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要紧事的时候,林英的工作态度一直都是老板不问我不说,老板一问我惊讶。
所以顾春夜秘书的电话一来,她就先“诶”了一声:“怎么会,不知道,我问问。”
换平时,余霖霖可能也就和她互相包庇地“好好好”,再尬聊一会混点工时就挂断了。
可是顾春夜发来的短信很短,连发几条,看不出情绪就是最大的情绪。
现在就是要紧的事,余霖霖求求林英了这时候就别和她演了:“姐,你是我唯一的姐,少爷到底怎么了?睡了还是病了?不是说好周末回去吗,没回吗?给臣一句准话吧!”
“是叛逆期终于来了,还是真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听说不仅是没接老爷小姐电话,怎得连宋影帝的都给挂了。”
电话那头声声泣血,林英也作势唉声叹气:“你也知道,这是少爷第一个带回来的男人,宝贝得不行。”
偷瞄一眼车里,手捂住嘴把声音压低,林英编排老板,却不觉得自己说错,“难得少爷好久没这么开心了,结果这两天人住院了,今天刚能出院。这不,老奴也鞍前马后接送,少爷估计是忙得,没顾上看手机。”
惊得忘了自己在苦情频道,余霖霖倒吸了口气:“莫,这么厉害?严重吗,给人干进医院了?”
林英:“……”
虽说话糙理不糙,你这话也太糙了。
和余霖霖对接也有了三四年,林英还是没法确定顾春夜对这位秘书信赖到什么程度,能透露到什么程度。
不可能主动告诉对方姜明九怀孕、差点流产,林英的年纪都够当这群小年轻的妈了,老油条话术自然也是一套接一套。
“人没事,具体我就不清楚了。你打过来的时候,我看西雨也接了电话了。”
良心未泯,林英安慰余霖霖,“应该没事,要真的急,顾总就该亲自打我电话了。还没吃午饭呢吧,快去吧,余秘书。”
被关心感动,余霖霖的人性没能回来一点:“那林医生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也知道的,我们的通话是被录音了哈,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让顾总直接联系你哈。”
“……”
学医的干不过行政不过如此。
继姜明九之后再小栽一跟头,林英推了推眼镜。
车膜贴得深色,看不清顾西雨和姜明九具体在打闹什么,但看起来是顾西雨在摸姜明九的脸。
看着他们,也是胆子不大学不了医,林英直接应了下来:“行,有事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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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顾春夜没找林英。
她直接上门找顾西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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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的时候,顾西雨正好在厨房给姜明九添饭。
和姜明九交换个眼神,捧着他的谈笑“林医生想通了要来蹭饭了?”,顾西雨摇了摇头,不知道,放下碗先去开了门。
下车没换高跟鞋,门外的顾春夜看起来更娇小。
满脸不耐烦但没有烟味,打量着顾西雨,她的神情像俯视,眉头却慢慢舒展,不再皱得那么狠。
穿着一看就很舒适的居家服,顾西雨的拖鞋好好穿着,看到她,脸上除了惊讶只剩轻松。
饭菜香和暖气从他身后一起散过来,没有发病的顾西雨即使仍然表情很淡,却连音调都是不一样的温和:“你怎么来了?”
眉头又皱起来,却是眉头朝上、和刚刚是不同的皱法,顾春夜哑了一会,才问:“在吃饭?他呢?”
让了让身体,顾西雨嗯了一声,默了一会,再开口听起来像是思考过利益弊端了:“在里面。要…进来一起吗?还有备给晚上的菜,我热一下。”
他说得太平常,太轻易,听起来有些客套,让顾春夜的一路奔波显得很无力。
大致确认了顾西雨没事,那姜明九肯定也没事。知道她的侄女或侄子尚好,顾春夜该婉拒的。她也该没胃口的。
可是他们俩在门口冷场了太久,姜明九端着碗就出来了:“怎么这么久……啊,大顾总?来蹭饭?”
被连环发问留下,顾春夜最终进入房子。
门在身后落锁,顾春夜告诉自己,她进门只是因为太冷,而里面的人都没穿外套。
没说不蹭饭,她只是纠正姜明九:“顾春夜,我叫顾春夜,不叫大顾总。你不是我的员工,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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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尝这个,好吃。”
见她迟迟不动筷姜明九,把留给晚饭的话梅排骨放到顾春夜面前。
没有夹菜,前大顾总反而先对上顾西雨,打起哑谜:“你们……就这样吃的饭?”
不这样吃要怎样吃?
有钱人难道有特殊的讲究?
不明觉厉喝了口汤,姜明九看到顾西雨点点头,转头给自己夹了把芹菜:“不要光吃肉。”
顾西雨给人夹菜当然值得震惊,顾春夜睁大眼睛,对上姜明九的疑惑。
被对方的视线逼得啃排骨,她茫然,既怀疑是自己记错了,又怀疑顾西雨被调包了。
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无法共用餐盘,多荒谬,顾西雨其实连用公筷夹过的食物都不怎么能吃。
见多了顾西雨强硬咽下食物后的呕吐,顾春夜难以把记忆和现在划等号。
何况姜明九这是,直接塞了一筷子排骨进顾西雨的嘴?!
咀嚼被震惊到暂停,顾春夜有些没教养地半站起来,差点拦住他。
不是用公筷,没有放到碗里,一边喂顾西雨,姜明九居然还能一无所知地说:“好了好了,那你多吃点肉吧。”
转向错愕的顾春夜,他看起来有些犹豫:“呃,姐,你我就不喂了吧?”
谁是你姐?
顾春夜瞪了一眼姜明九,然后瞪向顾西雨。
她不知道,这是在住院期间,因为顾西雨管得太严、废话又多,逃也没用、应和了还没完没了,姜明九有一次实在没忍住,用吃的堵住他的嘴,居然效果不错。
当下顺手一做,姜明九其实也是尴尬的。
和弟弟生疏不代表共渡过的时光是浪费,顾春夜还算理解顾西雨,瞪了一会就看出这小子有故意的成分。
酱汁沾在嘴角,眼睛和眉毛一起弯曲,那张俊美、淡漠的小白脸上,其实连窃喜都没藏住。
晃神地坐回去,顾春夜闭了会眼,不敢信,缓了半天,以为是错觉,开始在心里读秒。
可是读了一秒又一秒,顾西雨没有跑去吐。
姜明九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藕片,一大把芹菜。吃掉了一些,顾西雨还回去了部分芹菜。
“不要挑食。”
“我不挑,是它不爱吃。”指向肚子,姜明九有免死金牌。
用眼神质问了两秒那微微鼓出来的弧度,顾西雨只能无奈地眨眼。
能怎么办呢,把那筷子芹菜接了回去,他还顺走了姜明九几粒米饭。
瞪大的眼睛怎么也无法收回,不是错觉,看得出来顾西雨甚至还顾及了她在场,声音压低、动作克制。
顾春夜很长地“…………”了会,塞了一口饭,如同嚼蜡。
她突然就很饱,甚至恶心。
该死的酸臭味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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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是顾西雨洗碗,姜明九散步。
“你一个人?”
手臂交叉在胸前,顾春夜站在玄关陪着姜明九换鞋。她的嗓子不如顾西雨冷淡,在非办公时期听其实很柔和。
要是再自作多情点,姜明九都要觉得她是在委婉暗示,她可以陪自己了。
但是手放进兜里,他带上帽子,还算有眼力见:“想和他聊就留下,不想就陪我。”
神情滞了一瞬,顾春夜没想到他会说得真么直白。
没有动,她抬头看姜明九:“你不是刚出院?我可以陪你。”
“早好了,不用。”摆摆手开门,姜明九哈气哈出一片白雾,“大概一个小时后我回来。够吗?”
“…够了。半小时回来,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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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起来,房子里只是少了一个人,顾春夜就已经开始感到窒息了。
从一个窒息的环境来到另一个,如果没有经历过放松舒适,那她毫无怨言。
可偏偏渡过了一顿无语又美味的午饭,顾春夜突然很不想和顾西雨聊那些谁都不开心的话题。
但听到关门声,顾西雨走出了厨房。
有洗碗机在,洗碗能是个多大的活呢,他已经连手套都没带着了。
“他戴帽子了吗?”顾西雨在她身后问她,先开了口。
多奇怪,除了客套,顾西雨又已经多久没主动问她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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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第二个电话没接我就出发了,”捏了捏鼻梁,顾春夜在沙发坐下,“叔叔很担心你,顾珞很不满。”
顾珞不在场的时候,哪怕是董事会,她也会管自己的生父叫全名。
“我知道。”给顾春夜倒了杯姜茶,顾西雨给自己的加入牛奶,“我后来接到父亲的电话了。”
父亲,多么拗口不日常的词。
“爸爸还好吗,没能和他吃饭很抱歉,下次我会去的。”抿了口姜茶奶,奶味不够浓,顾西雨说套话不走心,又给自己加了点牛奶。
爸爸,和父亲指向性一致的词,对顾西雨而言却和父亲是不同的人。
见顾春夜盯着自己,他举了举奶瓶,“你要吗?”
拒绝的话滚到了嗓子,顾春夜开口说:“好。”
“所以这次没回去,是真的有突发情况?”盯着白色的乳汁混入淡黄的茶水,她垂了垂眼睛,“我还以为你是终于想通了不回来了,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
“我要是想糊弄,也不会和你提前联系不去了。”走向冰箱,顾西雨把牛奶瓶放进去,声音听起来比冷藏库还冷。
“也对。”笑了一声,喝奶茶像喝酒,顾春夜的笑意很快敛起来,“他真的住院了?”
“真的住院了。流了…很多血,是我的错。”
突然的沉默弥漫,顾春夜见过失去孩子后的痛苦灰败,所以之前理所当然认为姜明九的孩子还在。
可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因为顾西雨的松弛和情绪,似乎与孩子无关。
“孩子还在吗?”握紧手里温热的奶茶,她不该过问成这样的。
就算她不问,之后查住院记录、逼问林英,有的是手段,就算她不想知道,事实也会摆在她眼前。
“还在。”顾西雨握紧杯子,眉头一直皱着,闪过的懊悔在他眼里藏不住,“还好还在。”
“那就好。”
理智告诉顾春夜,顾西雨现在愿意跟她分享到这儿,已经很好,好得意料之外了,不该再强求。
然而人不能不看未来,她也不得不质问顾西雨:“顾珞和叔叔都还不知道孩子,我可以帮你瞒一时,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一直没有坐下,顾西雨靠着水台,战得不算直。
聚餐时,类似的地方,顾春夜也很久没见过他这么散漫了。
客套和厨房是打通的,他们的对话没有阻碍。可是功能区的区分又是那么明显,他们早就不在一个频道了。
“保险和遗嘱都在准备了,结婚得想想办法。姜明九是浪漫主义,需要爱情婚姻。”喝了口奶,顾西雨看了眼手表。
才过去十分钟,他就已经开始怀疑姜明九会不会中途把衣服拉链敞开了,“姐你也给不了我意见,我就不问你了。”
猝不及防又吃一口的不婚主义顾春夜:“……?”
谁问你这个了?
但到底不是逃避或装傻就能无视的问题,顾西雨隔空朝顾春夜敬了一杯奶:“别担心,父亲已经知道孩子了。他说会帮我一起瞒着爸爸。”
“他还说随便我是要和男人在一起,还是要和男人生小孩,只要都别混帐到爸爸面前,惹爸爸生气和担心就行。”
听着这种顾珞说得出来的话,顾春夜眼皮一跳,知道原话只会比这更难听。
“父亲开了条件,我达成就行。”
喝干净最后的姜茶奶,顾西雨朝顾春夜展示了下空杯。
即使再不喜欢酒桌文化,他也会这一套,甚至擅长,“在孩子出生前,新款产品就该上市了。姐,能帮铺一下市场吗,你侄女侄子的奶粉钱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