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画楼中》是由名导祝伊一手推进的项目,剧本未定编导未定演职人员也未定,听起来是个十足十的草台班子。奈何祝伊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怪咖,她当时拉秦挽歌入伙时的说辞也颇为不靠谱:“我做梦就梦见你了,你哭得好丑好丑,当时我就想一定要把这个场景给拍出来。”
秦挽歌无语,秦挽歌扶额,秦挽歌点头。毕竟她和祝伊的交情要追溯到五年前秦挽歌的出道作《一梦》上,那日秦挽歌每年固定要京音给颜雪青上坟哀悼,正好就被隔壁电影系的祝伊给逮住了。
《一梦》讲述的是民国时期佳人苦守出征的丈夫,却不得已自谋生路斡旋在各方派系资本斗争中的故事,女主坚韧美丽聪慧善良,尤其是清冷的破碎感实在惹人怜惜。秦挽歌只是在长椅上出神凝视手中的白花就被祝伊拉住大喊:“你就是我要找的小寡妇!”
但就是祝伊的一瞥为后面秦挽歌的职业生涯奠定了基调,稚嫩少女初入演艺圈就担起文艺片女主,这原本应该经营惨淡的大学生作业电影在视频平台麻烦上传后播放量暴涨,江南的烟雨朦胧和秦挽歌忧戚却不哀怨的美一并揉入水墨画中,实在摄人心魄。
后来秦挽歌顺水推舟进了演艺圈,再次和苏蓉搭上了线……为名为利的理由自然有很多,但或许,她能替颜雪青见一下之前她期待的风景。
如今秦挽歌再次被祝伊拉上贼船,为了这个她梦中不成篇章的故事忙前忙后,甚至前期大大小小的拉投资定剧本都需要秦挽歌自己矗立
旁边跟秦挽歌来一起出差的许可真不用和老板一样专心致志地听剧本宣读会,她在看过热搜后大惊失色,欲言又止。
秦挽歌注意到她的失态:“怎么了?”
许可真压低了声音:“是小老板……”
“事态严重吗?”秦挽歌手中的笔一顿。
助理小姐随即就接到经纪人的消息,告知她公关部门已经在处理此事,不必为此打扰秦挽歌。许可真看着并不十分明朗的态势,还是有些担心,可她会故作镇定,“没事。”
然而秦挽歌似乎并没有对此多有想法,还反过来宽慰失神的许可真,“苏姐她们都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
可是那位处于舆论中央的捣蛋鬼甚至有闲情逸致给秦挽歌发消息:“喝咖啡不?”
秦挽歌扫了一眼消息发送者,图像上的雪狐动漫图案在工作账号的庄重肃穆通讯录中显得格外显眼。她并非是没有将私人微信推给颜雪青,这显然是颜雪青有意在她工作时发来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语扰她心神。
秦挽歌只是一瞬间失笑,随即将手机再次熄灭,并没有过多理会。
颜雪青此人不能用常识度量,时常脑子抽风胡言乱语也在情理之中,哪怕是秦挽歌也不得不承认此颜雪青青出于彼颜雪青,若真是遇到紧急事项自然不必她在这里玩猜谜游戏。
秦挽歌一进入工作状态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人,哪怕颜雪青在她的优先事项中排得上S 也不及现在工作的S ,她能轻描淡写地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撇去杂忧。
许可真有时候并不能理解秦挽歌为何如此拼命工作,名利双全后自然有更多的闲暇休息自我娱乐,可秦老师依旧没日没夜地安插着日程,在颜雪青来到公司后尤甚。
当秦挽歌收起对他人的温柔浓情时,那双杏眼就会微微下垂,露出不合时宜的漠然和冷冽。
秦挽歌瞥见自己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名字叫作BLANK的联络人给她发来一份压缩文件,头像是不祥的全黑,随言附赠一句:
“证据已搜到,价钱折扣算。这是我们跟秦影后的第一单,只求交情不求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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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拍摄颜雪青身边就没上午那么和颜悦色了,男团成员们抱团和新人保持距离,泼咖啡连带着和冰桶一起声名远扬。最后倒是同公司的颜雪青和王语琴时刻待在一起。
颜雪青抱住自己手中的冰咖,表情相当无辜,似乎为自己如今被隐约排挤的现状困惑不已,吸管被咬折,“语琴你看他们都不理我。”
王语琴无语扶额,“你拿咖啡离我也远点。”
然而颜雪青最喜欢没话找话,“你知道长生树在哪里吗?”
“长生树?”王语琴不解,“什么是长生树?”
可是休息补妆环节颜雪青可顾不上自怨自艾了,她在围观区看见了熟人,便兴高采烈地蹦跶着过去了,毕竟余茗今天的黄配绿穿搭实在显眼。余茗也没想到颜雪青竟然还能在上次的事故后对自己如此态度,下意识左右环顾不知所措。
“余老师你也来看我啦!”颜雪青不顾周围探究的目光径直凑到余茗身边,双马尾在初春暖阳下熠熠生辉,活生生像一只快活的小狗。
余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起来,“我听说这边在录节目,就过来看看,没想到雪青你也在这里。手上的伤好点了吗?”
颜雪青却埋怨起来,“好痛呢老师,”听起来像是在嗔怪当日的烫伤,事后宋竹也跟颜雪青和秦挽歌那边道了歉打了招呼,余茗闻言踯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听颜雪青继续说,“没喝到老师的鸡汤我心痛。”
这可是实打实的油嘴滑舌了,连余茗都被逗得笑了出来,她看见颜雪青一长一短的袖子,知道是小姑娘有意遮住了烫伤的疤痕,“我下次再做好送给你喝,今天我还特意带了备用衣物呢,”她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星星和宋老师一起去买饮料了,你的伤呢?”
“没事,”颜雪青笑得颇为无所谓,“这衣服是我拿秦挽歌的衣柜裁的,她不伤心我也不伤心。”
实际情况或许是颜雪青不伤心秦挽歌也不伤心,但颜雪青最是喜欢顺口胡诌,真真假假叫人辨别不出来。
但余茗信以为真,“挽歌……秦老师,你们生活在一起吗?”
余茗这会儿开始小心觑着颜雪青的脸,精致的五官别无二致,甚至连眼尾处的小痣都一模一样,狡黠的目光在清纯中别有风味。于是她困惑的对象弯唇一笑,“老师,您看我眼熟吗?”
“这……”余茗不知所措,这样的话要她怎么说出口。
小余老师在那日回家后就无法停住心中的猜测,她连忙翻了自己尚在教书时的照片存档,颜雪青这三个字终于在她灰暗的婚姻生活中吹去了过往的浮尘,露出往昔蒙尘的光彩。
比起标准好好学生秦挽歌,颜雪青可谓是在优等生中的不良少女,从小一身反骨,不仅自己时常爱好翘课睡觉翻墙,甚至会拉住年级前十的秦挽歌一起叛逆,所以余茗对两位少女的初见就是在颜雪青拉住秦挽歌翻墙的面面相觑中开始的。
彼时只是二中实习生的余茗可没那么大胆,自己手中还抱着在门口路边摊买的煎饼果子,实习生没几个工资、连她想看的音乐会都没机会实施,颜雪青也不认识这位老师,只会嘴甜:“学姐,帮我把那个坏了的椅子挪一下呗。”
少女横跨在墙头上,散开的校服外套迎风飘扬。余茗简直不敢相信她是怎么翻墙上去的,毕竟这足足有近三米。她瞧见外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起来销毁罪证,而是叫人伙同自己一并违法乱纪。
而墙对面传来另外一位少女的声音,“雪——”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出女孩的名字,“快下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身为实习教师的余茗自然不能助纣为虐,颜雪青回头看了一眼墙内,“挽歌,我们跳不掉啦,这墙太高了,只能上不能下。”她又偏头,有意在余茗面前装乖讨巧,“学姐,你帮帮我嘛,不然我下不来啦。”
余茗知道自己不能放任不管,但也不能纵然学生翻墙逃学,只好问她:“你们是有什么事情必须要翻墙处理吗?”毕竟是二中终于的市重点高中,怎么样学生的素质都不会差到哪里的,想必是有苦衷。
“这……”少女抓了抓脑后。最后是墙内的那位女孩出声回答:“我们要去看爱音乐团的巡回音乐会。”
临江市毕竟只是个三线城市,比不上余茗读大学时一有时间就能去音乐厅观摩学习,市里也只有一个勉强有规模的小剧院,音乐会这种活动一般直接忽视。这个演出余茗自己也关注很久,奈何为生活所困最终选择放弃。
余茗有些吃惊,于是颜雪青抓住了这种空隙趁势进攻,“我想起来了,你是我们年级的音乐老师吧?我之前蹭课的时候见过你,”女孩稳稳当当地抓住墙沿,看来对此事颇为熟稔,“老师,你看看就临江市这个文化荒漠好不容易爱音乐团来一次巡演,是个搞古典的都不可能错过,听不到我们都会抱憾终生的——”
“这……”余茗感觉难办。
可是墙内的秦挽歌突然出声:“年级主任到拐角处了。”
于是余茗只能被迫上了贼船,她将那个风吹日晒的高脚椅搬到颜雪青落脚的位置,自己甚至还稳稳扶住。想来这椅子也是学生们翻墙的遗产,藏在后门的深草丛中,颜雪青安稳落地,“谢谢老师!”
秦挽歌没颜雪青那么丰富的翻墙经验,最终是余茗入校带着女孩一起出了门,颜雪青甚至已经在对街买好了烤冷面给她们接风洗尘。
余茗不想再跟她们有过多牵扯,“你们快走……”
可是颜雪青并不想就此放过她:“老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
余茗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有多余的票?”
颜雪青撞了撞正在吃面皮的秦挽歌,“要多少有多少呢。”
于是三人就此结下了孽缘,余茗甚至自己掏了腰包出了打车钱。事后她突然想起来,今晚大部分的教师都跟着一起出去聚餐了,带她的那位老师也在其中,校长在聚餐上大夸了这一届高一的成绩,点名表扬了年级主任管教有方——
所以说,当时年级主任根本不可能在转角处!
后来余茗才知道为何自己带班从没见过颜秦两人,原来她给小班上的课本来就比平行班要少一节,其中更是各种理由被抢课,新老师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
颜秦二人从来是颜雪青提出异想天开的方案,而秦挽歌主动或被动替她完善细节。后来颜雪青选择成为音乐生,她们师生的情谊才算正式建立起来。
忆起往昔的余茗难免感慨良多,她后来确实是收到了颜雪青意外离世的噩耗,可那时女孩下葬已久,自己甚至没有立场收到吊唁邀请。直到后来秦挽歌进入娱乐圈,已为人妻的余茗也只能用电影票支持学生的事业。
她曾经或许隐约猜到过两位少女有出旁人的情谊,尤其是秦挽歌时常出神搁浅的目光无法不让人浮想联翩,但这都能被友情二字轻轻掩盖过去。余茗自觉并无立场去安慰秦挽歌,哪怕是那日重逢她也没资格叙旧。
如今秦挽歌身边有了一个和颜雪青姓名样貌别无二致的女孩出现,按理说作为知情人她理应对此感到厌恶、感到恶心,这人竟然能违背常理只为寻求一个往日的鬼影,仅仅是用钱用利就能使人人为再生实在荒谬。最重要的,这对颜雪青本人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冒犯……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喟叹出声:“原来挽歌这些年过得如此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