份,开了口:“我饿了,请我吃饭。我不吃西餐不吃川菜,口味不吃辣的苦的,食材不要动物内脏不要带皮的肉,佐料不要看得见的葱姜蒜。我刚来这学校,你领我去个合适的地方吃。”
宁英卓这个死小孩,几年不见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厌,一开口就是盛气凌人的命令。
凭什么?我们很熟吗?——童拾夕在心中无能怒吼着。
可偏偏宁英卓得了她父母的好基因,小她半岁,现在比她高出二十公分了。她已经打不过他了。
气人!
童拾夕愣在那里,宁英卓不高兴了,拽声拽气地说:“你读书怎么读得丑了,多少讲究下打扮啊。对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怎么回事啊?宁修伟和他妻子缪相宜都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吧?怎么就生出宁英卓这么个性子来了?——这些问题足足困扰了童拾夕七年了七年啊!
“傻了?”宁英卓拍了童拾夕的肩一把,一激灵的童拾夕让他确定了她真的是高兴傻了,他十分自满,“童拾夕,没想到吧。我也跳级了,高考不小心考差了点,现在和你在同一所大学了。很高兴吧?”
童拾夕说不出话,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同时竖了个大拇指。
宁英卓满意得很,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童拾夕背过身就往学校政教大楼跑。
身后的人依旧喊着吃饭,童拾夕心中狂哮:“吃你大爷的饭!她现在撤销复学申请还来得及吗?!”
现代架空,本质也许是个不怎么好笑的沙雕故事,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万事都不必深究。
另外,童望望的小名汪汪,发音是wāng,只有童拾夕这么喊。
男主还没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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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拼才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