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营区。
月挂枝头,银辉倾洒。
透过枝叶,在地面印下细碎光影。
除了放哨的和打着哈欠的巡岗士兵,整个军营都陷入了沉静之中。
军营西边的里侧粮草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月色之间看不清晰,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处。
蠕动了几下,草堆里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扭动头颅四处小心探看了一圈。
借着米色帐篷外左右两侧燃烧的火把光,看到了门口贴着“主帅”二字。
正是苏煜琛的帐篷。
苏煜伦那日跟着苏煜琛,一路来了京郊的军营。
按照他和裴逸辰计划的那样,找到合适的机会,近身刺杀苏煜琛。
苏煜伦不是军中之人,进不得军中,就把自己藏在粮草堆中。
是离苏煜琛的帐篷最近的一处,也是防备最松的一处。
苏煜伦窝在草堆里,白日里怕人发现动都不敢动一下,屁股都坐麻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
巡岗的士兵困的眼睛直闭,边角之处更不会仔细检查了。
苏煜伦算好巡逻队伍经过粮草一角的时间,轻手轻脚的猫着腰从草堆里爬出去,挪着朝苏煜琛的营帐方向去了。
苏煜琛是勇猛武将,上阵杀敌一人可敌十,他的营帐外,都不需要看守之人保卫他安全。
自负狂妄!苏煜伦想。
不过也正是这份自负,才让自己有了可乘之机。
苏煜伦摸出别在腰侧的匕首,正要掀开帘子进去。
又忽的想起什么,悄无声息的把帐放下。
回顾起裴逸辰交代的方法,他特地嘱咐不可急头白脸的冲进去,得先观察一番这苏煜琛是否已经睡下了。
人在睡时,戒心会降低。
此时出手,可杀个措手不及。
营帐上的影子平躺,已久久未动。
桌上的烛火幽微,像鬼魅般随风向变换形状,黑夜中,火焰森森。
苏煜伦心里发毛,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害怕来。
内心天人交战。
苏煜琛拳脚过人,平日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趁其睡着偷袭暗算。
是今日他亲眼瞧见了苏煜琛每每练兵之时,都用了那把自己在他临行时赠与的宝剑。
宝剑上为了遮盖淬了毒的气味,特地用乌木沉香掩盖。
只要剑一出鞘,剑上毒药闻之精神萎靡,气血不济,昏沉乏力,动作迟缓。
这样一来,苏煜伦动手起来,就方便多了。
尽管害怕,可苏煜琛的死活毕竟直接影响到苏家庞然财富的去向。
他自小处处比不上这位兄长,生活在苏煜琛的阴影之下,早就多有怨恨,此次事成便能取而代之,一雪前耻。
和母亲再不用仰人鼻息,不需看哥哥的脸色度日了。
为了帮扶裴家表哥,也为了母亲,不回头!
苏煜伦心一横,刻意放轻了呼吸,拔出了匕首背在身后,掀起营帐一角,像一只灵巧的猫,无声无息的钻了进去。
营帐内干净整洁,朴素的算的上简陋。正对门口的是一张大夏和南夷的边境布防图。
两朝历经三十三年,为边境戍安。期间死伤无数,良将忠臣亡魂不得归故里。
在苏煜琛之前,有一位更德高望重的将军,百里玄。
十几年的征战,这位威名远扬的护国将军身上早落下了一身的病。
他的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两人唯一的孩子都是在炮火连天中出世的。
或许是在冥冥之中察觉天命,猜到自己会殒命南夷,提早把孩子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同僚苏煜琛,请求他收养为义子。
随后百里玄策马扬鞭,和夫人一起奔赴南夷战场,随着落山的夕阳,战死逝世了。
那张图纸面有细密的裂纹皱巴,直角依稀看的被抚平的痕迹,在多年的战争中反复摩挲。
苏煜伦对百里玄并不了解。
他只知道家里的那个孩子是苏煜琛收养来的,不知他是功臣之后。
那张图纸之下,是铺着被褥的床。
被子拱起一个弧度,里面睡了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门口入睡的,躺下也伟岸的身躯,苏煜伦认得出,是苏煜琛。
他睡的极沉,往日敏锐异常的威远将军,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耳朵,此刻无知无觉,静静地溺在梦中。
苏煜伦举起颤抖的手,缓缓的放到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兄长的背后……
尖刀刺穿血肉,像清晨的肉铺肢解动物那样,刀刃柔滑的陷入骨血里,拉开一条没出血液的口子,顺着脊背蜿蜒,把灰色的粗制被子染开一朵血花。
经验不算丰富的师傅,会在解偏了下刀位置时,重新扶着快刀再次刺入。
血液再次漫出。
一刀又一刀,直到手里的猎物喉咙里发出低闷咕噜似的哀鸣,身体战栗痉挛挣扎。
脑袋一歪,彻底死透。
苏煜伦从营帐中出来时,双腿发抖,额头上铺了一层薄汗,几滴漏到脖子上,滴进了衣领里,带出一片由冷生烫的寒意。
一直到最后一刀结束,他也没有勇气把苏煜琛翻过来看他的丝容。
这位兄长,这些年,待他不薄。
他用手放到兄长的鼻前,再无活人呼吸吐纳之气喷洒在皮肤上。
死了。
兄长死了。
他谨记裴逸辰的话,一刀并不能确定致命。
要多捅几刀。
最好保证心脏被戳破,戳烂,碎成饺子馅那样。
苏煜琛的那张床,被血浸透了。
男人躺在上面,眼睛瞪得浑圆,像只惨死的索命阎罗恶鬼。
眼中有狠厉凶恶,魂命已断,死状不甘。嘴角一抹干涸的血,凶横在面容上。
刺鼻恶心的血腥味布满了小小的空间,几滴溅出来的红色,沾到了保卫国土而制的边防图上。
为南夏边战而死的烈魂,又多了一条。
灵有在上,天地而哭。
滴滴答答的水落在地上,打成溅花状的水渍。
越来越密,越来越多。
滴水落下的速度加快,密密麻麻的雨罚倾盆而下。
营帐外的各架一边的火把顽抗的和落雨作斗争,几个回合下来,柴木湿半。焰火减弱。
桌上烛火也明灭几下,忽的灭了。
待士兵们反应到下雨,从困顿回过神来为粮草柴堆批上防水的罩布之际,取了人命的苏煜伦早跑的没影了。
雷电轰鸣,交错霹雳。
千云一哭,万里同悲。
“不好了!将军的营帐出事了!”
“啊--”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在寂静的夜里裂分四开,惊惧凄厉。
风雨飘摇之间,营帐被吹起一角,僵死的身躯在雷电乍亮的一刻,入目猩红森然。
“血!血!!死人了!!”
“救人!快救人!!”
“即刻起封锁军营!”
一个激灵,沈瑶猛的睁开眼。
后背被汗水浸湿了大半,急促的呼吸还在继续。
呼啦啦打在窗户上的雨水敲击的又乱又急,仿佛要把窗户打穿才肯罢休。
毛骨悚然的寒意渗透四肢百骸。
沈瑶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扑面而来的自然植物草青气味扑面而来,吹散了方才梦境之中的惊吓。
屋里门窗紧闭,寒风拂过反倒神清气爽。
苏夫人多年香火的捐助,住持对苏家之人的态度都温良和善。
她带着锦雀住到后山清净的禅房,小师傅们都殷勤的前来帮忙打扫收拾。
青白烟雨缭绕寺庙的山群江畔。
头芜寺风景秀丽,山绿水清,是块避俗世红尘的好地。
沈瑶短暂的逃离苏家来到此处祈福,心里的负担轻了不少,身体也放松下来,坐在桌边闭目养神,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怎的会梦到苏煜琛死掉的场景。
难道是上一世苏煜琛死掉的原因吗。
那么突然,那么逼真。
而她惊醒时,窗外也正好在下雨。
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沈瑶揉了揉眉心,只当做自己是太累了。潜意识里担心苏煜琛,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也不知他那边怎么样了。
但愿他记得自己曾暗示过那把苏煜伦送的乌木剑有问题,千万不要用啊。
窗外的柏树长得高大参天。像一个巨大的顶棚,罩住这块小小的房子。
风雨萧萧肃肃,沈瑶站在窗边却也没淋到。
沈瑶唇角弯了弯,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苏煜琛和她都熟悉了的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小动作。
勾一勾小指头。
意思是:放心,相信我。
一阵猛烈的强风吹过。
沈瑶把刮到脸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走去关被风骤然吹开的门。
冷风灌入室内,把暖热的温度洗劫一空。
沈瑶一手各握一边的门,合到一处。
门被关到还剩三指的空隙间,突然被不知何处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扣住了。
这只手卡在双门之间,阻挡了沈瑶关门的动作。
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手。
这一刻,雷电乍现。
门上的手僵硬的扣住用力,青筋顺着骨骼凸起,没有活物的灵动。
像被操纵的提线木偶,亦或是秘术邪典的被赶尸人。
沈瑶瞳孔骤缩,捏住两侧门的骨节捏的发白。
而卡在门中的那只手力道更大,两相博弈之间。
门被缓缓的向外拉开……
雷声轰鸣——
逃出生天的苏煜伦神志恍惚。
他在雨天的泥路上滑倒了好几次,身穿袍子看不出原本的玉白色。
金丝云纹的靴子进了水,踩了泥,行走间有咕叽咕叽的滑稽声。
他什么也顾不得,跑几步便回头看一眼。
左右风吹草动之声,皆激的他毛骨悚然。
生怕是那苏煜琛死了,成了鬼,来找自己索命来了。
惧然中,脚不小心踢到路边的圆形石头,都被他幻视成人死后滚落掉下的头骨。
苏煜伦吓得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
他口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尖叫着往前跑。
心性不稳,迈步虚浮。
左右腿一绊,给自己摔个头朝地。
还好栽到了小溪水中,没撞到脑袋。
苏煜伦把头从水里抬起来,抹了把滴着水的脸。
苏煜琛死了。
人死了,就没了,不会变成鬼的。
鬼神之说都是骗孩子的,不用害怕,不用害怕。
苏煜伦平息呼吸,暗示自己。
月光皎冷冰森,斜送一道光打进溪水里。
苏煜伦咽了咽吐沫,刚一低头,映照在溪水里的倒影着自己的脸。
这张脸俊逸清俊,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慌。
随后,这张倒影的面孔慢慢扭曲变化。
成了和他有五分相似的苏煜琛。
他笑的狰狞惊悚,张开嘴的瞬间,污血从七窍流出。
“啊——”
苏煜伦拔腿就跑。
腰带散了,裤子掉了也不敢停。
尖叫声在田地之间飘散,跑着散去了作为人的良知。
溪水通透清明,月光下的折射泛着银光。
往里一看,除了飘动的青绿色水草,什么影子也没有。
有个姐说文啰嗦……嗯……写文是个长期活,我慢慢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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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刺杀苏煜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