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离 第22章 第 22 章

悲离再没离开卫有归半步，他将屋里能拆的木头都拆下来，仔细改造着卫有归的轮椅。卫有归在一旁躺着，他就坐在床前，挑上好的木料，用手掌一掌一掌削好，细细打磨，检查榫合，过得半月，终于做了个只需手指轻点便可控制进退的轮椅，又给他身体靠着的各处加上软垫，自己坐着轮椅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这里修一修，那里改一改，总算满意。

卢睿之来过之后，又送来些上好蜂蜡，不声不响放在门口。悲离蘸着蜂蜡，给轮椅刷了数遍，给卫有归一遍遍念叨关节所在：“你瞧，这样是往前，这样是后退，要拐弯的话，这样摁然后身子转一下就好。有什么事还可以拨这个，你听，会响，声音很大吧？”

卫有归眼睛已恢复了神色，手指也能用些力了，有时甚至能颤巍巍在悲离手里划出他的名字。傅悍元每日给他针灸、灌药，又叫悲离给他输真气，总算大有些起色。

这一日，傅悍元给他把过脉，点点头道：“不错，再过得十来天，便可常服‘再生丸’，无须我日日针灸换药了，若是运气好，一二百年，说不定能好。”

卫有归轻笑道谢，傅悍元拎起药箱，深深看悲离一眼，走了出去。

“你带我上外头看看，好不好？”卫有归很是高兴。

悲离点点头，将他抱上轮椅，左右调整，问道：“可还舒服？”

卫有归咧嘴一笑：“再舒服不过！你呀，该做个双人的，咱俩也好成对儿。”

悲离在他鼻尖轻点一下，便推了他走出去。只见外头阳光暖洋洋的，院子里的棋台上盖了数片枯叶，在微风里沉浮上下，便如小蝶翻飞。

“咱们什么时候寻处地方住呀？我看，杭州不错，可是我老想起你的旧情人，所以咱们就在附近再找座好的？咱们可以盘间小店，每天爱开不开。嗯，要有很多好吃的，有时候也可以喝一喝花雕酒，可不能喝多了，你喝多了我就不让你进门，这个时候你就得哄我，我自然不能那么容易放过你......”卫有归自打说话的力气恢复了，便总要拉着悲离说上一大堆话。

悲离宠溺地看着他道：“有归，你如今受了伤，易受寒，要找些暖和、干燥的地方住。从此也要好好吃东西，一日三餐，规矩着吃。要喝酒的话，便要喊上......喊上人一起喝，你喝不了多少的，嗯？”

卫有归撇撇嘴：“是了，到时候我左搂一个，右抱一个，喝得一塌糊涂，就等你来寻我。”

悲离嗯了一声，低了头轻声道：“我去屋里给你拿件衣裳。”转身进屋，靠在门后将眼里的泪逼回去，胡乱捧件斗篷走出来给卫有归披上。

既然我这一生都是白赚的，你我本都是孤身一人，那么，那么我就将你送到原点可好？

傅悍元就要走的前一天，卢睿之破天荒地被悲离请到了剑魂门。悲离搬出一个大盒子：“这是有归轮椅的模型，请你找些好料子，照着打几个，往后用得着的。”

卫有归靠在床头打趣：“以后要用就以后再打呗，我看你啊，就是眼馋我轮椅好，要一块儿坐！”

悲离笑笑，搬着盒子送卢睿之到门口，跟在卢睿之身旁的弟子伸手去接时，只见悲离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甲竟都插进了木头里。

卢睿之一怔，道：“放心吧，保证都好好的。”

悲离不舍地看了数眼，终于松口气，放开了盒子，也不答话，走进屋去。

这天夜里，卫有归服了药，缠着悲离讲了许久的笑话，又嚷着要吃玫瑰露，悲离直哄到后半夜才拥着他睡下。

房里呼吸声渐匀，一道高挑的黑影轻轻打开门走出来，外头正是圆月当空。

他在门口立了许久，终于一步一步往炼化室走去，炼化室内的剑台下方，摆着一鼎古朴的剑炉，历经岁月而显苍老的炉壁上，那繁密的花纹在烛光下显得颇为神秘甚至诡异。

黑影摸了摸手腕，最后回头一眼，便大踏步朝前走去。

“你很守信。”是傅悍元的声音，此时的他很严肃。在他身后，还站了剑宗宗主与现今的数位长老，卢睿之耷拉着断臂站在一角。

悲离朝傅悍元深深作了个揖，恭敬道：“傅先生，有归以后还要拜托你多照拂。”

傅悍元点点头，与众人让开道来，这条路，通向那鼎名为“往生”的剑炉。他只需走进去，轻轻一跃。

悲离眯起眼睛，不自觉地又摸向手腕的红线，如常踏进屋子，仿佛全没看见其余人一样。

一开始与傅悍元的交易便是一命换一命，这场上的人，为了有归，可以与傅悍元一揖，但便是他死，其余谁也不配得到他的礼敬。

若没有有归，他恨不得杀尽世上所有人，最后哪怕被一刀刀一剑剑戳死捅死，似乎也酣畅淋漓。可有了他，便觉得旁人再坏，总还有一个他，旁人的坏便不值得计较了。

从前如此，如今依然。

“从前如此，如今依然，便没有以后了。以后，你要自己好好的。”悲离走到剑台的边缘，痴痴一笑，足尖一点，身子轻飘飘往前扑去。众人都盯着他，一颗心跟着放下，唯卢睿之神色复杂。悲离交给他的盒子里除了精致详细的模型，还有数沓写满了字的书信，一字一句，从卫有归的喜好到习惯，连睡觉时被子要盖到何处都叮嘱得一丝不苟。这个人，是真的爱透了卫有归！

“阿离！”门口传来一声悲吼，声音沙哑，却似乎用尽了全力——卫有归不知为何出现在门口，一脸的汗。

几天以前他就感觉不对劲了，但又找不到缘由，这晚从梦中醒来，枕边人已不知所踪。悲离连帮他起床的机关都做好了，他便很快坐上轮椅，在和乐居近旁喊了好几声，只见炼化室隐隐灯光，便操着轮椅找过来，岂知还未进门，先看到悲离一跃而下。

卫有归何等聪慧？连日以来的困惑瞬时便解，他扫过众人的脸，只觉烛光下人人如同恶鬼，两行泪猛地冲下来。在场众人撞上他目光，皆觉心里一凉，都躲开来去。卫有归冷笑一声，手指在按钮上用了全力重重一击，轮椅便冲向剑台，直扑“往生”而去。

当此之时，可施援手之人不在少数，如卢睿之、傅悍元等，只觉卫有归死志甚坚，手伸一半，便轻轻一叹，闭了眼不看。尚有数人对卫有归误会未消，更不愿出手，还有暗暗想除了他还剑宗清净的......

不过，卫有归却并不想要这“援”手，他恨不得轮椅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他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连魂魄，也要融合在一起了！

“小骗子，我总是要来找你算账的！”他嘴角一勾，笑中带泪，扑入往生！

入炉一瞬，肉身剧痛，仿佛颗颗粒粒，皆为齑粉，而一瞬之后便如坠云端，只见眼前白雾弥漫，卫有归下意识握向自己的手腕，只觉腕中红线微抖，数颗珠子仿佛要跳起来——这是因果幻境将开的征兆，而他也成为了那个行走自如、容貌灵秀的卫有归。

前面隐约有一个黑色背影。

“阿离！”他喊，拔足追去，一团浓雾飘来，眨眼之间，清晰无比的画面忽然出现在脑中——这是一个人的因果幻境。

炉为往生炉，幻境之主为悲离，控境之人为卫有归。红线相系，灵珠转动，因果已开。只是在这往生炉中，万千因果，不过是他眼前数瞬，在这之后，便魂飞魄散，真正在世上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