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生母亲叫卡罗琳,一个美国女人。我和哥哥迈克尔不是同一个父亲,但是她还留我们在一起。除了我们两个孩子,她八成还在其他孤儿院扔下了其他孩子。”方囚绒抬起眼睛,观察陈絮的表情——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放下酒杯,侧躺在陈絮身旁,替陈絮提了提被子的边沿。
陈絮注意到方囚绒,往旁边挪了挪。
方囚绒抓住他的手腕,“我哥哥的前妻就是一个姓彼得的女人,但是她前几年意外身亡了。我不是很确定是不是我母亲做的,因为我没见过她,但我哥哥恨她,甚至是恨透了。”
陈絮没什么表示,视线继续顺着天花板上的花纹游走。
“你还想知道什么?”方囚绒伸手盖住陈絮的眼睛,问,“你见过卡罗琳吗?”
陈絮动了一下手指,才说:“你母亲,我去哪里见她?”
“但是我哥哥点名要你帮忙找一个人。”方囚绒说。
陈絮好像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方囚绒,“恐怕我的身价够不到你们家的门槛吧?”
方囚绒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离开,关上了房门。
陈絮和方囚绒僵持了三年,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窝在原来那间窄小的房间内看书、听歌、喝茶,或者随便做些没有意义的小事,都无比幸福。
陈絮见过卡罗琳,未必是方囚绒的母亲,他在搬家时被台浥尘带去的餐厅里,分明是饭店却没有客人,加之进入包间的全程只有一个女人,陈絮记得台浥尘称呼她“卡罗琳夫人”。
方囚绒囚禁陈絮的事情被李荟芸知道,她找到公寓楼下,用木杖敲门,陈絮在楼上房间听到李荟芸的喊声,穿上袜子,裹上毯子,不放心又将脚踝藏进毯子下摆里。
“外婆,你怎么来了?”陈絮毫无头绪,李荟芸推着轮椅仰头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阿絮,小绒是不是绑架你?”李荟芸问,态度决绝,语气凌人。
陈絮想摇头,可注视着李荟芸爬满皱纹的眼睛,他眼尾滑下一行湿泪,在保安到公寓门前驱逐李荟芸前他摇摇头,“外婆,你回去吧。”
“阿絮!”李荟芸扶着轮椅站起来,双腿向外弯曲,她终于不再年轻,吃力地借助座椅才可以趴行似直立着。
保安架着她的手臂往花坛里拖,陈絮脚踝有脚拷,不可能穿裤子,他不能这样面对李荟芸,只远远站在阳台,高居安逸,李荟芸的裤子拖在小径的石砖上,到沾上花坛中的泥土。喷泉的水珠洒了李荟芸一身,打湿了衣襟和手掌。
陈絮没办法面对李荟芸,他表现出的冷漠和旁观,无法坦诚为拯救外婆暴露处境,总觉得有些难堪。方囚绒说对了——他是个很骄傲的人。
保安又要拖拽李荟芸,陈絮看到他伸手掐着李荟芸的脖子,往花坛的草坪中拼命地按压。
陈絮不能再顾及脸面,他扔下毯子,从阳台上摔下去,锁链的长度远不够他触地,陈絮被吊在半空中,光裸的下半身被邻居和……所有路过的人看光。
陈絮的慌张取代了理智,他本可以先用铁丝解开脚拷,但保安的不确定性和他心理阴影的双重作用,一切理智和准备就是空谈。
而他眼睁睁看到保安的手掌压在李荟芸的咽喉上——混沌不清的救命和残废却不断挣扎的双腿,他恨方囚绒,永远都恨,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方囚绒开车从公寓入口正常驶入停车位,在公寓阳台面前,秘书坐在副驾驶,方囚绒从专卖店买了蛋糕和红酒,都是宴会上他觉得好吃的、陈絮会喜欢的。
方囚绒不信任秘书的开车技术,坚持自己开车,进入拐角时,秘书突然转身查看后座的蛋糕和红酒,方囚绒也看到同一幕,脚下猛地踩下刹车,秘书尖叫起来,“方总,蛋糕!酒!”
方囚绒打开车门,“开车回公司,车上的东西全都收起来放在我办公室,等我明天处理。”
“……收到。”
方囚绒隔着前车窗盯着秘书,讲话口气不怎么好,“今天的事对谁都不准说,车停在公司停车场,视频等我亲自去删。还有附近的户主跟套房,凡是有记录的监控跟手机视频统统跟他们商量好价格。等明天我去公司,找到这里的房产商,直接跟他们商量。”
“收到!”秘书低着头吼了一声,从车尾绕到驾驶座开车离开。
方囚绒跑进庭院的时候才注意到躺在砖块上的李荟芸,他跪在一旁,慢慢将人扶起来,手指在鼻尖下试了试鼻息,没气了。
心里“咕咚”一声,方囚绒咽了口唾沫,脱下外套盖在李荟芸脸颊上,转身跑到阳台下伸手在口袋中摸按钮,陈絮被勒出血的脚踝猛地随身体坠下去,被方囚绒接在怀中。
陈絮随即用双腿绞上方囚绒的腰部,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到地砖上,方囚绒吃痛后睁开眼睛,瞳孔慢慢凝起,里面是哭红眼的陈絮,一滴眼泪顺着鼻骨滑到鼻尖下。
方囚绒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阿絮……”
“方囚绒……方囚绒……”陈絮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混乱,他狠狠抓着方的衣领,神情仿佛想要置他于死地,“我外婆,被你害死了!”
“是‘教会’的人,不是我的主意!”方囚绒说。
陈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李荟芸走过去,眼前的视线都在泪水中变模糊,他的外婆是第一个,那第二个呢?是否会轮到他?
方囚绒追过去,“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样子!眼下是想办法……我要给外婆下葬,你跟我去火葬场,我会找人选一块好墓地。”
陈絮甩开他的手,拉开衣服下摆,“方囚绒,你不是想做吗?我不反抗了,你随便想怎样都可以,你把我外婆还给我,她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离开,你骗我……她怎么会就这样没命,就这样……离开我。”
陈絮抬起头和他平视,衣摆下露出暧昧过的痕迹,他对邻居举起的手机和议论声置若罔闻,如此安静地等待方囚绒的反应。
“你疯够了吧!”方囚绒脱下衬衫系在他腰下,“我带你回家,你先好好睡一觉,这些都由我来处理,等安顿好外婆,我会带你——”
陈絮冰冷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伸手扇了方囚绒一巴掌,“那是我外婆,你压根就没把她当家人。我们两个曾经都认为你可以也应该和我们做家人,但是现在我告诉你,方囚绒,我恨你,恨不得你马上去死!”
说罢,陈絮走到李荟芸面前,手臂止不住发颤,扶起李荟芸抱在怀里,泪水和鼻涕向下巴流淌,他失声痛哭着、埋怨着后悔不已,如果他早一些放下脸面,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陈絮被方囚绒带回家,脚拷回到陈絮的脚踝上,除了脚拷,还增添了一副手铐,内里有柔软的皮革,不过这暖不了陈絮的心。
他想要离开方囚绒。
大一届的学生参加毕业典礼时,消失大半年的陈絮忽然回到学校,方囚绒在背后安排的,陈絮参加了毕业典礼,同时要帮方囚绒上位,他要站在岛屿第一接管人的位子上,这是方囚绒所认为的:只有权利足够大,他才能保障陈絮的安全,给他一切他想要的所有,除了……死去或已牺牲的人。
方囚绒想要站稳脚跟的第一步,要找到能够利用,诚心诚意为他工作和效劳的人,要潜入他哥哥迈克尔身边,迈克尔在前妻亡故后很快和一个小个子美国女人组建家庭,女人芭芭拉平日很忙,迈克尔总是形单影只。
“我怀疑我母亲在利用他,他名下的资产从前年开始,所有流水中加进来一根线,但没有转账和汇款,我猜这是她留下的证据。”方囚绒搁下酒杯,指着远处被簇拥在人群中的李周岁,“那个人,我需要她帮忙,只要在迈克尔的公司工作一段时间,能接触到财务方面相关的资料就可以,很简单也足够安全。”
陈絮打断他,“我帮你这一次,你会乖乖收手吗?”
“阿絮。”
“今晚。”
“怎么了?”
“今晚我不要你来房间,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也不要脚拷和手铐,我不会跑。”
方囚绒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手指滑到嘴唇,当做安抚他的形式,吻了上去,“我答应你,阿絮。”
陈絮劝说李周岁去迈克尔的公司上班,李周岁一定会同意,而当设计婚姻问题时,只有陈絮清楚,他和方囚绒没有婚姻和爱情可言,方囚绒送给他的一切都是名为“我爱你”的虚假谎言和真实存在的牢笼。
“我那时候跟你告白,是真心的。”
陈絮憧憬李周岁的坦荡和自由,他喜欢眼前这个优秀的女人,喜欢身上的气质和从容不迫,喜欢固执可爱的脾气和决绝的心态,喜欢她见识过陈絮唯一一次鼓起的勇气。
陈絮发觉他最后还是在说谎,他当然知道李周岁会误解他的意思,可他不能坦诚,就像一年前没能早些跳下阳台制止凶手。
陈絮想知道那年的真相,想知道是否有存在于他们身后牵制所有人的“卡罗琳”。
陈絮联系上台浥尘,两人在餐厅见了一面,方囚绒留在餐厅的一楼,所有出口都有人把守确保陈絮不会从后门逃脱出去,他也不知道陈絮晚餐前约见的人是“南风”。
沉静的房间中,陈絮露出疲惫的神情,台浥尘用刀叉随意摆弄未熟的牛排,银刀插起一小块鲜血淋漓的牛肉,举在眼前“哇”了一声,笑眯眯道:“小絮,要尝一口吗?滋味应该很奇怪。”
“我不喜欢生食。”陈絮说,“卡罗琳,我记得在我十岁那年,也是在密闭的房间里面,我和你还有一个国外的服务生,名字也叫‘卡罗琳’。我想知道她有没有子女,是哪个国家的人,又是做什么工作。”
台浥尘挑起眉,露出觉得有意思的表情,扔下刀叉,“哦,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调查这个人?”
明显是拒绝的语气和表情。
“不算是,你跟她熟不熟?”
“小鬼,我比你年长二十岁,想套我话可没那么容易。”
陈絮想了一会儿,才说:“卡罗琳是不是那座岛的主人?”
“是,这个答案满意吗?”
陈絮又问:“怎么才能见到她?”
“不可能,我都见不到。除非你能毁掉她在意的东西,这样应许她生气了,会命我把你带到她身边去,但是你想都别想,进去容易出来难,我不想捧着一堆肉泥忏悔。”
陈絮点头示意他明白了,也不想为难台浥尘为他做冒险的事情,但还是好奇,“你难道没有想过,有一天改变自己做杀手的身份吗?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好好的,变老变丑就可以。”
台浥尘甚至没有思考,回答陈絮道:“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四年,第一个七年我想逃出去,第二个七年我就认命了。没有人可怜我,我也不愿意了解自己的性命,就这样被一群该死的人簇拥着包围着的感觉不也挺好的吗?”
陈絮离开餐厅后去了卫生间,脚步刚踏足纯白色瓷砖,从门缝中冒出一道黑影,伸手将浸有迷药的抹布扣在他鼻尖下。
再次醒来,陈絮已经回到公寓房间的床上,手铐、脚拷甚至是脖子上的项圈,他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屈辱,面对方囚绒,只能平静地询问,“为什么?谁做的?有没有见到卡罗琳?”
“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你被一个男人扛出来,他敲碎了我的车窗把你扔进来。”方囚绒审视着陈絮,手指按压他手背上的伤口,“我不想过多参与你的生活,也不想过问你跟谁见面,但是至少在我没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尽量跟危险的人走远些。”
“方囚绒,”陈絮叫他,向他那边移动身体,“卡罗琳有下落了吗?”
“……你最近在找她吗?”方囚绒忽然明白过来。
陈絮已经知道答案,躺回枕头上说“我累了”,随即便赶走方囚绒,黑暗的房间瞬间被冷气包裹上,陈絮缓慢坐起身,面对灰白的墙壁,看着被灯光分割的两面,他感受到从下||体传到腹部的阵阵刺痛。
睡前,陈絮按照习惯吃了安眠药,剂量对他太少,陈絮当时只想快点睡着,将梦魇统统赶出幻觉,所以他伸手倒了一把安眠药服用下去。
药效发挥很快,陈絮意识彻底沉降完,他此后一生难以忘记的事情也随之发生。
在陈絮醒来的时刻,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只有房间的空隙和射进来的灯光,客厅传来的血腥味、香烟味和精||液味都证实那里发生一场恶战,陈絮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连舌根都是麻的。
陈絮赤脚走到门缝处,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女人,全身不着寸缕,身体被血液和发丝包裹,即便如此,他也能认出那是周佩仪,小拇指过分长的、拥有绝对聪明才智和优秀身世的女人——他的母亲。
沙发上的男人仰起头吸烟,烟灰掉落在西装上,他不在意也不掸灰,面前的小弟将周佩仪装进黑色麻袋,男人才站起身,转头朝房间看了一眼,陈絮屏息凝神,双手紧紧扣在嘴巴上,他逃回床上。
男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打开门让黯淡的灯光泄进来,影子盖在陈絮泪痕斑驳的眼尾,男人俯身吻了他的额头,在凌晨天未亮的时刻离开了。
等窗帘轻慢地荡,不再有影子光顾那块区域,陈絮下床走到沙发前,场面一片狼藉,他跪下身用手指捏起地板上干涸的血渣,竟然早已经凝结成块。
陈絮对此全然不知,他回到房间,看到落地窗前被夜风吹鼓的窗帘,下面滚落着他的安眠药,整整十几粒没要了他的命,却让久居美国的母亲遭受一阵折磨,甚至他全程安稳地躺在床上,用封闭的灵魂注视着一切。
陈絮蹲下身抱住双膝,盯着药瓶看了许久,他突然感到好累,走到窗子下捡起药瓶狠狠砸向玻璃,在凌晨的曦光中,陈絮注视着一双带血的眼睛,恨不得立刻追上去像疯狗一般咬穿方囚绒的喉咙。
听到身后有声响,陈絮快步回到客厅,在靠近茶几的血泊中放着一部手机,屏幕亮起是他那日没有着衣的视频,从角度看是隔壁随手拍下来的,但设备过稳,视频质量上等,他不禁怀疑有人故意牵出这些事。
陈絮拾起手机,手指随意滑动,从视频退出后还有另外一些……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视频、音频、照片,角度是他所在房间面对床位的正上方。
“陈先生!陈先生,我是方总的秘书,您醒了吗?方不方便开个门?”
陈絮走到房门前,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男人,他只见过一次,就是在被方囚绒强行带来公寓的晚上,是男人开车将他送进牢笼的。
秘书拿着一份保密协议到公寓找陈絮,他将白纸黑字的协议单放在陈絮面前,“请您过目。”
“你们方总最近回过家吗?”陈絮问。
秘书不敢不答,点头说:“回过,昨天一整天都不在公司。说家里有事就先回来了,今早原本有一场会议,我打算顺路接他回公司,但是半路方总又说有事要忙,让我把协议单交给您过目。”
“……房屋购买合同?”陈絮往后翻了两页,皱起眉问,“他买这么多房子干什么?”
秘书站在陈絮面前,餐桌旁的小夜灯原本是为陈絮准备的,现在反而用来看清合同,仿佛是见到卖身契,陈絮明白方囚绒想要做什么,“我出事那天看到你坐在副驾驶,方囚绒把这一片的房子买下来,也把他们手中的视频买断了,对吧?”
“……方总关心您嘛。”秘书只是想要说好话,没想到却误打误撞让陈絮猜到是谁将视频和照片发送到网络上。
好得很。陈絮恨得牙痒痒,他签了合同。
秘书点头哈腰拿起合同准备离开,陈絮抄起手边的酒瓶磕晕了他,将他拖拽到床上,用铁丝和镊子打开脚拷和手铐,固定到秘书身上,这一片已经没人居住,任他怎么喊“救命”都不会有人来。
陈絮换好衣服,从秘书身上摸到车钥匙,麻利地上车,驶出公寓。
逃出方囚绒身边,最好是走的远远的,永远都不回来,陈絮在海边找了一栋房子,很小的单人房,又可以称之为“地下室”,他在那里躲藏了三年,期间始终以捡垃圾为生。
没有了剃须刀和护肤品,陈絮这棵原来满心呵护栽培的花卉终究变得饱经风霜,他胡子拉碴,有些蓬头垢面,苍白不健康的脸色总是蜡黄,春天海港下起小雨,有柳絮从窗前飘过,陈絮总担惊受怕地裹上毯子。
免疫力下降过快,营养跟不上,一小点无需在意的轻伤都有可能要了陈絮的命。
一过春天,陈絮才褪去棉衣外套,肥大的衬衫挂在瘦削的身体上,犹如光秃秃树枝上的塑料布,陈絮老了许多,眼神也变得浑浊,反应过于迟缓,有时有些顽皮的孩子抢走他手里的蛇皮袋和塑料瓶,陈絮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能做出反应。
被绑架的一年中,陈絮的体力大不如以前,紧靠这点釜底抽薪让老天慢慢施舍他一些塑料或垃圾的艰苦日子,陈絮三年内远没有积蓄,甚至就连一日的饭钱也会被顽皮的小孩掠夺。
他见了李周岁一面,对方挺着大肚子还是认出他,陈絮看出她家庭不幸福,她也不快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要走了,毕竟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要是真的承认自己就是曾经的陈絮,不仅是李周岁,陈絮自己心里就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你去哪里了?”他唯一问出口的话,没有答案的后果就是让李周岁白白失去肚子里的孩子。
陈絮最初时,尝试回李荟芸留下的房子去,平房,阳面的阳光充裕,陈絮觉得那些光线足矣将一生的阴霾晒透,可惜他回去的时候碰巧有身穿制服的人站在房门前,搬走了家具仅留下两张贴成叉号的封条。
陈絮在他们离开后看到封条上的查封企业,是他熟知的法院,在大门夹缝中还有一张白纸,方囚绒的姓氏——“史密斯”以及联系方式,陈絮将它叠好放回原位,又觉得不对劲,他展开对准阳光,看到纸张内隐藏的字,金苦什。
他所知道的地域绝没有出现这个名字的,陈絮换上较干净的衣服到书店要了一本世界地图,三小时后,陈絮在海港与美国的岛屿之间找到有关“金苦什”的地标,网络上相关解释只有,这是一座无人生还的小岛。
陈絮没有联系方囚绒,反倒把电话打给台浥尘,对方很少立即接电话,这次恐怕是意外之内的巧合,台浥尘的嗓音很低沉,怕是知道不方便然而电话不得不接,“谁啊?”
“是我,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方便见一面吗?”陈絮问,他的嗓音在三年内变化颇大,台浥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问:“陈絮?是你!”
陈絮没有回答,等台浥尘经过缓神的时间,他才静下心好好思考陈絮的话,却是拒绝:“我最近不方便,没有太多时间。你母亲对我有恩,但是我实在没办法抽身,陈絮,一个人也要向前看。之后再有事情随时打给我。”
“……好。”
陈絮站在书店门前站着没动,很久之后,刘海被匆匆而来的雨水打湿,发片贴着脸颊,仿佛由强力胶黏贴在地面上的脚掌终于在一圈圈涟漪中摆渡回海边的小房子。
他并不想放弃找到真相,三年来的每一天陈絮都在悔恨中度日,不能忘记的李荟芸和周佩仪,一个绝不会抛弃他的外婆,一个总用执拗的柔情护着他的母亲,两个女人不再存在,于他而言,仿佛生命中某种必需的物件丢失了,他站在雨中的海边,成为孤塔也忘却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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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囚绒收到通知就急忙赶到公寓,秘书站立在门前等着他,将陈絮签写的合同递交在他面前。
“他为什么会知道合同的事?”方囚绒拎起秘书的头,“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人吗?还是你在她那一边。”
“谁?”秘书推开他,反手撕毁合同,洋洋洒洒飘落在方囚绒脚边,“方总,人活一口气,我也是为了一口饭才来你身边干活的。”
“迈克尔还是我母亲?”
“两者都有。”
“好得很啊!”方囚绒推过去将他压在房门上,秘书大笑起来,看着方囚绒肩膀旁露出的沙发。
方囚绒深深皱起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睛倏然停滞在一角不动,沙发的破口上放着一根折断的烟蒂,他想那是陈絮放的。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方囚绒问。
秘书不再说话,即便方囚绒的拳头落下来他也绝不开口,两人互殴一分钟后有值班的保镖强行拉开他们。
秘书被带走了,方囚绒留在房门前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陈絮消失得很彻底,方囚绒为了忘记他在酒吧待了整整三天,他想到过去陈絮以前的旧家,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絮。
杀人凶手,还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方囚绒在陈絮心中活成了这副模样。
迈克尔给方囚绒打来电话,首先确认了陈絮——他养的小情人死亡的事实,照片,DNA比对以及人员口供——陈絮在搅乱金苦什社会秩序的时候内一名教会人员当场击毙;其次,以辞退李周岁为媒介警告方囚绒不要妄想监视他。
方囚绒不知道迈克尔下一步的计划,两年前带陈絮到金苦什决定连夜启动所有雷||管炸药倒计时前,他将陈絮困在游轮的房间中,只身前往中控室。
中控室的工作人员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点头哈腰一顿谄媚,方囚绒向来难说话,坐下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好让秘书将炸药放置在地图中打叉的走廊,他顺手打乱咖啡,让电线报废,顺便暴力拆下恢复其中一台机器运行的按钮,电路一时混乱,工作人员顾不上他,方囚绒便趁机到到一旁的房间拆卸掉发送求救信号的线路。
秘书发来信号,已经成功毁掉一家储存室,里面的东西全部排海,在游轮甲板的闭塞位置有两艘救生艇可供他们逃跑时使用。
方囚绒正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时,陈絮所在的楼层漫起大火,信息传递设备出现故障,等他们赶到时,陈絮所在的房间已经被烧得只剩骨架。
面对门口是一具男尸,判定结果表明是烟灰失火,死亡人员一人。
这点差错导致方囚绒没能考虑到藏满炸药的走廊,他决不能带着手下贸然闯入走廊让事情败光,因此错过了找到人的绝佳时机。
巡查无果,方囚绒只好回到主控室思考下一步打算,游轮最终会抵达金苦什,如果陈絮还活着,那么他带着一副生面孔,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
——现实要更加残酷,陈絮在游轮到达金苦什后始终没有被人指认出来。
方囚绒开始怀疑迈克尔或是卡罗琳,迈克尔开始准备与暧昧对象的婚礼,甚至还只是只有十七岁那样年轻的姑娘。
女孩在花样的年纪就嫁给迈克尔,方囚绒当然会觉得她很不值得。
他去看过一眼,远远的,女孩牵着迈克尔的手指,正在被他说教。
他们的婚礼在方囚绒找到陈絮半年后举行,方囚绒被约去敬酒,他在婚礼宴会上见到卡罗琳,以及教会内部的许多人,迈克尔拥有卡罗琳亲生儿子的身份让他享受到世间绝无仅有的赞誉。
方囚绒知道女孩叫芭芭拉,是个喜欢金钱且崇拜物欲至上的女人,和迈克尔举办婚礼后,方囚绒总觉得芭芭拉变得年老,不再年轻。
婚礼宴会没太大意思,方囚绒只在宴会场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喝了两杯酒,后来注意到卡罗琳命令身边人离开,她又面色平和地和方囚绒打招呼,里面一定有诈。
方囚绒开车回家,路上买了陈絮最喜欢的蛋糕,喜欢什么他从来不主动说,只要是方囚绒带回家的,不管好吃或是难吃他统统都会尝上一口。
方囚绒将此理解为尊重和疏远。
秘书一定要跟方囚绒一起,说是为了保证发生交通事故或者路况堵塞,他会及时处理,避免浪费时间。
方囚绒比秘书晚看到院子内发生的事,也许是角度问题,方囚绒所在的主驾驶被入口的石墙挡的死死的,如果秘书不在那辆车上,一切都可以被方囚绒处理得干干净净,反之,他想要堵住这个不确定因素的嘴就只能让他消失。
而他不知道,秘书在回去的路上与某个人有将近三小时的秘密通话。
方囚绒处理好李荟芸的后事,安抚好陈絮,自从李荟芸出事之后,陈絮精神萎靡,凌晨总梦游到阳台边缘。
方囚绒有一次差点没抓住他的手,陈絮总在潜意识中想要跳下去,方囚绒胆战心惊了许多次,带陈絮去看心理医生,拿了安眠药。
陈絮对用药量没有详细认知,总大把灌进去也不管身体死活,方囚绒每次只在他枕头下多次少量放一两粒安眠药,确保陈絮吃下后才会安心。
陈絮的病情恶化后,方囚绒在金苦什购买了违法但效果不错的镇定剂,放在冰箱的冷藏室内,不过他因为畏惧副作用对陈絮身体产生的负面影响,从没有使用过。
方囚绒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周转于美国与金苦什之间,非法企业中兴许能挑起一两个安心做实事的边缘公司,他决定从边角不容易被注意的小私企入手,与金苦什划分联系,再者就是洗白,彻底脱离金苦什的教会而存在。
方囚绒的计划很严密,严丝合缝上甚至出现了一丝过度疲劳的违和。
计划进行得太顺利,他的行迹理应在教会的监视下,方囚绒松懈下来。
任何反抗行为终究会得到惩罚,他被带回金苦什,在地下室的监控显示屏面前看到陈絮所在房间内的一举一动。
在那之前,他才陪着陈絮参加了李周岁的毕业典礼将人安插进迈克尔的公司内。
迈克尔走进来,坐在他身旁地沙发上,一副高高在上、无所谓的傲气模样,在陈絮吞下大把安眠药后,方囚绒狠狠盯着迈克尔,“谁允许你们给他药瓶的?会出人命的!”
“当然不会,稀释药剂很快会被注射进他的身体。等他醒来就会看到他此生难忘的一刻!”
方囚绒继续盯着屏幕观察陈絮的一举一动,忽然反应过来,“你们什么时候在房间安摄像头的?”
“别着急,我们不会动他。”迈克尔答非所问,慢慢闭上眼睛,“我们还看一场好戏,看看你会怎么选。”
方囚绒静静不安地等待他口中的“好戏”,画面切到客厅,一个女人被捆绑着进入视野,身旁的两个人撕掉她嘴唇上的胶带。
“卡罗琳!你就是个恶魔,你迟早会死在我儿子手中!你得不到陈芷就让他染上毒瘾,霸占我父亲的企业还把我赶出海港,不让我们母子相见,你杀我的家人,骗我的孩子,你罪该万死!你以为你躲在金苦什他们就找不到你了,是吧?你迟早有一天会被警察逮捕,会被法律压禁!你和你的教会迟早会被他们掀翻!”
“卡罗琳”——方囚绒想到的,他的亲生母亲,当下有了他从没想象到的身份——金苦什教会的会长,那个他绝不可能见到的人。
迈克尔轻蔑地扫了一眼方囚绒,提起他的脑袋,“怎么样?你马上就要变成杀人凶手了,最后再好好看一眼你们两个人共同的家人吧。”
周佩仪的衣服被撕烂,手脚被捆绑起来,沙发周围的男人在持续增加,方囚绒开始挣扎,迈克尔让手下给他松绑,方囚绒未站稳便扑过去,与迈克尔互殴。
他没有太多时间,使用游艇开向海港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如何面对陈絮,这完全是一个圈套,还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小孩的母亲展开的无厘头杀戮和泄愤。
方囚绒找到海港上与教会没有联系的人,性质恶劣都曾是监狱中榜上有名的恶霸,他拿了两亿美金来封口,带他们进入公寓与那群还在强||暴周佩仪的男人殴打起来。
处理掉所有人需要点时间,深夜时刻,方囚绒总算有机会坐下好好想想已经想好的措辞和理由,他跳进了卡罗琳为他精心布置的坟墓中,现在如何爬都爬不上去了。
一根烟的时间,周佩仪微弱的呼吸彻底化为乌有,不可能带她去任何一家医院的,她的状况严重到没有医院会收留,一家家发来的拒收消息,再开车去找另一家,途中的颠簸也足矣要了周佩仪的命。
方囚绒想好就坐在沙发上吸烟,进来时便用外套盖着周佩仪的身体,她蜷缩在沙发上,向方囚绒招手,他走过去跪在血泊中,“怎么了?”
“小絮不讨厌你,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周佩仪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晨曦的弱光落进来,方囚绒看到她眼睛中的泪水,“我也是,项链我很喜欢……没有扔……”
周佩仪的手掌滑下去,告知一切的终结。
就算周佩仪现在告知他一切,他也做不了什么,陈絮怎么会相信他,哪怕没有恨和厌恶,他对待陈絮所做的事情,已经让陈絮想要赴死了。
方囚绒没想过会是他准备两个女人的后事,带周佩仪离开前,方囚绒去卧室吻了陈絮的额头,仿佛那是诀别。
那之后,陈絮就消失了,方囚绒见识过陈絮开锁的能力,他没有选保密性极强的锁铐,只要陈絮想离开他,随时都可以。
方囚绒到李荟芸的居处找过,在床位下的抽屉中找到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放着礼盒以及一张毛毯。
礼盒里面是方囚绒挑选的项链,陈絮并非轻视那份礼物,而是过于重视,不可以让咖啡渍污染,甚至不愿意让咖啡气味烘湿礼物的包装袋。
陈絮原想借用这个机会和方囚绒成为家人,不知道哪里惹怒他,让他把礼物丢掉。
方囚绒带走了箱子,“法院”的人很快就到达现场,搜查了李荟芸的家,什么都没有找到,伴搬走所有家具又贴上封条,方囚绒用隐藏“金苦什”地点线索的纸条留给陈絮联系方式。
三年来每一天都在艰苦等待着手机铃声,方囚绒认为,陈絮兴许已经自由了,他也无需再找下去。
直到带有陈絮血缘的核验单出现在他面前,陈絮是他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母亲名叫“李周岁”。
好抓马的剧情[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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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正文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