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悄然流逝。陆孚青的病好了很多,虽然面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已不发热了,只是仍咳嗽着。
而他们前些天精心打造的陷阱,也终于等来了猎物。
之前姬崇在某次议事时无意提到,五月廿一陆氏筹措的粮饷会经由五色谷运往敕羌。
这片山谷位于敕羌南边百里开外,因其“色如渥丹,灿若明霞”,被来往商旅称为五色谷。若在艳阳下看,山谷好似画卷,不过今夜云厚,不见月色星光,两侧山崖就如蛰伏的巨兽一般。
一支推着粮车的队伍进入了谷中,兵丁们小声抱怨着深夜竟然还要行动。
领头听得心烦,失了耐性:“行了,就快到了。把这批粮安全送到后,家主有大赏。”
队伍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除了车马的辚辚声外,谷中只余夜风刮过山石时的呜咽,叫人心中难免发怵。
突地,漆黑的山崖上亮起了火把,一伙蒙面的劫匪挥舞着刀剑冲向了谷底的粮车。
护送粮草的士卒被吓得肝胆俱裂,四散奔逃开来,但这群劫匪训练有素,很快便将他们团团围住,领头的看形势不对,当即便带着手下投降了。
劫匪走到粮车前,迫不及待地揭开了上面覆盖的油布——
火光映照下,眼前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粮草,而是一车又一车的沙石。
劫匪脸色巨变:“不好,中计了!撤!”
“放箭!”千钧一发之际,女子沉稳有力的声音自谷顶传来,霎时间,密集的箭矢如雨般倾泻而下,呼啸着截住了他们的所有退路。山谷两端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显然有大军迫近,方才投降的兵丁也似换了人,迅速地拔出藏在暗处的匕首,同这些劫匪厮杀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姬於越着一身利落的夜行骑装立于谷顶,用内力将话音送至这些伪装成劫匪的沮戎士兵耳中:“我已知晓你等身份,降者不杀!”
此刻她面沉如水,难辨喜怒。近几日为了布局,敕羌的死士暗中被调往了各处,她随队亲自来的只有五色谷,不仅仅是为了保证她与陆孚青的计划万无一失,更是因为一种强烈的预感。来之前,她甚至还希望自己猜错了,其实对方并未背叛,但此时一切已容不得她不信。
沮戎的军阵在姬於越的布局下迅速土崩瓦解,血腥气很快弥漫开来,余下的残兵纷纷投降。
有了前车之鉴,她当先便让人卸了这些人的下巴,又检查了他们嘴中、身上是否藏有毒药与暗器,这才把人集中看守起来。她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又一张来自沮戎的面孔,仿佛能透过他们看见背后细作的脸,她握住刀柄的手不由得越攥越紧。
***
敕羌,姬氏府邸,议事厅。
烛火摇曳着,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火光来回晃动,于是人影瞧起来也似飘忽的鬼影。
厅中两人都沉默着,姬於越抱臂倚在柱子上,自在五色谷遇到那些沮戎士兵起,她的面色就冰冷异常,直到现在也未见得什么暖意。陆孚青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指尖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茶盏,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更白了。
门外侍卫通传道:“田副将到。”
议事厅的门被推开,田和甫一进来,瞧见屋中两人时,愣了一愣。
这是姬於越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田和这个人,他面容敦厚,身形魁伟,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这个年纪能做到副将,除却有虞管家同乡提携的情分以外,靠的就是忠心,但……
带着几分深夜收到急召的疑惑,田和向他二人行礼:“越姑娘,陆公子。我接到家主消息,让我前来议事,家主眼下……” 他抬起头来,终于注意到了姬於越冰冷的视线,剩下半句断在了口中。
陆孚青看了她一眼,姬於越这才收敛了目光。
他语气如常地开了口:“田副将,约莫七八日前,家主召集了几位将士在这里商议城楼布防,可有此事?”
田和点头,目光闪烁了一下,但神色还算自然:“确有此事。属下当时亦在场。”
“那时家主还与粮官李幅提了几句辎重的事,下一批陆家提供的粮饷不日便要经由五色谷旧道运抵敕羌。” 陆孚青语速平缓,仿佛在仔细回忆。
田和脸色变了几变:“难不成粮草出了什么问题?”
“是。”姬於越冷着脸点了点头,她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就是想趁消息散布出来前解决细作之事。
“这……”田和眉梢眼角都透露出凝重,“家主如何想的?会是……李幅的问题吗?不应当啊,他已在姬氏担任粮官七载,我无法接受他背叛我们。”
陆孚青继续问:“商议完城楼布防之事后,田副将去了哪里?”
“多日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陆公子,我这人记性差,大家都知道的。”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陆孚青摇了摇头:“你再想想,那之后,你是不是去巡查了南边的防务?”
“我……”
他抬手制止了田和的辩解:“那日,陆氏送了一批药材进城,因为暂且没有空余的药仓,白日里又太热,所以我们决定暂且放在城南的地窖中,你与商队的管事还打了个照面。过后,你便撇下巡防的卫队,独自离开了。”
“公子一提,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但巡防是我职责所在,那时我独自行动也是想确认之前密道的入口……”话至此处,他好似终于恍然大悟,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是在怀疑我?”
姬於越皱了皱眉,不耐地道:“是怀疑还是事实,你自己心中不知么?”
被她一喝,田和面如土色:“越姑娘,那日听见五色谷一事的不止我一人,为何不是李幅、刘思他们?无凭无据的污蔑,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未做的事,要如何自证?难不成是因为我在婚宴上说了不妥的话,二位便要公报私仇?若如此,我道歉便是!”
姬於越垂下眼去,又不说话了。陆孚青叹了口气,道:“李幅与刘思固然有嫌疑,但……田副将,五色谷的消息是专程透露给你一个人的。”
田和呆呆地看着面前二人,不知是没听明白,还是心中不想明白,陆孚青只能继续解释:“那几人后来又得到了新消息,有的地点改在了黑风峡,还有的时间提前到了五月十九。
“除此以外,还有旁的情报,比如有一批兵器将存放于北边的废弃粮仓……每一个人得到的情报都是不同的,但是,只有今天经过五色谷的粮队遇上了沮戎士兵。”
他每说一个字,田和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到最后已苍白如纸。
“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姬於越终于开口,她走到田和面前,面孔与话语同样冷若冰霜,“你方才说李幅已在姬氏担任粮官七载,无法接受他背叛我们。但你呢?虞管家念你是同乡,在你与你母亲走投无路时收留了你们,又举荐你加入守军,一步一步提拔你至副将。
“我若没记错的话,如今也是你在这里度过的第六个年头了。
“你在姬氏效力这些年,我们待你如何?即便上次你借酒装疯,我们也未如你所说真的公报私仇,之前我疑心你时,陆公子甚至劝我别太早下定论。” 似是觉得荒谬,她撇开头去冷笑了一声,“结果竟真是你,你便是这般回报他人信任的么?”
田和的嘴唇颤了颤,本欲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看着他那副恐慌迷茫的模样,姬於越的怒气突然便散了,语调中也带上了些疲惫:“告诉我,究竟为何?”
“我……我……” 田和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他们面前,“越姑娘,陆公子,是……是沮戎抓走了我母亲,逼我为他们传递消息,属下实在是别无他法……”
他说着,声泪俱下,姬於越皱起了眉:“你母亲不是在城中么?”
“前些日子她回关中祭祖,后来便断了音信,我以为她是忘了回信,但等我再收到信时,她已在沮戎人手中了。”田和涕泗横流。
“你母亲真在沮戎?你如何能确认那封信不是他们伪造的?”
“越姑娘,那笔迹必是我娘的,更何况他们还送来了我娘从不离身的钱袋佐证。”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间艰难地挤出来,“即便……即便他们是在骗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孚青听完,叹了口气:“这确实怪不得你。”
田和看着他们,猛地下定了决心:“越姑娘,我……我愿戴罪立功,求你与家主救我母亲。”他抹了一把脸,膝行了几步,“我知道沮戎的……”
他话还未说完,千钧一发之际,便听“嗤”的一声,几道乌光携着尖啸破空而来,顷刻间射穿了田和的咽喉。
姬於越瞬间推开陆孚青,弯刀出鞘,将剩下几枚金钱镖打落在地。
田和的喉间破了个大洞,鲜血喷涌而出,他好似还没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大张着嘴努力想发出声音,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直愣愣地扑倒在地。
“什么人!”姬於越怒目圆睁,脚下运气,转瞬便飘至暗器来处。
树上的刺客见事情败露,知道逃脱不了了,当即吐出口中钉,直射她面门。姬於越闪身避过,再扑过去时,他已咬碎了毒药,身体失去平衡,从树上摔了下去。
姬於越迅速落地,那人果真已断气了,她揭开蒙面的黑布,露出下面意料之外的一张脸来。陆孚青快步走过来,在看清那人的长相时,他面色一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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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