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永昌街镇北侯府。
明华堂抱厦底下人头攒动,却无一人轻言说话。
秋绿算着时辰,走到西次间拔步床前,将帘子掀开,轻声唤了句:“姑娘,该起了。”
姜玥其实早就醒了,却一直都没有动。秋绿、冬雾是她的陪嫁丫鬟,她一直要求以姑娘称呼自己,这算是她的小秘密。
秋绿和冬雾手脚麻利给她换好衣服,只简单带些钗环。姜玥并不喜欢太多装饰,坠得她头疼。
“姑娘可是没歇好?”秋绿的手挽起自家姑娘油亮墨发,小心将发髻盘起,“要不喝盏安神茶?”
“无事。”姜玥淡淡开口,“我只是想起七叔的来信。”
听得这话,冬雾和秋绿皆沉默了片刻,秋绿绾发的手有一瞬凝滞。
世子爷要回来了。
姜玥回想起三年前的新婚夜,她坐在喜床上,头顶双色鸳鸯盖头,满心欢喜等着她年少爱慕的人掀开盖头。一颗少女心砰砰跳,可是她等了很久,久到夜色沉沉才听到心上人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
“四日前大羌数万兵马临玉关,一旦玉门破,平州失手,大羌族铁骑便可长驱直入,汴京岌岌可危。镇守玉关的主帅将领正是我的二叔,顾引川。”
被蒙在盖头下的姜玥,并不理解心上人这番话的意思,碍于规矩她不能自己掀开盖头,于是她试探问道:“夫君,可否先将这盖头掀开,我有些闷。”
不知过去多久,并没有声音回应她,突然眼前似被重物略过。她的红盖头被掀开了,不,准确说是用某种东西击落在地。
“夫君这是何意?”姜玥睁着一双湿漉漉杏眼看向他,“难道你不愿意亲手给我掀开盖头吗?”
“何意?”顾时珏着婚服站在屏风前满脸冷笑看向她,“姜大姑娘,不必装傻了。”
“可是。”姜玥睁着亮晶晶的杏眼看向她的心上人,“我是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发妻啊。”
“没有结发之礼,自非结发夫妻。”顾时珏就那样站在红烛前,口中所言字字冰冷,“你我今日为何能成婚,皆因你的好计策。你为了嫁给我不惜用下三滥的手段,引得太后赐婚,只是你我间始于算计,如何能修成正果,不过是一对怨偶。我顾氏未来宗妇绝非你这般工于心计的女子。”
“敢问。”顾时珏转身不去看她欲哭的秋水眸,“这盖头你让我怎么掀。”
姜玥被他眼眸中弥漫得厌恶狠狠刺痛,原来她幻想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只是奢望。她的夫君不愿与她共白首,不愿与她同看山河。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姜玥的嗓音带着哭腔。
“似你这等阴险狡诈的女子,我顾时珏永远不会喜欢!都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我会请旨去北境赴玉关抗敌,待我从北境归来,立下军功便是你我和离之时。”
顾时珏临走时扔下的话,言犹在耳。后来新婚夜她独守空房,成为侯府笑柄。
姜玥明白顾时珏并不是非要去北境,他只是单纯想让自己难堪,种种算计都落空。是啊,世子爷走了,一怒之下奔赴北境生死未卜,她一个未圆房的少夫人独留侯府与守活寡有什么分别。原本京城那些瞧不上她的人,更是有了笑话可讲,人人皆笑她机关算尽到头来一场空。
刚进府的第一年,府里下人拜高踩低,姜玥的嫁妆单子都不在自己手里,被许氏派来的嬷嬷牢牢攥在手心里,后来用计才夺回来。
秋绿和冬雾想要出府采买些东西,都被门子推三阻四的挡回来,如今掌中馈,好不容易熬出来。
那时顾时珏曾面色冰冷质问她:“姜大姑娘,你这般费尽心机要嫁我,是为得什么?爱慕?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我顾时珏此生都不会爱上你!”
是啊,为什么她计策百出也要嫁顾时珏呢,因为当年七叔那封百里加急的红封信笺。
信上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她母亲当年突然病逝或许另有原因,只是凶手何在七叔现在还查不到。另一件是玉家老宅已被她表舅卖掉,现在老宅与玉氏一族没有任何干系。
那是玉家老宅啊,秋嬷嬷无数次告诉她母亲临终遗愿是能够回到玉家老宅,而这也是姜玥的愿望。母亲病逝后,八岁时她随秋嬷嬷去老宅取回母亲旧物,也因此遇到外祖父生前的大掌柜。
将七叔的来信烧掉,姜玥坐在榻上一夜无眠。要查案要买回老宅,无一不需要大量银两,虽说这些年她偷偷攒了一些,却是杯水车薪。
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嫁人,只有嫁人才能逃出姜家。
而后掌中馈,开铺子挣银两。
于是中元宫宴,她将目光放到了自己幼时便爱慕的顾时珏身上。镇北侯府世子,将来要承袭爵位的京城第一矜贵公子,无数贵女心中的佳婿。既然要嫁,就嫁自己喜欢的人。
纵然人人都在背后骂她阴险算计,为着攀贵婿不要颜面。可是为了母亲和玉家老宅,她什么都能忍。
受够苦日子的姜玥,明白女子手中有银子是多么重要,所以她拿着嫁妆和私产,三年间暗自在鄞州开了四五家铺子,日后老宅和铺子便是她的依靠。
“好了。”秋绿将发髻挽好,看向铜镜中甜美又清丽的姑娘,“咱们姑娘真是好看。”
姜玥从思绪中回神,看向铜镜夸赞道:“不错,你如今手艺是越发好了。”
瞧着已收拾完毕,姜玥正欲吩咐小丫鬟开门,却听到秋嬷嬷唤她。
“姑娘。”秋嬷嬷从屏风后走来,自从知道世子爷要回来,连着两晚无眠再也忍耐不住要将心中想法说出来,“说句逾矩的话,敢问姑娘如今对世子爷可还有感情?”
闻得此言秋绿和冬雾也凝神静听,想知道自家姑娘心中想法,这样的问题也只有秋嬷嬷问姑娘才会说实话。毕竟秋嬷嬷一手将姑娘带大,感情与旁人不同。
外间似有秋风起,从窗缝中溜进来,带起一丝凉意。
姜玥沉静的声音在西次间响起,飘入几人耳中。
“以前有。”姜玥知道秋嬷嬷最关心的是什么,“现在……”
后来的话忽而顿住,她年少所有的爱慕与心动,在侯府三年的搓磨中已消耗殆尽。顾时珏说得对,他们之间不过一对怨偶,如何能修得正果。
话音落,屋内几人俱长叹气沉默不语,自家姑娘虽未明言但是个中滋味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世子爷当年对姑娘的厌恶和奚落,历历在目。
秋嬷嬷脸色铁青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作罢。
“姑娘。”秋绿推窗往抱厦底看去,“人都到齐了,是否现在出去。”
姜玥笑道:“险些忘了,多亏你提醒我。”
“姑娘又拿我打趣呢。”秋绿眼角带笑,“每日申时一刻,所有的婆子和管事都要来回禀事情,这半年来每日雷打不动都成了习惯,姑娘怎么会忘记。”
半年前姜玥刚接下管家这摊子事的时候,这府里管事和婆子可不好相与。
明着答应,暗地里使绊子。被她抓住两回,更是搬出年老资历来压她。
说什么少夫人刚进府还不晓得这府里情况,我等从小生在侯府长在侯府,自然是要比您清楚,若有做得不好的,还请您多担待。
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直到顾家二姑娘重病,却迟迟不见郎中。
顾时梦是她在侯府唯一能说话的人,那些婆子竟然这般胆大妄为,险些害她高烧而死。
她将为首的婆子一个杖三十,打发到城郊庄子上,一个仗四十。又亲自请郎中,守了顾时梦三日,细心照顾,这才救了顾时梦一条命。
过后她也担心,老夫人和婆母吴氏会来找她麻烦,毕竟那两个婆子都是家生子,几代人长在侯府,却不想很平静就过去。从那以后,这些管事和婆子才不敢轻慢她。
“走罢。”姜玥着简单钗环衬得她越发清丽出尘,“那就出去瞧瞧今日有什么事儿。”
一切收拾妥当,小丫鬟将正堂大门推开,抱厦底下早就预备上黄花梨木靠椅和小圆几。圆几上摆着各色果品,还有新沏的茶。
姜玥坐定后,秋绿先开口问一句:“今日有事可报来。”
闻言几个婆子站出来将府中各项采买所需花费、具体用途都报来,到冬雾桌前去对账,对账无误后便能跟着去账房领银子,各自采买。
婆子们依次来到桌案前,将手中事项报来。站在下首的李管事想说什么,步子来回踱着,双眸不住往钱总管身上看去。
感受到李管事的探究意味,钱总管真是有苦难言,这个李管事刚从庄子调回来,对如今侯府局势看不透啊。堂上那一位这半年有怎样手段,他可是领教过了。之前还想着她这少夫人位子坐不稳,暗地里自己也没少使绊子。
可半年前她接下掌家权后,事事周全手段老辣,如今连大夫人吴氏也闭口不言。先前四婆子被打残发卖出去,六婆子被杖三十,扔到庄子上双腿残废,更不见老夫人向她发难。
一个眼风扫过去,李管事便明白,上前一步朗声回禀:“回少夫人,老夫人的寿礼单子是否要开始预备上了?”
姜玥点点头,虽说还有好几个月,也得开始预备了。
想到即将归来的顾时珏,姜玥疲惫的闭上双眸,难道此番他回来后真的要和离了吗?
就像是她和顾时珏的龙凤烛火引线。
快要燃尽了。
顾时珏:我胡汉三要回来啦~
姜玥:冷漠脸
开文啦求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