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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风逐雪 第68章 宫宴

作者:水清乔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3-05-19 19:47:50 来源:xx

若不是夜宴中一个女人竟能抢了灵石的风头,萧遥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真有这般奇怪的玄术——魅术。

当陆芙蓉身着一袭天青色织金礼衣走出来的那一刻,整个宏伟而绮丽的大殿在萧遥的眼里变得空荡起来。她手捧着羊脂白玉龙纹玉璧跪了许久,献礼祝宴的王公贵胄和五族首领一个接一个地仿佛都从刚刚的明争暗斗中跳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带来的那些稀奇之物——呲牙瞪眼的鲛人,蹉跎千年的雪参,万矢不破的龙鳞盾,一杯定情的双月对杯只博得了北王半刻的青睐,就在一个风姿卓绝的女子面前被逼进了冷宫,甚而连坐在剔红嵌玉宝座之中的北王和王后也渐渐暗淡起来。

萧遥看着她领了旨,随着一位御灵使往池中的汉白玉高台徐徐走来,清波红烛下的倩影撒过琉璃的围栏,池中的青莲次第绽开,她目不斜视,神情淡漠中藏几分忧悒,这让他有种惶惑的与她已相识许久的错觉。在场的人似乎都被定了格,她离他越来越近,不经意间轻轻地望了他一眼,萧遥心内顿时生出了无限忧愁。他正被自己的莫名情感纳罕着,又被身旁义王的一句话怔住了。义王就是那个看出她魅术的人。

“陆林风的女儿似乎有魅术。”义王趁别人都还沉浸在或情或景或人或物之中时,倾身对萧遥低语道。

“魅术?”萧遥压住心内的惊呼,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

义王又瞥了眼他身旁同样懵到的古清浅,话说一半也不解释,继续专注看着武灵司凌准走到了圆台正中,这次引灵由他亲自来。陆芙蓉盘膝而坐,凌准走到她身前,拿出一白釉瓶在她两掌心中各滴入了几滴泉眼的泉水,便开始施展起御灵术。少顷,玉池中的三颗灵石重又浮出水面,方才它们刚从御灵使身上化石而出落入玉池,只这么会功夫,竟又多了几分流光溢彩,不禁让在场的人咂舌赞叹。未及挨个儿看个明白,其中一束金光一跃飞向了陆芙蓉身前,重又化作灵石被一团云气包围着落入她掌中。陆芙蓉第一次亲眼目睹一颗灵石,它浮在自己的掌心,不方不圆,轻盈灵动,一时惊叹得呆住了。池中青莲摇曳起来,周遭暗香浮沉,所有人都看向她这边,是一颗火性灵石,多么美轮美奂!一颗火性灵石选择跟她走,多么幸运的人儿,多么幸运的灵石,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方物的女子在这里出现。

“使女,礼毕,你可以收好灵石王前谢恩了。”武灵司提醒她,回到座位前望了一眼义王,她身上的魅术两人此刻都心知肚明。

陆芙蓉回过神,却还没意识到在这万众瞩目的一瞬,一颗灵石在不知不觉间已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她将灵石转交到大长老手中,完成使命,坐到了她父亲身边,望向他们的目光从大殿的各个角落扑棱棱撞过来。她低着头,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自己身上那时隐时现的魔力会在这种最不是时候的时候放飞自我。

鼓乐奏起,宫宴开席,一切皆又重新美得胜了往常。北王高高在上,邀群臣共饮了第一杯酒,慷慨激昂了几句,一高兴掩不住心内的渴望拿起双月杯就要找一位佳人同饮。承幻师看出他一时失了王者风范皆源于坐在下面的那个陆家使女,时机就要成熟,这个时候该他出面,便上前迎合了几句,说什么情深满杯意绵绵,帝王帐内佳人会。

“陛下,不如将双月杯送到紫贞宫,岂不好过此处?”

北王哈哈大笑起来,明白了他的暗示,情乱冲破了理智最后的防线,先前承幻师提的不够稳妥的计划刹时有了十分的说服力,他放下双月杯,收住笑,妙赞道:“计大玄师说得好,就听你的。”说罢坐回龙椅,两人互换了个眼色,便将贴身的老宦官唤过来,差他亲自去送双月杯,临走对他耳语说:“悄悄告诉计大玄师,贞妃可用。”

坐在离国人右边的陆林风被这么一闹出了一身冷汗,还好有惊无险,承幻师解了围,自认风波已过,便放开了些,端起酒杯敬向了离国使节这边。萧遥显得有些猝不及防,仓皇间一饮而尽。

夹在中间的义王微察到他的不自然,冷不防地插了一句问:“陆庄主,令爱如此璧人,您怎会舍得要将她交给我们这位心糙嘴拙的移幻师呢?”

陆林风刚放下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么鲁莽的一问简直与北王平分了秋色,他看一眼萧遥,问:“阁下是?”

萧遥急忙抢在前面回:“画师,我们离国最棒的御画师。”

“在下姓易,单名一个慈字。”义王友好地笑笑。

“噢,”陆林风又瞧瞧萧遥,原来是个画师啊,文人雅士说话都这么不知深浅?却能坐到这上席,看来也不一般,便客气了几句,一边面上仍挂着笑脸,一边心里继续品着他此话之意,是萧遥跟他说了什么?还是他自己迷着了?反正聊起他女儿他就得回得不留余地才好。他略带调侃地摇摇头,笑言,“在下不舍小女离开北魅族,萧玄主确是我心中绝佳人选,可惜离国怎可给我?”说完同萧遥会心地相视一笑。

萧遥倒吸一口凉气,误打误撞都能默契到这份儿上,他看着脸羞得通红的陆芙蓉,笑得反而更不好意思了。

“陆庄主,”远远盯到这边的北王又耐不住了,“我这离宫比你那山庄如何?不如就在万仞城多住几日。”

陆林风眯起眼睛,听他几个大臣跟着附和完了,才谢过了北王颤巍巍的美意,说:“灵石已交于我族,回去要妥善安置,宴后便需启程,耽误不得。陛下好意,臣心领了。”

“也好,也好,”北王显得并不在意,“这样,吩咐下去,安排轿辇送陆庄主出宫门,计大玄师,到时你不妨亲自替本王去送上一送。”

承幻师心领神会,心中自有安排,又继续招呼着众臣僚跟陆林风和他们的大长老叙谈起来。萧遥听了几句便无心再听,自义王说出魅术二字,他也察觉陆芙蓉今夜确实异常不同,寡言少语低眉顺眼,他就忍不住往那边多瞟了几眼。古清浅看不下去了,挖苦他魂儿都没了,不如换到邻桌去诉诉衷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萧遥也不生气,替自己辩解了几句,然后悄声问义王他所说的魅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义王大概是最先觉出大殿里鬼胎暗涌的人,但事不关己,他只在乎要从北魅族中探探遗子的事,哪有心思跟他解释这些,推说改日再说与他听。

萧遥却抓着他不放,“你不觉得她像什么人?”

“什么人?你不会也被迷障着了吧?”义王不屑。

萧遥把空如雪三个字含在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义王想到的却是涂月溪,可他没觉得哪里像,他又往陆芙蓉那边瞧了几眼,看她细嚼慢咽地吃着东西,却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上,她注定是个怎么找也找不到出路的人,他不禁可怜起她来,刹那间,空如雪的影子一闪而过,莫非萧遥指的人是她?以他的灵力不至于会受魅术所惑,是木堇寒的灵石让他多情了?他看看北王,看看那些男人们看她的神态,他料定今晚因为这个女人要出事,拉了一把有些生闷气的萧遥,“我现在告诉你就是。”

原来,早年他王兄曾跟他提起过北魅族的一个惩罚,而这个惩罚还跟幻羽甲有些牵连。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少说也有个七八百年了,那时候北奎国一直在跟周边两国打仗,为了同其他两国的玄术师相抗衡,就从北魅族的一份古籍中找到了制作幻羽甲的法子。但灵兽杀了无数,白泽羽也骗到了手,找来的织娘却不管怎么缝制,到最后一针都会功亏一篑。

后来,据说是她们都心无敬意才会如此,王就下令把她们都杀了。之后找来的织娘都没有逃过这一劫,直到有一次,北魅族的一个织娘也没织成,在被刺死前,被他们的大将军撞上,因可怜她,就将她救下来接回了将军府。这个织娘因对他感恩,再加上日久生情,知道不久王就要派他去征讨苏次国,竟担惊受怕茶饭不思起来。最后违背族规,用浸了自己血的针线织成了幻羽甲,交给了大将军。

有了幻羽甲的大将军所向披靡,为北奎国主开拓了不少疆土,这让他的野心更加膨胀,大将军也因杀戮太多而得了个嗜血将军的名号。这件事传到离国皇族耳中,查明原因后大为震惊,太、少两位灵司亲自上阵,才伤了他们的大将军,逼退了北奎国兵。北魅族自觉有愧,承诺世代不参与政事,并守护好幻羽甲,离国也下了禁令,不准幻羽甲越过定魂山离开北魅族的避世之地,以免它落入外人手,而那个织娘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世上万物有生必有克,有克必有生,幻羽甲的出现或许只是个早晚的问题,而且,将北魅一族人都挫骨扬灰,离族人也无法高枕无忧。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奇怪的是,自那之后,北魅族中每隔几代便会有魅灵出现,他们族中需交出没有灵石的幼女一名与其合二为一,方能躲避魅灵的祸害,但此女子却会成为身带魅术邪气之人。

“白泽羽有灵性,那个织娘用情深意笃的血骗它做了害人的事,所以就在他们族中留下了受诅的种子,让魅灵时不时去提醒他们。就像陆芙蓉,她是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的,要是爱上谁,那就是一个死字。”义王说得郑重其事不像是骗他,他推断说,“你别看她没灵石,看起来跟个普通人一样,但她刚一进来,我就感应到大殿中不少灵石开始萌生出……嗯……情·欲之息……”

古清浅闷不作声在一旁听了半天,此时扑哧一下被呛了一口,她斜睨一眼二人,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萧遥赶紧解释:“你可不要冤枉好人,我绝没有那心思……”再一忖度,忽觉是他在拿他寻开心,憋红了脸说,“我看你就是乱讲,照你这么说,这大殿里的男人岂不都是些**熏心之徒?实在可笑。”

“你别不信,”义王接着说,“她的魅术可由不得她说了算,招惹了别人的情思色意痴心妄想,恐怕她一个弱女子也好过不了。噢,她若是个爱招蜂引蝶之人,那自另当别论。”他抿了一口酒,不忘加一句,“至于你是不是她的蜂蝶,那我就不知了,噢……噢,据说有三种人逃得过她的魅术,一是情深意坚之人,二是无情无义之人,还有一种嘛……那就是我们离族人喽。”

萧遥白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回怼他:“我看你还是做太灵司好,做易慈画师,话太多!”

义王被他这一说,又想起了正事,严肃起来,“反正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小心为妙,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你看那北王,看别处时眼神涣散,只在她身上停留时才一脸痴笑。总之,我们过几天就走了,你不要再节外生枝。”

萧遥嘴上对义王所说不以为意,可话越说越少,酒越喝越淡,眼里的舞娘看得无滋无味,耳边的靡音听得心绪不宁。至夜风习习,众人酒意正酣之时,眼看着陆芙蓉跟着王后和妃嫔女官儿们先离了席,往东南边的望月楼去,他一下子心思也全空了。

他不知道是打什么时候起,对这个原本陌生的陆芙蓉渐渐萌发了一种莫名的感情,这感情是源于他自己的心底,还是她不经意给他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三心二意之人,可解释不清,明明心里爱着的是涂月溪,却为何又会如此在意一个相识不久的陆芙蓉?遥芜山庄发生的一切如真似幻,管她有没有魅术,该说的都说了,该定的都定了,他得管住自己的嘴,收好自己的腿,他不停地在心里暗示自己,不能再跟北魅族有过多接触,义王要找木堇荣,陆林风要杀司上青,北王一脸痴迷,承幻师面中带煞,这个世界太疯狂,人人都在你追我赶,他也不是神佛,本事再大,也该量力而行。

谁曾想,撑到大半夜出宫门时,遇上了送陆芙蓉的轿辇,他原先给自己筑起的城池瞬间就不攻自破了。跟在他身边的只有雷啸一人,他说陆林风还被承幻师缠着,估计陆姑娘要在宫门外等一会儿了。雷啸嗯了一声,嘟囔着把他在席间听到的她和北王的旧事随口说了那么一嘴。萧遥哦了一句,转眼已出了宫门,行的慢了些,哑巴高早在外等着,见他们出来驾着马车来迎,萧遥回头望望,问雷啸:“你说,我是不是该去道个别才对?”

“道别?”雷啸停下来,推了推他,苦笑着,“师父,咱走吧,别多此一举,你别不是今儿个第一次见她?心里后悔了?哎?我可是听说北王早就对她有意,宴席上才没敢有人聒噪。”他嘿嘿嘿地笑着。

萧遥全当耳旁风,“你们先走吧,义王那边你们帮我盯着,我去去就回。”说着,就头也不回地折返了回去。

陆家的车马停在宫门东北角,萧遥见陆芙蓉下了轿子,她的丫头正要搀她上车,紧忙唤了她一声。陆芙蓉闻声停住脚,见萧遥走过来,退了一步,惊骇地问了声你是谁。

“我?我是萧遥啊。”萧遥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应,“我来同姑娘道个别。”

她的丫头细儿小声说:“小姐,是萧玄师,不打紧。”

陆芙蓉眼神慌张地瞥了眼细儿,上前施了个礼,道:“萧玄师莫怪,刚刚未曾看清,以为有歹人。”

这是怎么说的?是在故意躲他?哪里来的歹人?萧遥这样想着,见她神色怪怪的,又拘谨得很,难道出什么事儿了?便脱口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了她?她又退后一步,慌慌的,摇着头说没有没有。萧遥忽觉有些唐突,转而问她想单独说几句话。

“这……”她为难地看看细儿,仿佛细儿是她爹似的。细儿倒比她爹近人情,点点头,说老爷还没到,她替他们盯着。

其实萧遥也不知该怎么开口问,吱唔了半天,问了一句她今夜是不是就要走的废话。陆芙蓉颔首点头,站得离他有八杆子远,这样的矜羞让他有些打退堂鼓,准备直接开口问的魅术的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半天问了句:“陆姑娘没有灵石?”

“没有。”她慢吞吞地回他。

“那陆姑娘会不会玄术?”

“那……自然不会。”她惜字如金。

“一点儿都不会?”萧遥问完,看她撺着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也不说话,这让他有种像在审犯人的负罪感,“你……你爹说你了?”

“妾身……妾身真的不会。家……家父要来了,妾身不便久留,萧玄师要问什么,去问家父吧。”说着,匆匆行一礼,仓皇地跑走了。

萧遥愣在原地,可能真是自己多此一举了,也没问出个什么来,反倒多添了尴尬。可是哪里不对呢?刚才的陆芙蓉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她本来就是个怪人,但总不至于怪到让他心里忐忑不安,先前的她文静也罢,伶牙俐齿也罢,哄他骗他嗔他怪他,眼睛里都带着光,刚才那对儿眸子却是一潭死水,直觉告诉他这个陆芙蓉有问题。他假装走开,又用影幻术潜藏到墙跟的暗影中。

不多会儿,承幻师将陆林风送出宫门,陆芙蓉从车中只探了探头,他们一行人便出发了。承幻师站在宫门口一直目送着他们走得没影了,才把北王身边的那个老宦官唤上前。

“人怎么样了?”承幻师问。

“计大玄师放心,您交代的事都办得妥妥的,陆家那位这会儿应该在被送去紫贞宫的路上了,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就等着您过去呢。”他躬着身,往马车去的方向望了望,又问道:“那……贞妃的一家老小,您看什么时候处置合适?”

“贞妃好歹是我一手栽培,这几年也将陛下侍奉得很好,她家里人,等四日后一切平息了,你就都放了,让他们自己去北魅族找人。”

“这……”老宦官翻了翻眼皮,怕是听错了,做了个剁人的手势,眉毛一横,说道,“小的办事干净利落,贞妃一死,留他们只怕会走漏风声……”

话未说完,一个大嘴巴子啪地扇了过来。承幻师高出他一个头,俯身如一头猛兽般冲他低吼道:“让你放你就放!没有人去给贞妃收尸,陛下对北魅族的恩德怎么传到?”

老宦官吓得哆嗦腿,跪将下来,“计大玄师说的在理,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承幻师一把把他抓起来,铁青着脸,“老糊涂!记得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我只是照办,明白吗?”

老宦官半吊着身子连连称是。承幻师将他掷到地上,“走,去紫贞宫。”说着上了轿辇。

躲在暗处的萧遥听到这些,又惊又恨。这么看,承幻师金性灵石,动动手让那贞妃易颜成个如假包换的陆芙蓉根本不在话下,假的陆芙蓉走了,真的陆芙蓉现在身陷险境,他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他们要拿她做什么?难道真像他们说的,要把她送去给北王?完蛋了,完蛋了,陆林风怎么也不好好检查检查就这么走了呢?现在追上他还来得及。哎呀,不行,他沉住气,再一想,这一来一去,宫墙内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且要是宫门一关,任谁再有何理由进得去呢?离宫也被施了防护之术,他想起古清浅说过,只能屏蔽带戾气的玄术,他不使杀技袭术,也许能拼上一拼救下她。

就在宫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幻影移形一缩手脚钻入了轿底,深吸一口气轻身术傍身,一个反转倒悬在了轿下。宫墙中的夹道越走越深,宫门关上的一刹那,弯刀一样的月终于还是沉入了混沌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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