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温窈掏出手机递给顾凛,他流畅地输入了串号码,她点了添加,顾凛的头像是片黑白的旷野,昵称用的也是真名,极简单。
她划开背景,里面只有一条横线。她顿时恼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上来就屏蔽我?”
他淡笑道:“不是,我不发动态的。”
“这还差不多。”
她收起手机走出店门,两侧的广玉兰已经在消融的冰雪里微露花苞,纯洁而干净。
天朗气清,云卷云舒。虽然是隆冬,但阳光依旧照得人暖洋洋的。
顾凛下午还要训练不能送她,便抬手叫了辆出租。他拉开车门,左手仍小心地扶着窗户上沿,透过玻璃的折影隔空挥了挥手。
“那我回去就和我妈摊牌了。”
“嗯。”他看了眼车牌,“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发信息。”
“知道了,拜拜。”
司机师傅在一旁点着烟,爽朗大笑:“行啦行啦,依依不舍的。”
“什么呀。”温窈斜了司机一眼。
师傅笑着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她开了窗,冬日飞扬的风扫在脸上,带过阵阵玉兰幽香。
她觉得心情格外好。
特别特别好。
......
和周丽说了后,如她意料之中的,周丽提出要邀请顾凛到家里吃饭。虽然顾凛应允,可温窈却怕饭桌上如果周丽问起什么会露馅,于是不得不又花了几天时间全方位了解顾凛。
在看了几十篇顾凛的采访和报道后,她发现他还是太谦虚了。
年纪轻轻,就连续拿过三届国际联赛射击金牌,一直是世界纪录的保持者,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人打破他10米气·步·枪637环的神话。
年少成名、世界冠军、天降紫薇星。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鲜花与掌声始终围绕着他,在所有人眼里,他是那个最无敌的英雄,也是那个最英勇的战士。
但是,一定很累吧…
温窈凝神看着电脑上的照片。顾凛手握扳机,压迫感由上至下,眼神透出阵阵杀意。全身每一寸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与她印象中那个清淡平和的他截然不同。
看着看着,一篇报道的标题引起了她的注意。
【天才的陨落?顾凛痛失世锦赛金牌】
底下密密麻麻的评论,唱衰他的,替他打抱不平的,说什么的都有。温窈不置可否,她不觉得有什么,偶然发挥失误也是有的。她注意到这篇报道是星南卫视的,这个台的报道,出了名的夸张。指不定是什么吸引眼球的噱头呢。
......
吃饭的日子很快到了。
等待顾凛的时间,温窈独自在前厅练曲,琴键流转间旋律飞扬。
几只小小的迎春花从窗外探进头来,江边已褪去寒冬的冷冽,青草疯长。
手机滴滴震了两下,是顾凛发来的短信。
【到了。】
温窈看了眼钟,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合上琴盖,欢快地走出院门。
顾凛抱着双手斜靠在门边,黑色风衣衬得他身形更加修长挺括。暖阳透过发梢,映出温柔的金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极干净利落又不失正式。
温窈看愣了,随即扬起笑容:“来这么早?”
他扬唇一笑:“这次不能再迟到了。”
她想起上次相亲时的状况,他们还是陌生人,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她的假男友。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庭院里的迎春花开得正好,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去见家长,仿佛真的是一对璧人。
周丽早早等在门口:“小顾,来就来的,买这么多东西!”
温窈隔着老远揶揄:“夸张了吧。”
进屋坐了没一会儿,阿姨端上来准备好的饭菜。顾凛才坐下,母亲就给他舀了碗丝瓜汤,又将拍黄瓜、番茄鸡蛋、芦笋炒口蘑一股脑都舀到他碗里,也给温窈舀了碗。
“多吃点啊。”周丽说,“窈窈说运动员有饮食要求,所以做的都是些素菜,别介意啊。”
“挺好的,窈窈…很细心。”
他抿着唇角,眼神漆黑明亮。
温窈避开眼神,低头夹着蘑菇,心想果然是常年接受采访的运动员,口才演技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能喝酒吗?”周丽旋开醒好的红酒,倒进高脚杯里。
“不喝了,队里有要求。”他淡笑。
但顾凛很捧场地喝掉一大碗丝瓜汤,又吃掉了两大碗米饭,一大碗青椒土豆,竟又喝了半碗汤。
温窈慢慢吃着菜,拿眼神瞥他:“运动员都这么能吃吗?”
周丽瞪她一眼:“都像你吃饭小猫似的,就没人拿金牌了。”
听到“金牌”两字,顾凛的手陡然一滞。温窈余光扫到他的不自然,便打圆场说:“什么金牌不金牌,吃个饭而已,压力搞这么大。”
周丽也意识到这话不妥,赶紧夹了块西兰花放到顾凛碗里,说:“小顾,你没事带窈窈多去锻炼锻炼,她成天练琴,人都坐懒了。”
温窈侧头递给顾凛一个拒绝的眼神。
她可不喜欢锻炼,汗涔涔的,一点儿都不优雅。
顾凛弯唇笑着,心领神会。他把温窈爱吃的那碟口蘑往她面前移了移,说:“阿姨,过段时间我就要出国比赛了,回来再说吧。”
“比赛?封闭式的吗?”
“那倒不是。”
“那让窈窈陪你一起去。”
“什么?”
温窈手里的筷子没拿稳,顿时掉了下来,顾凛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递给她。二人心虚地交换了个眼神。
“你演奏会不是结束了吗?”周丽放下筷子盯着温窈,眼里满满透着威胁,“怎么,不愿意去?”
她当然不愿意去!
可是如果不去,周丽一定会起疑。她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大脑疯狂高速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期待着顾凛开口拒绝,可顾凛不发一言,抿着唇喝汤,状若无关。
温窈狠狠剜他一眼,抬头却正好对上周丽审视般的目光,心虚得赶紧埋头吃菜。
鸿门宴在寂静无声中悄然吃完,温窈说要去厨房准备些茶点,周丽没在意,忙着和顾凛在客厅聊天。她赶紧跑了,等待加热的功夫,靠在门上直直地发愣。
怎么拒绝?
工作借口不行,要不就说和朋友出去旅游?
但以母亲的个性,定会让她推掉。
她揉着隐痛的太阳穴,心里恨死顾凛。
好端端的,提什么出国比赛。
这时周丽推门进来,她回过神,赶紧将早就热好的玉米汁拿出来。
“想什么呢?”
“没什么。”
“你跟着一起去,涨涨见识。再说了,男人不看紧了怎么行。”
喝过下午茶,顾凛陪着坐了会便起身说要回去训练。温窈赶紧借着送顾凛的理由出了门,远远望见离家远了,她立刻憋不住跳起来,厉声质问:“都怪你!现在怎么办?”
顾凛淡笑着说:“那就一起去呗。”
温窈白他一眼,撇嘴道:“你是无所谓。”
两人并肩走着,她两手抱在胸前,越想越气恼,索性把路面上的小石子统统踹飞,石子溅在地上,扬起飞舞的尘土。
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去了。
“那如果我去,算是探望还是陪同。”
她心存侥幸,如果是探望,住几天就能回来。陪同的话…就不好说了。
“家属...算是陪同。”
顾凛低头走着,把她踹开的小石头默默用脚拨到旁边。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别装了。”
温窈有些气恼,索性自己走到前面去不理他了。顾凛笑着追了几步,温窈还是不理他。
过了好一会,他说:“放心吧,运动员住是酒店专门提供的房间。家属另外有别的房间。”
“哦。”
“你什么也不用管,只当是出国去玩了。”
他眼神明亮,唇角的笑容隐忍克制。
“真的?”
“嗯。”
温窈无奈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回去以后,顾凛发了很长一段备忘录和注意事项过来。除了提醒她要带基础证件和衣物外,其中还有许多她没想到的必备物品、药品,甚至连生理期都考虑到了,温窈怀疑他是不是有过很多个女朋友才会这么细心。
但所谓演戏演全套,作为陪同的“家属”,她自然也不能太不着调,得做个样子出来。
于是温窈这段时间便经常去训练馆找顾凛吃饭,一方面避开周丽的眼线,另一方面顾凛也需要和队内报备,因为顾凛忙于训练时常顾不上她。有时她在外面等着,有时就自己在俱乐部玩会。渐渐地,她对射击这项运动也有了些兴趣。
这天顾凛的训练时间格外长,温窈忽然来了兴致,自己在外厅找了个枪练着玩。她学着电视里放的样子举起□□,眼神瞄准靶心,轻叩扳机。
啪地一声,子弹飞出。
完美的避开了靶心,连边都没碰到。
很是丢人,幸好没人看见。
温窈放下枪,懊恼地揉着隐隐作痛的右肩。
耳上方忽然传来声极轻的一声笑。很短促,似乎是因为礼貌而克制了一下。
温窈撇头过去,顾凛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训练,站在身后抱着手臂微笑看着她。
他身边几个队友将手搭在他身上,都在冲她笑。
“嫂子,枪法挺准呀。”
宋延捂嘴偷笑着调侃,她脸噌一下涨的通红,刚想驳他,又想起马上要跟着顾凛去比赛,也不好穿帮,便换了套说辞。
“以后叫我温窈吧,叫起来方便。”
“好的,温窈嫂子。”
“……”
宋延看看地面上掉落的子弹,哈哈笑着拍拍她的肩,安慰道:“都怪队长只顾着训练,怎么不教教你呢。”
“不是不是,我无聊随便打着玩的。”
温窈连连拒绝,都已经这么丢人了,她可不想在众人面前再出个洋相。
顾凛没笑了,轻咳了一声,走过来,打掉宋延的手:“训练完了就去吃饭,都围在这干什么。”
“好嘞队长。”
宋延忙拉着阿良他们走了,但忍不住八卦时不时还总回头看。
温窈忍着没发作,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她才扔开枪,一屁股坐到休息凳上,叉着腰气鼓鼓地说:“要不是怕穿帮,我非得一雪前耻。”
顾凛唇角抿着,笑得很克制:“嗯。”
她想了想,又问:“吃什么?”
他指指电子靶:“不玩了?”
温窈说:“不玩了,不好玩。”
顾凛从地上捡起枪,架在肩头,在她的视线中移远又拉近,比划了一下,说:“不能用单眼,瞄准时判断靶心是需要用两只眼睛的。”
温窈双眼交替着睁开,果然发现靶心的区域移动了。
“哦......”她恍然大悟,“知道了。”
他把枪放在她肩头。
温窈尝试着用两只眼睛瞄准,起先还有些不习惯,瞄了一会又渐渐适应了。
他手指轻轻按了下她僵硬的肩头。
“别耸肩,放松。”
她身体一抖,慢慢沉下肩。
他靠近她头边,用手轻轻量了一下,温热的鼻息扑在耳边,她骤然有些心跳失控。
“调整呼吸。”
她静静微吸了口气,不敢喘。
“打。”
砰地一声,她扣动扳机。
子弹射穿靶纸,开出小洞。
顾凛扫了眼,笑道:“7环。”
“哇!我打到了!”
温窈开心得举着枪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又不可置信地跑到靶纸前去确认。
顾凛在一边笑着夸奖道:“有天赋。”
温窈歪头努努嘴:“世界冠军夸我可不敢当。”
顾凛说:“多玩玩就好了。”
温窈把枪放到台上挎上包包,加上重量后右肩隐隐地疼起来。她把包换到左肩,跟着顾凛去食堂吃饭。
由于临近赛前,顾凛的饮食控制更加严格,他们不能去外面吃饭,但她没想到他们食堂的伙食这么好——还有专门的营养师搭配,不仅有清蒸鳜鱼,水煮牛肉等家常菜,甚至还有烤羊排。
“吃肉没关系吗?”她好奇地问。
“这里的肉都经过了严格的检验,确保没有任何激素添加。”
“那一定会比普通肉更香吧。”
温窈盯着那块香喷喷的烤羊排,馋得不行。他笑着直接把整块都夹到了她碗里。
“哎,这是你的营养餐。”
他又笑了笑,说:“这么多呢,够的。”
温窈也不再客气,拿起羊排大快朵颐,味道果然鲜香浓郁,冠军餐确实是不一般。
她嚼着羊排,忽然问:“你们射击队有女运动员吗?”
“有。”
“漂亮吗?”
他想了一下,说:“不记得了。”
“谈过女朋友吗?”
“没有。”
“怎么可能!”
“真的没有。”
想起他列的那长串清单,她撇了撇嘴,满脸的不相信。顾凛也没反驳,舀了勺汤慢慢地喝着,眼神变得有些暗淡。
“其实我们这个职业,并不算什么良配。”他说。
“很忙碌,也很辛苦。闲暇时间几乎都投入到训练中,封闭集训联系不上更是常事,作为伴侣,还要承受很多其他的压力...很少有人愿意的。”
“长你这么帅也没有吗?”
温窈咬着勺子,眼睛忽闪忽闪的。
他被她的样子逗笑,说:“对,没有。”
“你看,我们这种契约关系还是挺好的。”
顾凛又笑起来,眼角弯弯,像泉水一样温柔。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她忽然想起新闻报道里他的样子——杀意森森,严肃冷酷,和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她拿纸擦了擦嘴角,说:“你比赛时挺严肃的。”
“是吗?”他想了想,又说:“或许是吧。”
“射击是一项专注度要求极高的运动,考验的不仅是技术,更是…心理。每一个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有可能影响最终的结果。”
他嘴唇抿成一条平而直的线条,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默不作声地喝汤。
肩负着所有人的期待,世界冠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想起上次在顾凛车里看到的书,愈发觉得他们是如此的相似。
.....
下车时,顾凛叫住她,从扶手箱里拿出瓶崭新的苦艾油。
“你第一次打气·步·枪,不适应后坐力,擦擦会好些。”
她接过苦艾油,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一阵微风吹过,苦艾的香气夹杂在风里钻进她的鼻腔,是那样熟悉。
原来如此。
她道了谢,独自进了院子,又在秋千上坐了会儿。
铁质秋千的凉意沁到她腿上,她这才发现,雪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