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早晨。
我被派去酒店送人回家,到总统套房的时候,小男生还躺在床上玩手机,他高傲地抬头瞄我一眼,脸上是一副胜利者才有的表情。
“去外面客厅等着吧。”他说。
我心头火起,快步走到衣柜前面,把他的衣服取下来统统扔床上。
“快点。”
“没看出来你脾气挺大。”
小男生笑笑,一把掀开被子,我尴尬得立刻转身。
他阴阳怪气地说:“昨晚不是看得津津有味么?现在装正经人了?”
我头发发麻,绷着脸走出卧房。
他没让我等太久,几分钟后穿好衣服出来了,我起身往外走,他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我停下来扭头回去,看到他对着我轻蔑地笑。
“走不走了?”我问。
“你扶我。”他盯着我说。
“……”我感到头痛,强压下去脾气,不耐烦道:“昨晚是我救的你,这时候你跟我搞啥子事?”
他脸上笑意立马消失了,视线跟我对上。
“聊聊?”
我转过身,面朝他。
“你想聊啥?”
“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昨晚在看谁,你不过就是个司机。”
“这就是你对我态度恶劣的原因?”
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得很慢。
“你长得是挺帅的,不过Lan哥不喜欢你这款,看在你昨晚救我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别想跟我争,你一点胜算可都没有……”
“值得吗?”我打断他的话,抱臂问他。
他一愣。
“什么?”
“值得吗?我只是司机,你又算个啥?他昨晚留这里了?还是他今天睡醒联系你了?你当你谁?为了一个下床过后就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人,值得同意第三人看着?你昨晚差点死了,死在床上有啥好炫耀?”
他捏紧拳头,用嘶哑的嗓音冲我吼起来。
“你放屁!你一个司机懂什么?他不留到早上是他习惯!介绍我跟他认识的人说了,他每次都这样,但是只有我,可以让他做到最后!我已经赢过了!”
没有理智的人根本不听劝,他不是为了钱,我们都一样卑微,只不过站的位置不一样。
我感到无力。
“没啥好聊的了,你跟他也就这一晚上的事情,希望你早点想通吧,走了,送你回家,你早点回去休息。”
“别他妈假惺惺的装好人!”他红了眼睛,“Lan哥会再找我的!”
我闭眼叹气,低头看他。
他坚持道:“Lan哥会再找我的!我们走着瞧!”
大公子会不会再找他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这人,又完蛋了。
唐南的社交圈子很广,他认识很多人,没课的时候,会跟他朋友们聚在一起耍,我和刘哥接送他几个月,渐渐摸清楚他的习惯。
如果白天有聚会,我和刘哥轮流去,晚上如果是普通酒局,我去,晚上如果他约人,刘哥去。
六月十五的凌晨三点我发消息通知139,是因为唐南看上去心情很好,结束送他回公寓的路上,他说他今天晚上的酒局,让我去接送。
去的地址,在出发前三个小时通知。上午送完那个小男生,下午我拿到的地址。
我们做司机的,要提前熟悉路线。
拿到地址查导航,确定路线,先把路摸了一遍。
一切按部就班,就等晚上。
到了七点半,我将出行路线和目的地以短信方式发送给139,拿起车钥匙离开出租屋。
唐家给唐南配得有两辆车,一辆迈巴赫62,一辆凯迪拉克凯雷德,我开的是凯雷德,出市区刚上高速,后面就有三辆车跟了过来。
四十多分钟的路,没把这三辆车甩掉。
下高速走一段城市道路,再往前是318,沿路很偏僻,经过这段318,再转盘山公路,最后到目的地。
天暗了,318上没有装路灯,光线比较暗,跟在我后面的车,终于有了动作。
当身后引擎轰鸣声从车窗缝隙传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心脏开始剧烈搏动,我好像回到了集训地后面的模拟道路上,在下一个转弯猛打方向盘同时踩下油门加速。
日以继夜练过那么多次咋样甩掉堵截,对汽车所有的极限操控技巧都在我脑海重新浮现。
一阵激烈的追逐过后,我的眼前出现下午开过三遍的大弯,弯道另一端接壤的是穿山短隧道。
就是这里!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还有一点紧张。
人要搏命,精神全面集中。
凯雷德的轮胎因为高速转动,压过弯道末尾,摩擦着混凝土路面发出刺耳的嘶响声,发动机同时咆哮。
后车已经有一辆追上我,并排从左侧抢道,朝我撞过来,砰地一声巨响!我左边手臂整条都被震麻!
他妈的!耳鸣让我短暂失去听觉,恢复后凯雷德已经在我的驱驶下甩开后车,直直冲进隧道。
我心想,是时候了。
我冷笑着松油门降低车速,在空旷的隧道中向左打死方向盘,原地掉头,将刹车一踩到底。
车头对着车头。
三辆丰田凯美瑞车灯由远及近,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放大。
眼前一片刺痛双目的光,我啥子都看不到了。
预料中的撞车没发生。
凯美瑞在离凯雷德不到半米的距离处紧急刹车,整个隧道里回荡尖锐刹车声。
后两辆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将凯雷德围住后,棒球棍敲打车门。
极限过后,人会有个虚脱的过程,但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我咬破下唇,疼痛带回精神,缓过来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群人中,一个头上有刀疤的壮年大汉走到我面前,手里的棒球棍指向我,狰狞地冲我笑。
“小子,你挺有种啊!”
另外的人拉开凯雷德的后车门,转头跟刀疤说:“刀哥!车上没人了!”
刀疤大汉脸部肌肉抽动,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往后走,走到最后那辆凯美瑞前,朝车上的人说:“上了当了。”
我有一种直觉。
这辆凯美瑞上坐的人,是139。
沉气,静心,冲刺。
我是在周围的人都松懈的情况下往这辆凯美瑞冲去的,十多米的距离,人刚到车前就被追上了。
随身的匕首抵挡挥过来的棒球棍,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
“喂!醒醒!”
眼前是一片黑。
头被黑布罩住了。
我应该是被捆在一把铁椅子上的,人坐着,双脚双手不能自由活动。
不远处,有人说话。
“李先生,人已经叫醒了。”
“给他摘了吧。”
声音很轻,在我正前方大概五米的位置,中间好像隔着啥子,听得不是很清楚。
头上罩着的黑布被人扯走,突然见到强光,我眼睛痛得睁不开,适应好几秒钟过后,我往前方看过去,一排人墙挡住后面的人。
“许刻,你让我失望了。”
这次我听清他的声音。
“竟然是你。”
人墙散开,那人从真皮椅子上侧过脸看向我。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
我转动眼珠子看四周,这个房间所有的窗帘都没拉上,不知道哪道帘子后面没窗,他坐的位置在正中间,他的背后是书桌和撑到天花板的书架,我的面前是他,差不多离得刚好五米远,我的左侧有道门,门关着,门边站着穿常服的保镖。
整个房间里,除了我和他之外,一共有六个人,四个两两分别站他左右,一个站我身后,一个站门边。
要逃出这间房,不现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李先生感到疑惑。
“我笑你。”我收起笑声,抬高头对上他的视线,“你就只敢跟大公子玩阴的是吧?这位先生。”
“那么你呢?”他往前俯身,把手臂支撑在膝盖上方,“甘心做唐家的狗,拿自己的命对唐南,忠心护主?”
“爷愿意。”我笑了。
他朝我鼓掌,掌声停后说:“不考虑你家人的安全?”
说话声停,我暴起,连带着椅子要冲向他,身后的保镖按不住我,他身边走过来两个,一起将我制住。
“姓李的你别欺人太甚!你他妈要敢动我家人!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啧。”他摇头,转动大拇指上的指环,“我不是给你选择的机会了?怎么能把我说得那么不讲道理?这不是你说你愿意么?你自己选的。”
“操!你!妈!”
啪——
保镖一巴掌甩到我脸上,抬脚就要踹我,他抬手制止。
“哎呀,还真急了,开门。”
他说着站了起来,左边那扇门被打开,他笑着往门口走,我朝门口看过去,瞳孔猛缩。
唐南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丝绸衬衣,胸前堆叠繁复的领巾,衬衣下摆扎进西装裤,西装裤裤腿垂到脚踝,半遮洁净的皮鞋。
他的脸上带着跟往常一样轻松自在的微笑,走起路带风,跨进门的瞬间,抓住了迎到他面前那人的黑衬衣衣领。
“你玩儿得挺开心。”
那人错愕一秒,随后说:“阿南,你动怒了?”
唐南将他的衣领放开,抚着抓过后留下的褶皱,动作温文尔雅,轻言细语地说:“都跟你说了,他没什么好试的。”
对方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笑着说:“谁知道他这么没意思,挺猛,打伤我好几个人。”
我好像被耍了,愣着,听他们谈笑风生,没动。保镖们是木头桩子,气氛缓和,全都杵着不动。
“嘛呢?!还不快给人松了!”
随着这位李先生一声令下,保镖给我松绑。
李先生把大公子带到沙发去坐,门外有佣人进来送茶,他们聊天说话,我则僵在原地,回顾前前后后的事情。
“我有个好提议,这么赤子之心的人,你送我当生日礼物呗!我都送你两次大礼了,你不回礼说不过去啊。”
唐南翘起腿,喝茶,含着笑意说:“没问题,只要他自己愿意。”
李先生很无奈地搓额角,说:“你是会气人的,诶你今天不是叫他送你的?你走的哪条路?跟我复个盘呗,连我都骗过去了,也是个人才……”
唐南说:“人不是在这儿?你问我做什么,问他。”
两人话说到这里,齐刷刷往我看过来。
妈的,到底谁耍谁。
老子才是被骗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