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夏正在细细研究对面建筑檐下的斗拱结构。
突兀地听到程栖泽的求婚,她差点被口水呛到。
“咳,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也该稳定下来了。”程栖泽垂眸望着她,淡声问,“你不愿意?”
“你是在意气用事。”林槐夏抬起头,声线平静。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程栖泽不由地蹙起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
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她该欣喜若狂地答应自己才对。
至少表现出惊喜和期待?
可她却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他在意气用事。
程栖泽不否认,刚刚那一瞬间的脱口而出确实是一时冲动的保护欲作祟。
但他想要结婚并非临时起意。楚辰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刚刚王桂芳说的,不无道理。
她需要有人陪伴,也需要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名分。
两人交往了三年,该稳定下来了。
“你不愿意嫁给我?”程栖泽眸底晦暗,隐忍着情绪又问一遍。
林槐夏抿了下唇。
片刻,她轻轻点点头,一字一顿道:“我不认为我们应该结婚。”
程栖泽:“……”
程栖泽心里烦躁,狠狠地吸了口烟。
他讨厌被拒绝的感觉,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生拒绝他的求婚。还是他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
林槐夏看出程栖泽情绪中的愤怒与狠戾,但她没法骗他。
她一直以为,程栖泽总有一天会腻了她,把她丢掉,从没想过他会想要和自己结婚。
两人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只是机缘巧合下,发展了一段不合常规的恋爱关系。
“你冷静下。”林槐夏放软语气,轻声道。
她不想接受他的求婚,但也不想惹他生气,“你家里不会同意的。何必想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就因为这个?”程栖泽审视般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你就说想不想结婚,这些不是问题。”
林槐夏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程栖泽冷笑一声,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
“走吧。”
-
第二天一早,林槐夏六点多就起了。
昨晚她没有睡好,一直想着程栖泽求婚的事。
求婚?
林槐夏将冷水拍到脸上,突然被这个说法逗笑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随意的求婚,用这个词形容它都会让人觉得过于正式了。
她还不至于昏头到以为程栖泽多想娶她。
林槐夏化了淡妆,下楼吃早饭。
陈姨给她倒了杯黑咖啡。林槐夏道谢,看到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杯碟:“阿泽已经走了?”
“……嗯。”陈姨想到程栖泽早上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不由打了个哆嗦,“又吵架了?”
“算是吧。”林槐夏轻声回道。
陈姨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幽幽叹气:“你呀,不知道撒娇就算了,惹先生生气倒是一等一。”
林槐夏弯了弯眸,没说话。
等他消了气,就会想清楚自己做了件多蠢的事。
-
林槐夏下了班,给程栖泽发了条消息,问他回不回家吃饭。
程栖泽没回。
林槐夏没在意,切到公司内部app,打卡下班。
今天车限号,她只能去公司后面那条小路上叫辆网约车回家。
她正用软件搜着地址,余光瞟到林荫道的另一侧停着的宾利。
正值下班高峰期,那辆宾利停在那里显得格外突兀,不少人经过时都忍不住回头打量。
林槐夏微怔,快步走过去。
张叔替她打开门,林槐夏看到坐在另一侧的程栖泽。
依旧是沉着脸,不理她。
坐上车,林槐夏问:“你怎么过来了?我今天要是加班怎么办?”
“等你。”程栖泽淡声道,“张叔,开车。”
一副还在和她置气的模样。
林槐夏忍不住弯起眸。
程栖泽明显是在生闷气,像小孩儿赌气似的。
莫名有点可爱。
林槐夏并不打算像往常那样哄他,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看了会儿,她发现张叔并没往回家的方向开,车子一转,上了高速。
她有些惊讶,转头看向程栖泽:“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程栖泽还是那副淡淡的口吻,随后补充一句,“回老宅吃饭。”
林槐夏瞳孔猛缩,神色中满是讶然。
程栖泽从没带她回过程家老宅。
甚至很少向她提起那个地方。
程家家风一向严格,不会允许程栖泽随便带女人回家。
她清楚自己和程栖泽的关系远远未到被他带回家介绍给父母的程度,也从未提过这种事。
但程栖泽愿意带她回老宅,说明他提结婚的事,是认真的。
林槐夏一时间有些无措,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程栖泽玩味地打量她一眼:“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现在在高速,我怎么下车。”林槐夏难得露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瞪他。
程栖泽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唇,声音还是不咸不淡的:“那就乖乖过去吃个饭。”
“……”林槐夏抿了下唇,只好乖乖听他安排。
她翻了翻随身背的帆布包,里面只有一根dior的润唇膏,神色沮丧,“你早点告诉我要见长辈,我就好好化个妆了。”
工作日,她都只涂个防晒隔离出门,很少精心打扮。
“现在就很好看,不用化妆。”程栖泽淡声评价。
被他安抚了点。
唇膏带点颜色,林槐夏对着黑屏的手机涂上,气色好了稍许。
车子一路开到北郊。
听说北郊这片上风上水,风景昳丽,非常宜居。
近几年这边的房价也水涨船高,尤其程家老宅所处的别墅区,住在里边的人非富即贵。
进入别墅区,车子往里开了十多分钟,进到别墅区内最大的一处院落。
别墅区内的建筑都是仿古中式庭院,建筑精巧雅致,环境清幽。
穿过花园的亭台水榭,林槐夏和程栖泽跟在管家身后,进入别墅。
一个身着旗袍的女人等在门口。女人虽上了些岁数,但保养得当,气质雍容,神色中带着几分锐利。
看到程栖泽身后跟着的人,她略显讶异,而后恢复往常那副清冷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和楚辰一起回来。”
程栖泽叫了声“妈”,淡声道:“我说了是女朋友。”
他给两人做了介绍,女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槐夏。
“伯母。”林槐夏恭敬地和她打了招呼。
傅静安收回目光,微微含颌。
她转头看向程栖泽:“爷爷在会客厅。”
程栖泽点点头,牵起林槐夏的手,对她道:“去和爷爷见个面。”
林槐夏应了一声。
傅静安垂眸睨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轻轻扯了下唇角。
傅静安带着两人去了会客厅。程鸿晟正在会客厅尽头的阳光房里修剪枝叶。
傅静安轻轻唤他:“爸,阿泽带朋友回来了。”
傅静安说的是“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程鸿晟放下手里的剪刀,回头瞟了一眼。
老人气场极强,锐利的目光扫过林槐夏,最终落在程栖泽身上:“回来了。”
“嗯。”程栖泽带着林槐夏走过去,“我带夏夏回来一起吃个饭。”
“爷爷好。”
林槐夏打了声招呼。
程鸿晟微微含颌,神色没有过多起伏,转身继续修剪面前的那株龙游梅。
程栖泽走过去,接过程鸿晟手中的修剪刀:“我来吧。”
程鸿晟背着手站在程栖泽的身后,像个严厉的老师指导着程栖泽的每个动作。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说是聊天,更像是领导审查。
“老许说你最近做得不错。”
“许叔来过了?”程栖泽微微皱眉。
“前天来家里下棋,一直夸你。”
“没什么可夸的。这个季度优化了组织架构,不少人背地里骂我呢。”
林槐夏安静地站在一旁。
两人在聊集团内部的事情,她不方便听,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阳光房里的布置。
她对植物不了解,但能看出主人的精巧用心。每株植物都是经过精心修剪与摆放,清雅别致,相得益彰。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枝叶繁茂的植物,不由落在掩映在绿叶间的百宝格上。
上面陈列着一排木质工艺品。
都是些手作的小玩意儿,有凉亭、木塔、孔明锁……
有的做工粗糙,有的做工精细,有的能看出年代久远,有的又花花绿绿,一看就是小孩子的作品。
林槐夏不由地多看几眼。
程鸿晟的余光捕捉到她的三心二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程鸿晟锐利的目光不由柔和几分。
“喜欢这些?”
程栖泽工作汇报到一半,明显和程鸿晟的话对不上。他犹疑地蹙了下眉,便看到程鸿晟正盯着林槐夏。
林槐夏难得局促地绞了绞双手:“嗯……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程鸿晟默了默,慢悠悠地踱步到百宝格前,随手拾起一个孔明锁,拿在手中把玩:“我父亲以前是个木匠。”
他把孔明锁递给林槐夏,“他很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
林槐夏双手接过,指尖轻轻摩挲过精心打磨过的木块。
虽然经过岁月的洗礼,六个小木块却依旧严丝合缝地穿插在一起。
“孔明锁虽然只有六块,却是榫卯结构的雏形。就算说没有它就没有那些壮观宏伟的古建筑,都不为过。*”
程鸿晟扬起眉。
“夏夏是学建筑的,目前在做古建保护方面的工作。”程栖泽给他解释。
林槐夏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把孔明锁递还给程鸿晟:“对不起爷爷,失礼了。”
程鸿晟没说什么,反问道:“你不是帝都人吧?”
“不是,我是苏镇人。”
程鸿晟一怔,望向她的目光温和了许多。
“第一次见没准备礼物。既然你喜欢这些,就挑个最喜欢的当礼物送给你吧。”
林槐夏不清楚程鸿晟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不知所措地看向程栖泽,他轻轻点了下头。
林槐夏没再纠结,认真地打量起那排工艺品。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最高一格中那个做工并不精巧,结构全是错误的小凉亭上。
凉亭上涂了花花绿绿的颜料。
她抿了下唇,踮起脚尖将小凉亭拿了下来,唇边镌着一抹清浅的笑意:“这个是阿泽做的么?”
一看就出自小孩子之手。用料和制作痕迹都很新,照猫画虎地仿照着太爷爷的作品,可实际上,错误百出,这个手工的小亭子能不塌都已是奇迹。
笨拙,稚嫩却又执拗地连雕花细节都要一板一眼地模仿出来。
林槐夏莫名地喜欢。
程栖泽看到那个模型,不由自主蹙起眉头,语气骤然转冷:“这是我哥做的。夏夏,放回去。”
林槐夏手一顿,险些将手中的模型掉到地上。
程鸿晟笑容温和道:“阿泽,没事的。”
程栖泽命令她:“夏夏,放回去。”
林槐夏将模型放回百宝格。
她从不知道程栖泽还有个哥哥。
程栖泽极少和她讲家里的事。
隐约听过一些豪门恩怨的故事,但林槐夏从未往心里去,她不询问,也不好奇。
但从程栖泽的神色中能看出,他和他哥哥的关系并不好。
就算他不说,她也会放回去的。
林槐夏默默腹诽,她都不认识他哥哥,为什么要拿他的东西呀。
最后,林槐夏什么也没要。
程鸿晟看出两人间的微妙,自然也清楚程栖泽态度转变的原因。
他看林槐夏愈发顺眼,乖顺温婉,知书达理,倒是和那人有几分相像。
“爸,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傅静安敲了敲门,打断几人间微妙的气氛。
“先去吃饭吧。”程鸿晟含颌,从旁边拿起拐杖。
程栖泽作势扶他,却被程鸿晟一记狠戾的目光制止。程栖泽噎了噎,就见程鸿晟问林槐夏:“丫头,叫什么名?”
林槐夏顺势搀扶住他的右臂,恭顺地答道:“林槐夏。双木林,槐花的槐,夏天的夏。”
“很好听。苏镇本地人?”
“是。”
“挺好挺好……家里几口人?”
林槐夏敛了敛眸:“父母和奶奶都去世了。”
程鸿晟默了默,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四人一起走到客厅,程栖泽问傅静安:“爸呢?”
傅静安冷声道:“身体不舒服,在楼上休息呢。”
她帮程鸿晟拉开椅子,等他最先落座。
程鸿晟正在和林槐夏讨论不同时期古建筑形态差别的政治文化影响因素,讲到兴头上,拉着她坐到离自己最近的一边:“夏夏是客人,今天就挨着我坐吧。阿泽坐夏夏边上。”
“好。”程栖泽并不介意,恭顺地应了一声。
反倒是对面的傅静安先是一愣,而后神色锐利地看向林槐夏,探究的目光仿佛能将她穿透一般。
“林小姐是哪家千金?”落座后,傅静安轻笑着问。
她面上虽笑,声音中却听不出一丝笑意。
“我……不是……”听到傅静安问话,林槐夏挺直腰背。若不是程鸿晟过于和蔼可亲,林槐夏差点忘了这里是在程家。
那个家教森严的帝都名门,程家。
“静安,夏夏是苏镇人。”
“爸,苏镇可大着呢。”傅静安笑道。
仿佛话里有话。
林槐夏抿了下唇,并不清楚傅静安话中意味。
她不知道程家和苏镇有什么特别的渊源,但程鸿晟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确实是听说她从苏镇过来才开始的。
程鸿晟神色一凛:“这话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傅静安一瞬间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恭敬地敛起眸。
程鸿晟冷哼一声。
好在家里的阿姨过来上菜,“救”了傅静安一命。
程家吃饭时规矩繁多,林槐夏平时和程栖泽一起吃饭,知道他在餐桌上的禁/忌。但第一次和他回老宅,还是有些拘谨。
战战兢兢地吃完一顿饭,林槐夏便听程栖泽和程鸿晟道:“爷爷,我今天带夏夏回来,是想讨论下结婚的事。”
程鸿晟斟酌几秒,道:“确实,你也该稳定下来了。”
程栖泽转头看了眼林槐夏,微微弯唇:“夏夏怕您和爸妈不同意。”
程栖泽清楚,程鸿晟一定会喜欢林槐夏。
程鸿晟对苏镇的感情不一般——虽然自己很讨厌那里,再加上林槐夏的性格是程鸿晟最喜欢的那种,程鸿晟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程家虽然家风严格,但在挑选孙媳妇这方面,程鸿晟更看重人品与性格,而非出身。门当户对自然是好事,但也非必须。程家在帝都根系牢固,无需倚靠他人,若是程栖泽想娶个出身名门却不懂教养的女人,程鸿晟也万万不会同意。
“不会。”程鸿晟蹙眉,“你俩都是好孩子,谁会不同意?”
他剜了眼傅静安,“你不同意?”
傅静安坐得端正:“不会的,爸。”
“那这事就定下来了。后续你们看需要准备什么,都让静安来安排吧。”
“好。”
-
从程家老宅出来,已是深夜。
林槐夏坐上车,不掩神色中的倦意。一晚上,她都紧绷着情绪,生怕哪里出错,此时骨头像是快要散了架。
车子驶入夜色之中,车厢内只有昏沉的灯光。
林槐夏胳膊搭在车窗上,撑着下巴,神色涣散地望着窗外。
良久,她淡声问道:“你是认真考虑结婚么。”
“爷爷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问题?”程栖泽的语气沉沉,盛着一丝不悦。
想要嫁给他,想要踏进程家的女人太多了,他不明白林槐夏还在犹豫什么。
“阿泽,结婚和恋爱不一样。”林槐夏轻声道。
程栖泽脸色不善:“有什么不一样?”
他以为林槐夏要讲现实,要提条件,却见她幽幽叹口气,轻声道,“以后……我们就只有对方了。”
程栖泽微怔,片刻后,他的神色染上一丝笑意:“当然。你还想有别人?”
林槐夏望着他,轻笑着摇摇头。
她朝程栖泽摊开掌心:“好。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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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