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初,临城。
昨夜一场大雨过后,临城的气温总算是降了些。隔日天空透蓝,白云柔软,微暖的风吹起少年的衣摆,单车的铃声,桌椅的推拉声,躁动喧闹的交谈声再次在校园里响起。
临城一中,本市重点中学,分数线历年来都比别的学校要高出许多。
不过沈听禾是从附中直升上高中部的,加上中考成绩不错,被录取进了一中重点班。
虽然是刚开学,但班上很多人都是从初中本部直升上来的,所以有的早就互相认识了。
沈听禾扫了一圈也没看见熟人,她便安静地在座位上坐着,抱着书包百无聊赖地发呆。
她边上和她隔着条过道的那排坐着群男生,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和游戏有关的内容,中间不知道谁忽然问了句:“陈帜今天还不来?”
“他啊,暑假出车祸把腿给弄骨折了,在家躺了一个多月。”说话的男生她认识,是初中班上的体委,叫韩霖,“说让我把校服给他带回去,应该是明天来。”
有人嬉笑打趣说:“他这人最怕麻烦,要是知道自己没来还成了班长,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班班主任是个资历很深的女老师,叫常蔼蓉,教他们班的英语。昨天评选班干部因为没有人自愿举手,所以她干脆按成绩表选。
班排第一的梁馨月也是今年的市中考状元,但她在班长和学委之间选了学委,毕竟比起班长和课代表,学委算是个闲职,所以班长的重担自然就落到班排第二的陈帜头上了。
“友情提醒啊,你们可别在他面前说这个。”韩霖的语气忽然正经了几分,“他妈比他先知道这事,已经给他下了死命令,不容拒绝,他现在郁闷着呢。”
众人听了,都深表同情地点头。他们至今都忘不了第一次去陈帜家找他玩,被他妈妈口头教育了一小时后还被留下来写作业的恐惧。
听到这,沈听禾垂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弯了弯唇角。
“hi,我可以坐这吗?”有人拍了拍沈听禾的肩,沈听禾转过头,发现是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孩子,戴着圆形的黑框眼镜特别可爱。
沈听禾点头一笑,说:“可以。”
“我叫林悠,悠闲的悠,你可以叫我悠悠。你叫什么?”
“我叫沈听禾,听话的听,禾苗的禾。”
林悠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笑着说:“听、禾,你的名字真好听。”
沈听禾第一次听别人夸她名字好听,也回道:“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女孩之间的友谊升温总是很快,这么一应一答之间,沈听禾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又明媚的女生。
南风巷,中医药馆的后院里,气定神闲的老中医坐在后院的藤椅上悠哉悠哉地喝茶。
他身后不远处坐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毛笔,看着也不像是正经写字的样子。
陈帜头发凌乱,白色的短袖墨迹斑斑,浑身上下也就一张脸是干净的。
“外公,您就放过我吧。从昨天写到现在,再写下去我手就废了,明天还上不上学了。”陈帜一脸哀怨地看着方道孺的背影,止不住叹气。
“……”方道孺置若罔闻,依旧淡定地摆弄着茶具。
陈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走上前去在他面前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一饮而尽:“老方,我妈不愧是您女儿,你们俩在怎么折腾我方面真的很有一套。”
方道孺没好气道:“你不气我你以为我乐得折腾你?”
“不是,我哪气您了?”陈帜不平道,想起来又加了句,“不是,我当时真是在救猫,真没翻墙!”
“猫呢?”
“……跑了。”他怎么知道那只猫能自己下来,他听它叫得那么可怜,还以为它被困在树上下不来了呢。
这么说来也是倒霉,他刚放假那会骑他堂哥的车出去,路上被一条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狗狂追,他慌乱之下猛的加速,在拐弯处和一辆小轿车相撞,把腿给摔骨折了。
他妈方琳又急又气,想揍他又看他受了伤,不揍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干脆把他送来了外公这,眼不见心不烦。
又是被狗追又是被猫骗的,他想了想,发了条短信问韩霖: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韩霖秒回:谁欺负你了?
陈帜字刚打一半,他又发来一条:我要跟他混。
陈帜:……
方道孺见他不说话,拿起另一边的茶壶往他杯子里添茶。
陈帜转念一想,又往他那挪了挪,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外公,我们打个商量呗,我把剩下的五十遍心经抄完,您就帮我跟我妈说说情,别让我当什么班长了,行吗?”
“一码归一码,”方道孺虽然是笑着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心凉的,“你妈那不归我管。”
“……”陈帜不甘心,又问,“那您就忍心我天天被她这样压榨,一点人权都没有?”
方道孺又不说话了。
好好好,原来你们姓方的铁石心肠是遗传的。
陈帜气得怒喝一口茶,差点当场喷出来:“这什么茶怎么这么苦?”
“苦丁茶,除烦降火。”
“……”
方道孺端着茶壶起身,刚迈出一步又停住,转头对陈帜说:“把那壶茶喝完就回家去。”说完就出去了。
陈帜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随即又反应过来,喝完就回家,意思是他不用再抄书了?
他的眼睛又亮了,冲着方道孺的背影喊道:“谢谢外公!”
沈听禾放学回到家刚六点,她写了会作业,又把新课预习了一遍就去吃饭了。
晚上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拿出今天刚发的校服想试一下。一分钟后,她看着都提到她胸前了还比她腿长一截的裤子呆了两秒,然后得出结论:她拿错校服了。
她正想在班群里问问还有谁拿错了,就有个没备注名字的人在群里说:谁拿错了校服?
沈听禾:我。
很快这个人就发来一条好友申请,她马上点了同意。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发了条消息过来:明早到学校换过来。
她回:好。
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是?
对面回:陈帜。
沈听禾指尖顿了顿:我是6号沈听禾。
陈帜:嗯。
对话到此为止,沈听禾给他打上备注,又点开他的头像看了眼,是一张黑白像素画,图案是……看不懂。
她眨眨眼,想起昨天她去帮爷爷拿药回来的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声怒吼从别人家院子里传出来。
她下意识抬头看,就看见墙头上趴着个少年。他显然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摔下去。
少年扭头冲院里大声说:“外公您想吓死我吗,我差点摔下来!”
“臭小子,腿刚好你就敢翻墙!”
他急忙解释:“冤枉啊,我真不是翻墙,我救猫呢。”说着他指了指墙外的树,傻眼了。好家伙,猫呢?
“噗!”沈听禾看见他发现猫不见了后傻愣愣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抬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嗯,表情有点不爽,但是又有点尴尬。
“好笑么?”两人隔着稀疏的枝叶四目相对,他低声质问她。
还行。
沈听禾没说话,抿了抿嘴,朝他抱歉地弯了弯腰,说了句“不好意思”后飞快地走了。
“臭小子!你还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赶紧给我下来!”
“知道了。”少年有些烦躁地挥开面前被风吹得摇曳的枝条,声音里都透着烦闷。
想到这,她的眉梢不自觉上扬。这人还挺逗。
另一边,韩霖看见班群的消息后才知道自己拿错了校服,下一秒他就收到了来自陈帜的嘲讽:不长脑子光长个,你真是好棒棒哦。【微笑.jpg】
韩霖:……
次日清晨,阳光从窗外穿透进教室,洒落在桌椅、课本和学生们的脸上。
教室里声音嘈杂,沈听禾在背单词,在离打正式铃只有三分钟的时候,她开始频频看向门口,眼里透着一丝焦急。
等下开学典礼,马上就要下去排队了,她校服还没换呢。
陈帜几乎是在预备铃声响起的那一秒才顶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出现在教室门口。他一出现,班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去。
他没穿校服,一身简单的黑衣长裤显得身材颀长挺拔,碎发凌乱,眉眼间透着冷淡,整个人懒散又倦怠。
“还挺帅。”沈听禾的同桌林悠用手臂轻轻碰了碰她的,在她耳边小声说。
沈听禾没说话。
她有生以来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不守信用的人,还有一种是就喜欢踩点的人。
他迅速扫了眼教室里的人,最后眼神聚焦在沈听禾身上——只有她没穿校服。
陈帜走到沈听禾座位前,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说:“校服。”
字正腔圆的两个字。
沈听禾把他的校服还给他,随即起身去了换衣服。
陈帜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收回眼神,走到韩霖那问他:“我坐哪?”
韩霖朝后门那扬了扬下巴:“喏,最后一排。”
陈帜不甚在意,快步走过去把书包放下后就拿着校服出去了。
他原本想着套件校服外套就行的,但他见全班都统一穿的短袖,他要是不穿的话还挺突出的,就只好去换了。
开学典礼上,校长在台上慷慨激昂地给新生打鸡血做思想工作,台下的学生们有的全神贯注地听着,眼里是对高中生涯的期待和向往。有的在窃窃私语,还得时刻注意着班主任的眼神杀。还有的,在发呆。
沈听禾正看着远处出神,她向来不爱听心灵鸡汤,她的热情和信心不是靠这么几句话就能维持的。
“听禾,”林悠站在沈听禾后面,悄悄往她手里塞了颗糖,“我看你状态不太好,是不是低血糖了?”
沈听禾微微愣住,手心的糖果隐隐发烫。她早上没吃早餐,胃有点不舒服,在太阳底下站久了脸色就有点发白了。
她没想到林悠会注意到,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谢谢你,我没事。”沈听禾偏过头,小声和她说。
林悠也学她用气声说:“那你吃糖吧。”
沈听禾粲然一笑:“好。”
林悠见班主任走远了,便往前迈了一步离沈听禾近了些,问道:“你之前也是附中的,那你听说过陈帜吗?”
沈听禾仔细想了想,摇头。她初中三年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典范了。
林悠还挺惊讶的:“你居然一次也没听说过他吗?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快把他吹爆了。他初一就拿了全国数学竞赛第一名,初中三年的市联考,数学次次都是第一,还有今年的中考,数学这么难,他居然还拿了满分。”说着她还假装抹了把辛酸泪,把沈听禾逗笑了。
沈听禾也很捧场,“哇”了一声,说:“他这么厉害啊。”
“就是说啊。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陈帜本人居然这么帅,看起来也不像是以后会秃顶的样子。”
沈听禾总觉得她后面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唉,长这么帅数学还好的人应该不会有烦恼吧?”林悠又抹了把辛酸泪。
沈听禾想起她昨天说的她的数学摸爬滚打史,有点忍俊不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也不一定啦。”
“比如呢?”
沈听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能,他怕老鼠呢?”
林悠却莫名被戳中笑点,倏的笑了出来,她拼命忍着笑:“听禾,我发现你还挺会讲冷笑话的。”
她想到陈帜顶着一张冷淡的脸被老鼠吓得上蹿下跳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沈听禾没说话,只心虚地看了一眼站在第一排的身影。
开学典礼结束后回到班上,班主任象征性地给他们做了会思想工作,然后就宣布说周五摸底考,考完后按成绩排座位。
这话一出,班上顿时哀嚎一片:“怎么开学就考试啊……”
常蔼蓉厉声喝止了他们,让他们安安静静准备上课,说完就走了。
沈听禾轻叹了口气,托着腮发呆,脸颊上的软肉挤作一团,看着怪好捏的。
林悠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安慰她说:“就算换座位了我也会来找你玩的。”
沈听禾笑盈盈地点头:“我也会找你玩的。”
“大哥,你坐最后一排,直接从后门进来不就行了,非要绕到前门。怎么,就你腿长?”韩霖踹了脚陈帜的凳脚,对刚刚陈帜无视他的行为非常不满。
陈帜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帅哥的心思你别猜。”
“……”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走前门,就是从上次翻墙碰见沈听禾后,他就总觉得这姑娘眼熟,特别是刚才看见她对着她同桌笑,他就更加确定自己以前见过她,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眼前的女孩正在和朋友说话,脸上的表情丰富又生动,眉眼间都是笑意。
陈帜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怎么刚刚对他就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他有这么讨人嫌?
“看谁呢你?”韩霖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刚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被他说话打断。
“你刚说什么?”陈帜很快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一声。
“我说,学校外面新开了家饭馆,中午找顾闻景一起去那吃饭。”
陈帜点头应了声好,然后赶韩霖回他自己的座位,韩霖骂骂咧咧地走了。
接下来几天大家忙着准备周五的开学考试,也渐渐适应了开学后的生活,把心思都放回到了学习上。
上了几天高中的课,沈听禾才慢慢有了自己已经是高中生的实感。
她暑假被她爸爸逼着上了两个月的强化班,所以高一上学期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难学,开学考也考得相对轻松。
周末她又坐公交回了趟老家,顺便把前几天给爷爷拿的药带过去。
实际上她从小就不爱上学,小学跟着爷爷奶奶住还好一点,他们既不会管着她要她懂事听话,也不会要求她要成绩优异,只要她不干坏事,懂礼貌,讲卫生,她就是他们眼里最好的小孩。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就和父母一起住了。她有个刚上幼儿园的弟弟,说实话她挺喜欢他的,聪明又可爱,就是爱哭这点很不好,每次都害她被妈妈骂。
上初中后她开始变得很努力,因为她想让他们开心,当她把优异的成绩单摆在爸爸面前的时候,他的眉头是舒展得最开的,笑容弧度也是最深的。
他们开心,她也会开心。
她感受得到他们对她的爱,但那是和爷爷奶奶不同的,她无法比较,却有所倾向。
《沈听禾日记》
2015年7月19日,天气晴
今天去药馆给爷爷拿药,在巷子里又碰见了之前装可怜骗我的那只狸花猫,它嘴里还叼着一只不知道死没死的老鼠。方爷爷的外孙拄着拐还能跳两米高!!他说他看到的老鼠应该就是这只吧?可惜方爷爷不信他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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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狗欺猫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