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的生意稳定下来以后,沈芊橙手里宽裕了些,便开始琢磨增加新品。
她很清楚,单靠一个糖炒栗子,不足以让她在长安立足,要想真正的站稳脚跟,可得更加努力。
考虑到成本和操作难度,沈芊橙的目光落在了西市三步就有一个摊卖的胡饼上。
这些饼子用料实在又顶饿管饱,只是口感硬实,味道单一,若是能做出些不一样的......
油酥烧饼的念头就这么冒了出来。
说干就干,收摊后的无数个夜晚,她的小院里总是亮着豆大的光。
和面,制酥,包酥,擀制,只有真正的做起来才知道这个小小一个酥饼有多难。
无人教导,她的每一步都靠自己摸索,失败更是常有的事。
破酥漏油,就是外糊内生......
油酥烧饼彻底把沈芊橙做糖炒栗子的自得给灭了,可偏偏她就是执拗,从不想什么是放弃。
头一天吃酥饼吃得想吐,第二天深夜依旧揉面起酥重复地探索着。
幸好,虽然动手能力有待提高,天赋没有拖后腿,她总能从焦糊或生涩的味道中,找到失败的缘由,那身力气,在一次次的揉捏擀压中,变得驯服听话。
当第一炉成功的烧饼带着诱人的焦香出炉时,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酥脆掉渣的外皮,和着柔软咸香的椒盐内瓤或是甜而不腻的糖酥馅,瞬间征服了最早一批尝鲜的客人。
“沈小娘子,这是什么新鲜的吃食?”
第二天出摊时,街上的百姓都被这醇厚的香气吸引过来。
沈芊橙椒盐和糖酥的烧饼各取一个叠在一起掰开,只听“咔嚓”一声,外皮破裂的瞬间,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内瓤,热气裹着香气扑面而来,看得人眼前一亮。
她介绍道,“油酥烧饼,三文一个。有椒盐和糖酥两种口味。”
肉馅的烧饼成本暂时太高,沈芊橙考虑到自己还半桶水晃荡的厨艺,实在下不了手去糟蹋钱,所以只选定了椒盐和糖酥两个味道。
不过对于没见过这种吃食的百姓来说,倒也足够了。
“沈小娘子,给我来一个尝尝!”
“这椒盐的味道不错,再给我来一个糖酥的。”
“哎!别挤啊!沈小娘子,我还要两个椒盐的!”
新出的烧饼很快就打开了新的局面,那酥脆掉渣的外皮和着咸香诱人的椒盐味儿或是甜而不腻的糖酥馅,都让人耳目一新。
虽然比普通的胡饼贵上两文钱,但吃过的人都觉得值这个价。
生意好了,器具少了,人就忙不过来了。
炒栗子要盯着火候,烤烧饼也要把握好时间,一个不慎,整锅的味道都差了。
沈芊橙咬牙,又添了个小泥炉专门烤烧饼,与炒栗子两不耽误,效率果然提高不少。
“沈记”的摊车前越来越热闹,原本只买栗子的客人,都会忍不住带上一两个烧饼;而被烧饼吸引来的人,走时多半也会顺手买包栗子。
沈芊橙的生意在两者的相辅相成中,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好。
只是,沈芊橙也没想到,她一个独身女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反倒碍上了别人的眼。
这日午后,三个男人晃荡到了推车面前,为首的疤脸男抱着胳膊,斜眼打量着排队的人群,阴阳怪气的说,“小娘子,生意不错啊。”
沈芊橙眼神清冷,不见惧色,手下动作不停,快速的包好栗子和烧饼递给等待许久的客人,“几位要买什么?”
“买?”
疤脸男嗤笑道,“小娘子,这整条街都是咱们照看的,你在这做生意却没交五百文的‘平安钱’,这是什么意思。”
五百文?
沈芊橙心下冷笑,收保护费是假,让她关门才是真的吧。
她垂着眼打扫台面,声音却很清楚,“小本经营没那么多钱,三位请回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
疤脸男脸色一沉,立刻就伸手想掀翻那滚烫的铁锅。
电光火石间,一只纤细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那只素白的手看似轻巧的一捏,疤脸男却惨叫一声,觉得自己的腕骨已经被人捏碎,疼得满头大汗。
接着那只手微微一扬,他壮硕的身躯直接飞了出去,然后砸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激起满地尘埃。
众人惊愕的看着做完这一切的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如常的继续翻炒栗子,仿佛方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她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两个混混,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还要,平安钱吗?”
另外两个呆愣着站在原地的男人早就吓得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搀起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的人,逆着人群挤了出去,哪还记得去找沈芊橙的麻烦。
四周先是一静,随即议论声响起——
“没想到沈小娘子这般厉害!”
“真是人不可貌相......”
各种惊叹,钦佩的目光落在沈芊橙的身上,她却恍若未闻,直到手上的炒栗子出锅,一抬头,却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谢玄不知何时已站在摊车前,他的目光在沈芊橙平静的脸上停留一瞬,才开口问道,“没事吧?”
“劳烦郎君挂心,我没事。”
沈芊橙将刚包好的栗子递给他,“不过是几只烦人的苍蝇,赶走就是。”
谢玄接过栗子,提醒道,“市井小人,睚眦必报。”
沈芊橙皱了皱眉,她倒也不怕那些人来找麻烦,只是若天天闹上这么一出,她生意还怎么做啊。
“你在这儿合法经营,自有律法庇护。”谢玄缓声道,“若他们再来纠缠,不必与之硬碰,直接去报官便是。”
这倒是个好办法,官衙离这并不远,她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
沈芊橙心下感念,这位谢郎君本没有义务指点她的。
“多谢郎君。”
谢玄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暮色渐沉,沈芊橙如同往常一般开始收拾摊车,回去的时候隔壁绸缎庄的王掌柜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巷口卖豆腐脑的阿婆还顺手给她塞了碗豆腐脑让她带回家吃。
沈芊橙推却不得,便从摊车的抽屉里将本来想当做晚饭的酥饼递给阿婆,两人纠缠好一会儿才各自把东西送出去。
和阿婆告别,沈芊橙推着小摊车走在街上,心里渐渐踏实起来,两样吃食,两种器具,一辆小车还有越来越熟悉饿街坊邻里......
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
收拾完摊子回到房间,沈芊橙点亮油灯,开始清点今天的进项。
小小的铜钱在陶碗里堆成山,她仔细数了两遍,比昨日又多上了几十文。
照这个趋势,再过不久她就能重新做个大点的推车,或者添置些厨具......
想好了那些还没到手的钱该怎么花,沈芊橙细致的包好钱袋,藏到灶台下的暗格里。
第二天一早,沈芊橙照常出摊,让她意外的是,平日里停车的地方早已等着几位客人。
“沈小娘子,你可算来了。”一个常来买烧饼的大婶笑道,“我家那混小子就馋你这一口饼,昨日没买着,闹了我半宿。”
沈芊橙点头应了,利落的生火烤饼,她本以为昨日的事情闹出去会影响生意,不曾想不少人听了这桩事,反而特意绕远路过来就想看看能徒手撂倒地痞的小娘子是个什么模样。
原本准备的食材不到酉时便全部卖光了,她收了摊又啃了一个饼子发现时辰还早便想去西市最大的杂货铺逛逛,正巧她这几日想添样新的吃食,若是看到合适的食材,岂不妙哉?
“沈娘子?”
沈芊橙没想到自己还没进杂货铺,就在杂货铺的门口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谢郎君。”
她行了个礼,“我来买些东西。”
谢玄看着沈芊橙空空如也的篮子,“若是要找稀罕的食材,沈娘子不妨去东市的胡商那儿看看,他们常有从外国番邦来的香料,或许合娘子心意。”
沈芊橙历史学得一般,在西市里边转了大半天正愁找不着新鲜的调味料,这话倒是点醒了她。
“多谢郎君指点。”
“举手之劳。”
两人并肩走在暮色渐深的街道上,一时间相对无言。
走到巷口,谢玄突然停下,“明日,我要离京几日。”
沈芊橙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郎君要去多久?”
还没等沈芊橙想好怎么补救这句有些失礼的话,谢玄便开口了,“少则五日,多则七日。”
这两日复核案件,科举舞弊案有些细节并不清楚,圣上便下旨让他去一趟。
谢玄目光略过沈芊橙微微蹙起的眉间,“一桩公务,去去就回。”
这话说得平淡,却莫名让人安心。
沈芊橙颔首,“那便祝郎君一路顺风。”
谢玄踌躇道,“东市第三家胡商的铺子,掌柜是个突厥人,他那里有许多旁的胡商没有的东西。”
他顿了顿,“你若要去,可直接报我的名字。”
这话说得随意,沈芊橙却知道,能让他提醒的店铺,必然有所不同。
她心头微暖,“多谢郎君。”
暮色渐深,谢玄的面容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格外深邃。
“......走了。”
他转身离去,墨色的衣角带起阵阵凉风。
沈芊橙看着谢玄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又看了看臂弯里的篮子,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开始盘算起要去东市的胡商那里买些什么东西。
若能找到新鲜的香料,说不定就能做出更加新鲜的吃食出来。
既然还有五六日......
要在谢玄回长安之前做出来,这位爱吃的大理寺卿都特意为她指点迷津了,她怎么也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