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窗外风雪漫天,但柳绿居却圈出一块温馨祥和的地方来。饭桌上,铜锅里只飘着葱姜和一点枸杞的清汤已经染上了羊肉的香气,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薄薄的羊肉在锅里一涮,不一会儿便熟了,夹出在麻腻和腌韭调制的酱中滚上一圈,入口便可尝到咸香和奶香交杂着蔓延开来。
小福喝了几盏酒,面上也染了些绯红,看着沈景晴今天胃口好,笑眯眯道:“夫人多吃点,羊肉这时节吃了滋补又驱寒。这是口外的西口羊,打小就在草上跑的,来京路上也是吃清泉嫩草,一点也不膻。”
小福说着,便要继续端起桌上的羊肉往锅里头下,却发现一片菜叶正在随着什么东西轻轻起伏着,她心中疑惑,掀开菜叶,入眼便是一只双目紧闭的金色鸟儿。
小福的酒一下就醒了大半,指着林燕飏道,慌张道:“夫人,这鸟儿怎么了?怎的一动不动?”
沈景晴看去,却见鸟儿仰躺在桌上,两只爪子也圈成一小团,忙伸手把鸟儿捞起来,发现它的身子还是热的,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她目光在饭桌上寻了一通,最终落定在装着果子酒的杯盏内——盏子里的酒似乎稍稍便浅了一些,上头还飘着一片金色的羽毛。
沈景晴有凑近嗅了嗅鸟喙,果然是一股酒气萦绕,她基本已经能猜出发生什么了。方才众人都吃到兴头上,这鸟儿定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去偷喝了果子酒,现在是喝醉昏过去了。
沈景晴轻轻用手拨弄它一下,手上的鸟儿依旧是半点反应也无,只有蓬松的羽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她觉得这鸟儿有趣,笑道:“快瞧,喝果子酒晕过去了。”
小欢凑近瞧了眼,道:“这果子酒闻着香甜,喝起来也不辣口,其实也很是醉人呢。更别说这一只小小鸟儿了。”说罢又指了指小福通红的脸颊,道:“夫人您瞧这丫头,不过喝了几盏,脸就红成这样了。”
小福只呵呵一笑,道:“夫人比我喝得还多,肯定也比我醉得厉害。我知道后边的园子里有一好去处,现在去,正好可以散散酒气。”小欢听了,只睖小福一眼,顽笑道:“是躲懒时发现的吧?这会儿子外头下着雪,你且消停会儿吧,别一会儿倒在雪地里,在园子里头睡上一晚。”
沈景晴听小福这么一说,却来了兴致,道:“那就去吧,今儿要守岁,在屋里头坐着也是无趣,不如先去赏雪。”
听沈景晴这么说,小欢也是无法,只得给沈景晴披上件厚厚的披风准备出门了。沈景晴见晕倒的鸟儿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怕一会儿屋里没人看顾它,便把鸟儿放在了怀中一道带了出去。
小福说的地儿是侯府后头园子造景假山中的一处山洞,因着临近侯府湖畔,是个上佳的观景之处,所以便再其中添设了家具,如木榻桌椅一类,以便能观湖景时也有个歇脚处。沈景晴每日在柳绿居为琐事忙忙碌碌,甚少来园子里逛,是以也并不知道这隐秘的去处。今儿跟在小福后头,踩着嘎吱作响的雪,曲径通幽,到了这观水的山洞中,沈景晴觉得别有一番意趣。
小欢俐便,很快就取出了提灯中的烛火,点燃了这山洞里的灯台,小小的山洞顿时便亮了起来。沈景晴总算能清楚瞧见洞内全景,这里常用的物什一应俱全,便是连赏景作画用的文房四宝都准备了,向外头倚栏看去,就能一览湖中风光。只可惜现在是严冬,湖是冰封着的,还有大风呼啸,如若不然,拿床褥子过来便能在这榻上歇下了。
“谁的帕子落在这里了?”小福本想着拭去榻上的灰尘,让沈景晴坐下看,却见一方绣着梅花的帕子被丢在榻上。
沈景晴瞟了一眼,道:“兴许是来洒扫的丫鬟的小心落的,就先放哪儿吧,说不定明儿就有人来取了。”小福闻言,便把帕子放回远处了。只小欢觉得那帕子眼熟,又上前去仔细瞧了几眼,但这洞里虽有烛火,却到底是不够明亮,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三人正闲聊着,忽的院外传来一阵爆竹之声,紧接着,便是一阵耀目的火光在白雪飘飘的天上炸开,是有人在外头街市上燃烟花了。小福看得起劲,拍手道:“真好看!夫人,我记得库里头还有南边运来的烟花,像地老鼠一类简单的,咱们也能玩玩,就在这冰湖上放,噼里啪啦一炸开,定是好看。”
小欢点她脑袋,道:“你这丫头,一提起玩就鬼点子多。”
沈景晴却笑道:“叫她去罢,今夜是除夕,多玩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听沈景晴的口气,小欢想着一会儿指不定得在这儿待上好些时候,便道:“那夫人,我和小福一道回去,抱个火炉子来,不然这洞里头也怪冷的,冻得鼻涕也出来了。”
沈景晴应了,两个丫鬟便一齐走了,独留她一人在这儿。这儿湖风冷冽,大雪纷飞,确实叫她酒意散了大半。
沈景晴望着湖出神,却未注意到园子的小径上,来了个黢黑的人影。这人影正是那白日里想耍无赖不成的王瑜,今夜除夕,他也是喝多了酒,醉醺醺时,却听人说柳绿居的那位夫人只带着两个丫鬟就往园子里头去了。
他喝酒上头,听到这个消息,起了歹念来,夤夜便只身来了园子里头。他进了园子,见一处山洞隐隐透着些光亮出来,他走近一看,里头站着个亭亭玉立的人,果真是沈景晴。她一袭红梅披风,孤身一人站在那里,旁边也不见丫鬟。
王瑜见此状,又想起白日里在沈景晴那里受的气儿,恶向胆边生,轻手轻脚地往那山洞处走去。
沈景晴站着有些累了,便坐去榻上赏着这漫天大雪。只见银□□上,朔风渐起,六出飞花随风而舞,飞入山洞里来,落在她的鼻尖,很快融化,只余一片沁凉。沈景晴看入了迷,听到后头有踩雪声传来,她以为是小福小欢二人,便也没回头,就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话还未毕,上半身就被人用双臂环住,耳边还传来沉重的吐息之声和难闻的酒臭。她心中一颤,低头瞧见那困住她的双臂穿着眼熟的紫衣,就知是谁了。
“嫂子,方才他们说你在园子里,我还只当是诓我,却不想是叫我见到真仙子了。嫂子我从昨日见到你,就时刻想着你了。姨妈说了,有事便来找你,可谁知你白日里那般不待见我,我便只好现在来寻你了。”王瑜说完,又发出一阵叫沈景晴恶寒的痴笑来。
“你放肆!”沈景晴恨声骂了一句,抬起手肘就是往王瑜的胸口处狠狠一击。王瑜吃痛,哼了一声,可抱住沈景晴的手却依旧是紧紧的,叫她无从挣扎,连起身都不能。
王瑜方才被沈景晴那么一打,现下越发来劲了,用力箍住沈景晴道:“嫂子,我在开封时就听人说了,飏表哥昏迷多时,根本就是醒不来了。你今夜不如就从了我,咱们做一回露水夫妻,没有人会知道。”
去你的露水夫妻,沈景晴听着王瑜的污言秽语,心中暗骂。她想要奋力挣脱王瑜,可她身上本就罩着一件厚重的披风,力气更是比不过这王瑜,想抬手都是难。沈景晴只觉得环住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根本跑不脱,慌乱之间,却瞥见有人打着灯笼往这边来了。观其身形,并不像小福小欢,倒像是青松院里的人。
想到方才王瑜提起自己是听旁人说自己在园子里,沈景晴心下顷刻便明白了了几分这究竟是哪一出戏。想着定是青松院的那几个有意撺掇王瑜这样,不然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冒犯自己。她前脚出门,这王瑜后脚便得来消息跟来了。
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她也不能细想,只能一心放在如何挣脱王瑜上。不然那青松院里的人来,见她和王瑜抱在一起,那她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沈景晴在放肆挣扎,在她怀里的林燕飏也渐渐被晃醒了。醒来首先入耳的便是一阵剧烈急促的心跳,睁眼却是黑漆漆的,他不知是在何处,只能感觉到周身似乎被柔软的布包裹着,甚是温暖。
不过很快,林燕飏就听到了沈景晴气急败坏的低声怒骂:“给我放开!”
接着便是一道男子的声音:“我偏不放,嫂子白日里任由你那丫鬟骂我,现在我也让嫂子尝尝这憋屈的滋味。”林燕飏一听就辨出这是那王瑜的声音。
须臾,林燕飏便反应过来,自己这应是在沈景晴两件衣服的夹层中。而这来初来侯府的王瑜,竟然想轻薄沈景晴。
就算他平日里不喜欢沈景晴的一些所做作为,但他也不能放任这样的无赖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他三下五除二,朝着衣服缝隙透出光亮来方向,用两只爪子爬出了沈景晴的披风。他探出一只脑袋朝下看去,见到一双肥大丑陋的手正环在沈景晴的腰上。
林燕飏心头火气,顺着沈景晴的披风往下爬,张开嘴就是朝那手咬去。这回他是有意识的,下了死去取咬的。霎时间,王瑜的大呼一声,急遽地把被咬的手甩开。而林燕飏也不甘示弱,顺着他手上的力展翅飞起,朝他的眼睛啄去。
而沈景晴察觉道困住自己的力道骤然消失,不由分说地起身拿起了桌案上放的砚台,朝王瑜的脑袋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