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魂门外,是剑宗长老为悲离特别设计的大阵,卫有归知道现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总之是要给悲离单独做一场炼化的,而且最好是当着宗门人的面。问悲离,他却只是连连摇头,怎么也不能答应接受炼化。不过,好歹目前暂时得了一段时间的空闲,除了要想如何安排炼化,还要继续剑魂门的工作——炼化剑宗“攒下”的邪剑。
眼前的这把剑,略显笨重,做工粗糙,很像大批量生产中平平无奇的一把。
“门主,就这么一把剑,也能成‘邪剑’吗?”元喜显得一脸不相信。
注入剑灵的剑,由于铸造者的重视,很多都镶翠戴金,或者是材质稀有、坚不可摧,这把剑的“随便”几乎让人不敢相信。
“可别小看了这把剑。”卫有归指腹抚过剑柄,徐徐说着它的“光辉过往”,“数百年前,南蛮夷诸地并不为我朝所有,分裂百年,得赤渚国统一,数扰边境。战初,镇边军数战不能平,平江营中,七百军士夜中为一邪剑所袭,死者十之有五,余皆重伤。后邪剑遭擒,封归剑宗。”
“一晚上杀了那么多人!”元喜啧啧舌。
“这还是我方写的史,只怕真实情况还要惨烈!”卫有归神色凝重,“如果我没猜错,这把剑的剑灵并不是铸剑所成,而是死后怨气过重,无可消散,附身剑中。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如此,唉!”
“今天要炼化的就是这把剑吗?”元喜也郑重起来,他年纪尚小,目前所学只是些纸面知识,不过卫有归如今也就他一个弟子了,炼化之事自然要将他带在身边观摩。至于悲离,虽然两人都没有说,但卫有归默认,也就算上了。
卫有归点点头,又给元喜详细讲解了引魂入炉之法,交代清楚了步骤、要点,便将封印好的剑庄重地放到一个古朴精致的剑炉中,引魂入炉。悲离本就是剑灵,又非炼化阵的对象,便以原体进入。
眼前一片白濛,悲离一时茫然,一只温暖的手便握住了他:“在这里。”
是卫有归。
他一身褐色长袍,长身玉立。魂魄并不受躯体残疾的影响,在剑炉里,控制炼化的人飞天遁地亦无不可,站立更是无碍了。
悲离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便靠近了卫有归身边。
“军功!我要军功!”一声厉喝突然从浓雾中传来,元喜不自觉地一哆嗦。
只见朦胧之间,一个披头散发、军士模样的人,身形舞动,虽是空手,但却像是在耍一套剑法。
“不用怕,在剑炉之中,被施阵者会回复到成为剑灵前的模样,大多不过是些普通人,伤不到我们的。”卫有归慢慢解释,“若是回溯因果,则全是因果幻境,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却根本看不到我们,更谈不上伤害了。”
元喜想起书中所说,点点头:“门主,这人......莫非是名利场中人?”
卫有归却轻轻摇头:“爱名爱利者,大多更爱命。剑灵永世不得超生,若真是自愿,那么这人要么痴傻,要么,就是另有隐情了。”
那军士舞完剑,单膝跪下,似是在献上什么东西,嘴里喃喃地听不清楚,只有隐约几个字,什么“给你”,什么“杀光”。
“悲离,阿喜,你俩把红线系上。”卫有归晃了晃手腕,露出一根细细的红绳。便走到悲离身边,给他牢牢系了一根看来普普通通的红线。
这红线便是进入因果幻境的连接物,简单结实,只是卫有归手上的那根结着数颗莹莹的珠子,用于控制因果的呈现。
二人系上红线,眼前白濛渐浓,那军士的身影很快消失,操练兵器的声音响起,一座规模不小的军营显现出来。待眼前的景象稳定,三人已到了军营一侧的小河边,两名下等兵服饰的小卒正在打水,略高的那位,浓眉大眼,本也相貌不错,额角却有一条短短的刀疤,露出的手臂上也有好几道,正是刚刚见过的剑灵。
“长康,这回的赏赐又没有你的?”矮个军士洗了把脸,左右看了看。
长康似是不在意:“林大哥不用替我操心啦,我也不是当官带兵的料,在前线打打仗挺好的。”
林姓军士又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又是你那好哥哥抢了你的功?”
长康连连摇头:“可别瞎说!长安哥哥打仗那狠劲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他每次都护我,我哪里还有这条命。”
“呵!那我可奇了怪了!你说你次次上前锋,立的功起码也能和你那哥哥平起平坐吧,他倒好,全自己一个人揽了!我看啊,他就是看你身手好,留着你吞你的功劳!”那矮个军士一脸鄙夷。
长康脸色一黯,嘴上却说:“反正他是我亲哥哥,我家的功劳,给谁不是给?你下次可别再这么说了!”
“是是是,不说不说!就是我不说,这下等兵营,早就有人看不惯了!上面的瞧不起咱们,觉得咱们命贱,也实在不是这么个......”看见长康撇了头,只好把一肚子牢骚话咽了回去。
浓雾又起。
“这便是第一段因果。”卫有归抚着手腕的红线,轻声道。
“我看长康好像并不那么在意军功啊。”元喜拧了眉头。
悲离看向卫有归,二人一起摇摇头。
“也许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承认。”卫有归笑道,“我看这事,还是要见见那个‘长安’为要。”
说罢,闭上眼微一搜寻,在红线上一掐,雾气瞬时飘动,只是场景不再慢慢展现,而是飞快地滑动着,画面里的两个孩子,儿时一起拜师习武,亲密无间,渐渐长成了健壮的青年,年轻的那个看上去便是剑灵刘长康,另一个,应该就是他哥哥刘长安了。一家四口,生活平凡而幸福。
画面一转,刘父病倒,征兵的保长却带人上门,要把刘长安和刘父带走参军,一番争执之下,刘长康代替了刘父。刘父一脸不忍,拗不过长康,一家人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饭。
“爹,参军也是好事,等我俩挣了军功,当了大将军,再回来孝敬您!”对于上战场,长康倒没有多少畏惧。
刘父看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脸对长安道:“长安,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
长安郑重点点头。
很快,二人就随军出发,经过了数月的训练,便被拉到了边关。
“长康,你一会上了战场,别那么拼命!”第一次参战前夕,长安将长康拉到一边,严肃地说。
“哥!不拼命哪能爬上去嘛,咱俩现在就是两个小卒,一身本事不能浪费了。”长康兴致勃勃。
“你听哥的话!”
“好好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长康嘴里说着,却显然不是真心话。
长安皱着眉,到底还是走了。
第二天战况惨烈,长康杀红了眼,接连砍死了数十个敌人,长安紧紧在一旁护着,开始还劝他悄悄往后撤,最后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二人配合紧密,第一波上场的就剩下他俩,最后,长康被敌人敲到了头,瞬时便昏在地上。
再醒来时,长安已因军功升为十夫长,而自己则因”很快昏死在战场”而错过了军功。他疑惑地望着长安,终究没有说话。
这还只是个开始。
大大小小的战役开始了,长康被划分给了长安,小队每次都冲在前锋,二人身上都是各种伤口,却总因配合得当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是每次作战完,长康的军功,长安能瞒就瞒,不能瞒就抢或者均分给部下,一年有余,长康竟还是个小卒!长安偶尔也抢别人的,但大部分,还是独独针对长康的抢,似乎拿别人的太不好意思,拿自家弟弟的,心安理得。
元喜看得早已愤愤不平,但画面里的长康却从一开始的不解与愤怒,渐渐接受了事实,最后直接默认自己挣的功全划到长安名下。他拼杀依旧狠厉,而上了战场,长安无论官阶爬了多高,总死死护在长康近旁。
如此一年。
在一场异常艰难的攻城战中,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卒刘长康,从军一年有余,数入前锋营,畏战不前,蒙混过关,军法不容!赐毒酒一杯,以儆效尤!”一个随军的太监,拉长了声调,宣读这不伦不类的旨意。
长康跪在地上,满脸的不相信。李将军突然将他召来,本以为是领任务,谁知,竟是受如此奇耻大辱!死在战场不丢脸,死在”畏战不前”的罪名之下,却是一个士兵的耻辱!
他抬起头,从营内各人的脸上扫过。冷漠的将军,傲慢的使者,一脸鄙夷的侍卫,还有......还有——长安。
他死死地盯着长安,盯着这个已经升为副尉的亲哥哥,脸上闪过深埋心底许久的鄙夷、质问与嘲弄。
长安扣着佩剑,笔直地站着,神色不动。
“刘长康!这酒,还是你哥哥争取的,不然,你惑乱军心,当军前正法!”端坐的李将军喝道,“令已下,从令吧!”
闻言,长康逼人的目光仿佛一下子失了势,窝在眼里,全化成了绝望。他勾了勾嘴角,转身去拿那杯酒,却在一瞬间抢到夺了自己兵器的侍卫旁,抽出自己的剑,在脖颈上狠狠一抹,眼前天昏地暗,只隐隐听见长安的惨叫和那随军太监的尖细声音:“刘长安,杀了他,也算是你一件功劳......”
然后——便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