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命剑骤然悬停于万丈高空,剑气在云层中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顾延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拎住时峤的后领,轻轻一提——
“哎哎哎?!”时峤双脚瞬间离了剑身,整个人像只被拎住后颈的小鸡崽,在空中无助地晃荡。他颤巍巍地低头一瞥,只见脚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凛冽的罡风刮得他衣袂翻飞。
“仙尊!仙尊我错了!”警铃大作,他手脚并用地扑腾,“我不要了!藏宝阁什么都不要了!您看这么高,多危险啊!咱有话好好说,先把我放回剑上行不行?!”
“九转迷心幻阵需以极致恐惧为引,方能触及心神深处。”顾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时峤浑身一僵,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心头,声音都变了调:“所、所以……你不会是想……把我从这里扔下去吧?”
顾延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歉意,随即点了点头。
“若你不是,回去之后,藏宝阁内,随你挑选。”
“别啊仙尊!咱再商量商量!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那只拎着他衣领的手倏然松开。
失重感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感知,剧烈的风声灌满耳膜,下方的云海以惊人的速度扑面而来。他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顾延你个王八蛋,这回没个几十件灵器小爷跟你没完——!
那道急速坠落的身影,很快便被翻涌的云层吞噬。
顾延独立剑上,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凝视着时峤消失的方向,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命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化作一道流光,追着那坠落的身影疾驰而下。
————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时峤捂着脑袋悠悠转醒。
眼前是本应是正午的旭日,现在炙热的烈阳却被一片黑雾遮蔽,只透出些许惨淡的光晕。他下意识想扶住身边的树干借力,手臂却直直穿透了扭曲的树干,整个人“扑通”一声再次栽倒在地。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掌,尝试着去触碰地上的碎石——指尖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回溯幻阵,外人皆为过客,只能旁观,无法干涉。” 他无奈地撇撇嘴,认命般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行吧,既来之则安之,权当看一场VIP专座的戏了。”
周遭,浓黑如墨的怨气几欲凝成实质,翻涌间带着刺骨的阴寒。一阵阵诡异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嘶哑阴森,宛若夜枭啼鸣。笑声缭绕处,飘荡着一簇簇幽绿孱弱的鬼火,明灭不定,将这片死寂之地映照得愈发诡谲。
他这“生人”气息虽已淡至虚无,却依旧像水滴入油锅,瞬间激得怨气沸腾。一束漆黑如触手般的怨气率先发难,直扑他面门!
“诶——”时峤灵巧地一侧身,那怨气扑了个空。他像是找到了乐子,笑嘻嘻地转身,“小小一级怨鬼,脑子没有,脾气倒不小。可惜啊,撞不到我!”
另一束怨气明显一顿,随即猛地膨胀了数倍,如巨蟒般再次向他拦腰冲撞!
时峤又是一个轻巧的腾挪,还不忘朝它们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诶嘿~说你笨还不信,再来一百次也一样!”
怨鬼们似乎彻底被这挑衅激怒,发出刺耳的尖啸!四周的怨气疯狂涌动,猛地凝聚成一个庞大无比、面目狰狞的巨型怨鬼,张开黑洞洞的巨口,挟着吞噬一切的气势朝时峤压来!
时峤却不躲不闪,反而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他甚至嫌弃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并不存在的苍蝇,巨大的怨气利爪穿透他透明的身体,如同击中一片虚无。
“都说了嘛,”他摇头晃脑,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调侃,“咱们阴阳两隔,你们这些笨怨鬼怎么就听不懂呢?一级的,果然灵智未开。”
眼睁睁看着怨鬼们不甘心地反复冲撞,黑气翻腾、嘶吼连连,却始终徒劳无功,最终只能将狂躁发泄在周围的枯树残骸上,将它们啃食一空后,才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憋屈,愤愤然地消散退去。
时峤托着下巴,看着周围的黑雾逐渐淡化、消散。
“话说回来,”他环顾四周,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疑惑,“这到底是我哪段记忆?怎么尽是些不成气候的一级怨鬼……”
就在黑雾完全散去的那一刻,前方乌泱泱一大群人的喧哗与一道极致嚣张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时一!我们四大家族齐聚于此,你竟敢妄想独占万鬼秘境?!”
“时一”二字,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时峤的心尖上。他浑身剧震,近乎透明的灵体都泛起了一阵不稳定的涟漪。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秘境界碑旁,只见秘境界碑旁,一个少年正百无聊赖地蹲在碑顶,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腮。他身着绣满银色符文的雪白锦衣,在昏暗天光下流泻着清辉。听到呵斥,他连眼皮都懒得抬,只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按了按脑袋:“这天下,还有我时一不敢做的事?”
“吵什么吵?这破秘境小爷我本来也看不上。”他撇撇嘴,话锋一转,带着点蛮横,“但既然家主开口要了,那它就是我的。我看上的东西,有没有用,都得姓时。”
时峤定定地望着那个身影,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蔓延开来,指尖抑制不住地想要颤抖。白衣藏阵,融剑于骨——那是时家核心子弟最显著的标志。
“时一!你休要猖狂!这万鬼秘境乃无主之地,何时成了你时家的私产!”一名老者须发皆张,手中长剑直指,脚下却不敢上前半步:“老夫乃韩家长老,你……”
“韩家?”时一歪了歪头,随即撇撇嘴,“你们韩家的琉璃酥倒是很好吃啊,我不是经常去吃嘛!”
韩家长老气的吹胡子瞪眼,这时家小子,没事干了就跑到他们韩家偷吃东西,那么多人还偏偏拿他没办法!
他站起身,轻巧地从数人高的碑顶一跃而下,夜风吹拂,少年锦衣上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随着衣袂翻飞流转,露出的手腕脊骨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法咒如活物般缓缓浮现。一柄纯黑如玉的骨剑,无声无息地悬浮在他身侧。“虽然琉璃酥很好吃,但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哦,这秘境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还有........我说过一遍了。”
骨剑剑尖朝那方向虚点了一下,那韩家长老吓得倒退两步。
“一百年前是四大家族,一百年后……”时一扬起一抹笑意:“唯我时家独尊。”
韩家长老举起自己的剑,目次欲裂,朝周围喊道:“大家一起上!我就不信,他一人还能翻天不成!”
“这个距离,应该不会有血溅到我衣服上了吧。”时一眼睛上下瞄了一眼,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
灵力在此刻急速汇聚,顾时一双指并曲,灵力刹那间传递到骨剑上,宛如一道璀璨光泽,重重的斩了出去。
下一刻,天地失色!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纯粹的、极致的黑芒自他骨剑剑尖迸发。那黑芒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声地吞噬,光线扭曲,灵气哀鸣。冲在最前方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轰中,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鲜血狂喷,重重砸落在地,再无动静。
刺目的灵光散去,全场死寂。
“留你一命,是因为你们韩家的琉璃酥确实很好吃,记得回去让做的更好吃点!”
韩家长老垂死病中惊坐起,气的吐血三升,又晕了过去。
时一蹲在地上摇摇头,又转头看着满地哀嚎的人,眨了眨眼:“啧啧啧,你们看看,都说了让你们走嘛,非不听。”
时一摇摇头,缓缓踱步,捡起一面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玄黑旗帜。那旗帜上绣着的“时”字,银钩铁画,锋芒毕露。他拿着旗帜比划了一下,然后像是插秧一样,随手将其插进了坚硬的界碑之中。
“以此旗为界。”时一拍拍手,“以后,这就是我时家的地盘了,谁同意,谁反对。”
时峤左看看右看看,没人说话,笑容满面:“好,看来没人反对,那我就走了啊~”
少年说完便不再留恋,转身朝万鬼秘境走去,无边的寂静中,纹金的锦鞋踏进秘境,那笼罩天地的最后一丝黑雾也随之消散,露出其后巍峨神秘的秘境轮廓,天地间只剩一派月朗风清。
在他身后,侥幸存活的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屈辱,却无一人,敢再看向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遮天蔽日的“时”字旗。
风声潇潇,唯有旗帜招展,“时”字在旭日下熠熠生辉。
时峤的灵体静静立在原地,望着少年时一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一抹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黎明的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