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派人审讯出来的结果与他们所想相差无几, 这些人果真是南岭知县派来的人。maixi9
宋灯听了,也只能感叹一声:“有时候越是穷山恶水,越是胆大包天呀。”
南岭地处偏僻, 又多毒虫瘴气, 与外界如有天堑之隔,无论行事还是律法皆有自成一派的倾向。
她同燕虞初来南岭时,只是想见南国风情,却目睹几桩南岭恶事。顺藤摸瓜后,更是查出南岭知县与当地豪强相勾结之事。
宋灯当时便感叹, 外来任官在南岭确实难以生存,可屈服于当地豪强,通过为虎作伥的方式来度过任期,未免有失为官的父母之心。
她对燕虞道:“你说那县官是怎么想的?是觉得杀了我们, 先前那些恶事就传不出去了吗?”
宋灯有些疑惑。
他们在查案时,其实刻意掩盖了身份, 除非是这一年来, 四处云游时顺带探查地方的消息传了出去, 否则南岭县令不该知道他们的身份。可若是如此, 南岭知县就更该明白,他们早就已经通过奏章上报此事,杀了他们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 不该出此昏招。
燕虞道:“你还记得,我们来南岭之前,那些经验老道的人都是怎么告诫我们的吗?”
他在权谋之上或许不如宋灯灵透,可对这世间险恶,却比宋灯嗅觉灵敏。
宋灯回忆了片刻, 道:“说是南岭长年酷热,虫蚁横行,瘴毒难消,是险之又险的地方,来者十不返一?”
燕虞颔首,道:“我们当时以为,这九死一生是因为南岭环境恶劣,现下看来却未必如此。”
他们并非不听劝之人,对南岭的好奇,让他们多少想稍微试探一番,若是路上确实艰险难敌,那便当即返回,不再肖想。
可入了南岭之后,他们发现,这里的气候虽奇异些,虫蚁也硕大吓人,但别的方面却不像他们口中说的那么夸张,还有众多从未见过的蔬果,很是新奇。
宋灯和燕虞便抱着增长见识的心态留了下来,忘了先前那些告诫,只将其当成以讹传讹的流言,放松了警惕。
现下看来……
宋灯惊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来南岭的外乡人,他们都会动手?”
这太超乎宋灯的想象。
燕虞道:“这是一种可能,不是说所有的外乡人都会死,或许某些死了不好推托到南岭环境上的外乡人可以离开,但是大多数的外乡人,对他们来说既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财富。既能杀人劫财,又能保证南岭的情况不会外传,只要最后推到南岭的毒虫与瘴气上便可收尾。”
何乐而不为呢?
宋灯一时心情有些沉郁,发现事态比她想象中更为严重复杂。
宋灯道:“我们再上一份奏章,将事情描述得更仔细些,请陛下尽快指派新县令上任,最好能再派最近的可以信任的驻军前来相助。”
燕虞应下。
宋灯又道:“我们这几日还是赶赶路,再离南岭远一些。等驻军到了,新官上任,我们再回南岭长住一段时间?”
说到最后,她看向燕虞,等待他的意见。
燕虞知道,宋灯如今要离开,是担心南岭知县还有什么后手,而之后要回来,是想帮忙整治南岭。
燕虞道:“我同你想的一样。”
宋灯笑了笑,尔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燕虞将她冰凉的手放入掌心,一点点温热着,问道:“怎么了?”
宋灯靠在他肩臂,道:“只是觉得,归隐山林同我想的不太一样。”
从前她是幻想过的,若是哪一日厌烦如今的生活了,便和燕虞离开朝野,四处游山玩水,遍览四时风光。
可这一年来的经历却点醒了她,让她知道,不是来到山水之间就能真正归隐山林的。
宋灯道:“那些风光确实很美,看到也能短暂地抛却尘世。可只要有百姓的地方,就很难一桩苦难都没有,看见了便总想插手,插手了便又难免回到尘世。”
宋灯想,以她这个爱操心的性子,这辈子怕是注定归隐不了山林了,除非哪日天下真的海晏河清,亦或她心头热火已熄。
可这两件事,怕是在她有生之年都达不成。
宋灯叹口气,对燕虞道:“解决了南岭之事后,我们便回京吧。”
燕虞笑了笑,道:“不在外边做巡察使了?”
这是在笑话她呢。起初说着出来游山玩水,偶尔学着话本过过行侠仗义的瘾,可到了最后,总免不了考察起地方官员,给天子上了几次奏章之后,更是被天子按了个巡察使的名头。
有了这名头,他们行事便有了更多临危处置的机断,可也着实让宋灯气闷了一阵。她原本是出来游玩放松的,自己忍不住插手也就算了,元孟还给她安了这么个名头压榨,当了巡察使后,她对那些事情更不能视而不见了。
宋灯有气无力道:“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还没到我们能休息的时候呢。”
燕虞抿嘴笑,摸了摸她的脸颊,想让她不那么丧气。他知道,她嘴上那么说,其实真到有事要操心的时候,比谁都精神。
宋灯想了想好的地方,又开心了一点,道:“不过本来也是时候回去了,许久没有见哥哥嫂嫂,他都在信里念叨我了。我也想水岫了,自她来到我身边以后,我们还没分开过那么久呢。而且这次把阿满也带了出来,她和孩子肯定也想他了。”
宋灯本来是想将水岫带在身边的,可想到她孩子还小,离不得人,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若非他们夫妻俩意愿都强烈,就连阿满,宋灯本来也是不想让燕虞带的。
燕虞对她道:“别想别人了,想想我。”
宋灯满目惊奇地看向燕虞,没想到他也会说出这样的情话。
燕虞侧过脸去,只剩下通红的耳根。
宋灯看着他的耳根嘻嘻笑,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果真全移到燕虞身上,不再想那些远在京城的人事了。
燕虞侧开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就在她身旁,不会让她担忧,思念与难过。所以不要想别人,想他就好,他希望她快乐。
元孟回应奏章的速度比宋灯想象中要快些,可见南岭知县的胆大包天多少有些触怒这位天子。
宋灯知道,元孟并不会因为愤怒失去理智,反而处事会变得愈快愈狠,对如今正等待结果的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果然,调来的驻军很快便先行进了南岭,因着人多势众,南岭知县虽吓得瑟瑟发抖,却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关到狱中,等着新来的知县上任后再按圣谕处置。
有了驻军,宋灯和燕虞便也回到南岭,借着巡察使的名头配合驻军将领,在新知县尚未上任时简单处理些无法等待的事物。
在驻军将领都忍不住抱怨新知县动作太慢时,这位继任者终于姗姗来迟。他浑身狼狈,看起来好像被洗劫了一通,好在留下了能够赴任的凭证,以及一个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人。
“荀先生!”
宋灯惊讶地看着新知县身边的瘦小男子。
燕虞同荀宁有过一面之缘,听宋灯这么一喊,也模糊想起点画面。
荀宁看着宋灯,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她。
驻军将领见宋灯认识荀宁,一下放心许多,通过荀宁确认了旁边那个就是南岭的新知县李全,而他看起来那么狼狈是因为中途真的被山匪劫掠过后,无语了片刻便将人赶到县府里去。虽然李全看起来便文弱不靠谱,可县府里积攒下来的一大堆公务到底只能由他来做,至于会做成什么样,只能祈祷老天开眼,让李全别真像看起来那么不可靠。
宋灯与荀宁在南岭相见,某种程度上也算他乡遇故知,同燕虞相商后,便将人请回他们在南岭的住处做客。
与上次相见时相比,荀宁要老了许多,可算算时间,又觉得这种程度已算恩赐。
宋灯同荀宁道:“荀先生,你怎么会往南岭来?”
当年荀宁治好陈昭仪的病,元孟没有强留他在身边,而是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入宫成为御医,要么在他的人的监督之下四处云游,丰富医术。
荀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太医院对某些医者是好去处,对他却不是,他的医术注定只能在那些奇诡的病人身上得到进步。
这一次,因着那群山匪,他同监督他的人失散,也有过一瞬想要逃跑,可想了又想,到底还是习惯了如今的生活。
荀宁对宋灯道:“不必叫我先生,我听闻南岭有诸多奇异之处,便想来看看这里的病人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倒是很荀宁,宋灯也不问他为何同李全一起出现,荀宁如今解剖的全是官府义庄中无人认领的尸骨,认识知县并不奇怪,说不定之前便是在李全治理之处钻研医术呢。
想到这里,宋灯问他:“荀大夫,你给我透个底,这位李知县,能不能管住南岭这烂摊子?”
荀宁道:“你且放心,那就是个面白心黑的,别看他手无缚鸡之力,脑子却是够使,南岭交到他手中,至少不会比交给别人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