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剑宗一团乱麻之际,昏死过去的卫有归慢慢醒了过来。饶是他没想过死后魂灵会去往哪里,这会睁开了眼,也只觉恐怕是死后的天地了。眼前似乎是一个山洞,有篝火跳动的影子。
“醒了?”低沉的一声,似乎还有些关切,只是关切之意透着别扭,像是不会说话一样。
卫有归心里下意识地分析了一大串,撇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衣红带的青年盯着自己,手里还端了碗看上去像药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青年很好看,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睛澈亮,眼神却深不见底,身材颀长,一身黑衣透着点邪气......等等,邪气?卫有归只觉得自己瞬间恢复了清明:这青年,莫非是......
“你是......悲离?”卫有归话里苦味很重,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到了这地步,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嗯?”对方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是吧。你受了伤,先喝药。”
卫有归一时真不知眼前的景象该如何解释,但想着自己反正是捡了一条命,还怕他再多此一举下毒不成?也就一口气把药全喝了。药很苦,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却见悲离也跟着皱了皱,从怀里掏出片荷叶,里面竟包裹了几颗熟透的甜果子。见卫有归犹豫,悲离拣了颗红透了的小果子塞进他嘴里:“来不及买蜜饯了,果子挺甜的,快解解苦。”
一阵清甜在嘴里绽开来,卫有归却只觉得尴尬,智计过人的脑子寻了几圈悲离这番举动的原因,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此人莫非是被镇压坏了脑子?
悲离将果子放下,出了洞口,不多时,竟带回来几条上好的木材,径自到洞里一角开始敲敲打打,居然是修卫有归的轮椅!
卫有归看了这忙忙碌碌的黑影许久,若不是早知道悲离剑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只怕要被这温情的一幕打动了,他想起自己炼化邪剑时受到的种种迷惑,只叹这悲离演技真好,丝毫没有破绽,也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卫有归只管打量,悲离却只管自顾自做事,连看也不看卫有归一眼。把轮椅修好,又添了柴火,帮卫有归换了腿上的药,再烤了些野味。卫有归本来是不需要怎么吃东西的,但受了伤还是要进补一些,他慢条斯理地咬着野鸡肉,却见悲离拿了块肉左看右闻迟迟不肯下口,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自己烤的肉,竟下不了口?”
悲离似有些不好意思:“我不饿,就是,太久没闻到这香味了。”
卫有归一怔,想起悲离在封魔山下压了千年,也就不再多说。
剑灵并不需要吃东西、睡觉,越强大的剑灵越难以感到疲倦,但悲离还是靠到卫有归对面,合上了眼。
卫有归心里撇撇嘴:“又是什么花招?诱我逃跑吗?”他负了内伤,本就武功不高,御剑逃跑更无可能。心里细想着封魔山一战以来的事,琢磨着每一道细节。那悲离此番表现,说是如同照顾好友也不为过,但在封魔山上又完全是传说中杀神的模样,取人性命眼都不眨,剑出第一招时显然是全无交情可讲的,性情为何突然大变呢?那时自己去救卢睿之,似乎还被他刺了一剑,之后就被震晕......精光一闪,剑气划到手臂时鲜血喷出的场景便到眼前——莫非,是沾了我的血?上古秘术中确实记载以血化邪的方法,此法几乎耗尽一人之血不说,更是要连续花上近百天,再说,自己区区一二百岁,上哪给悲离施咒去?
“不过我的血说不定确有奇效,不知这悲离是暂时恢复清明还是已经完全去邪了,下次再找几把邪剑试试,是不是我的血起了作用。这人虽然看起来古怪,对我倒确实是挺好,不管真的假的,如果可以,入了正道再好不过了。”卫有归心里好奇,又起了引导之心,便决定先跟着他,想着想着,受了伤体虚,也就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卫有归醒来时神清气爽,身上盖了件黑衣,旁边摆了一圈驱虫的草,悲离已用一个简陋干净的小陶罐炖了肉汤。他受了这些好颇为别扭,装作没看见,将黑衣随手往近旁一放,坐起来开始吐纳。
“做了些清淡的。”悲离见卫有归吐纳完毕,将那一小罐浓汤端到他面前。
卫有归其实已经几十年没规规矩矩吃过三餐了,连喝茶也不过是象征性品一品,但如今也只有顺着悲离的性子,将汤一点一点喝下去。
悲离静静盯着他,又掏出一包洗得干干净净的果子:“昨天看你喜欢吃。咱们去钱塘吧?”
卫有归一口汤差点噎着,对这句话的转折有点反应不过来:“钱塘?你是说杭州吧?你去那里有事?”卫有归想着不是去放闻昊就好。
“去见一个人。”悲离轻轻扫卫有归一眼,“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卫有归暗暗心惊,嘴上却说:“千年过去,多半是不认得了。”
悲离出神良久,问道:“你可知这世上医术最好的人是谁?”
“你去杭州是为此?千年前杭州百花谷花神医名扬天下,如今神医已逝,医术、传人早不知都散落到了何处。最好的......也只有昆仑三元堂堂主傅悍元最佳了,只是这傅悍元已登仙位,难得一见,脾气又怪,不知能否请动。”卫有归博览群书,这些都还记得。
悲离听了沉默一会,将轮椅搬过来,自己坐上去检查:“咱们还是先去钱......杭州吧。”
“为何一定要我也跟着去?”卫有归虽然心里决定跟着,但对于悲离用的这个“咱们”仍不甚认同,而相处一天,已经对悲离少了昨天的畏惧,渐渐也就说话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你不想去?那你......想去哪里?我跟你去便是。”悲离将洗干净的陶罐装进随身的乾坤袋里,这袋子是个宝物,容量奇大,但装进去之后轻飘飘的,也不占地方。
卫有归一时语塞,心想莫非自己猜错了?看他根本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自己想回剑宗,这悲离莫非还跟着回去?只好无奈再问:“你跟着我又作甚?”
悲离似是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太久,只要你和我去一趟昆仑......以及杭州。”
卫有归自知挣脱不得,正好跟去看看悲离想做什么,便只好答应:“我此时受伤,昆仑实在太远,咱们先去杭州吧。”见他要化为剑身负自己过去,便连忙摆手:“我们乘车过去吧?我......我许多年没下过山了,也想瞧瞧江南的景。”
卫有归自知理由有些过不去,他一心想拖慢悲离的速度好让剑宗弟子发现,搭救自己说不上,万一闻昊重生,也要有所准备。
悲离盯着他,似是看破了他的计,却也点点头:“咱们先雇车。”
说是雇车,其实两人都没钱,悲离摸出乾坤袋,掏了半天,抓了许多灰,才算摸出数块经年不朽的金银。悲离选了最贵的马车,又买了些零零碎碎,磨蹭了大半天才算往南而去。
说来卫有归算是被“掳走”,但这日子简直过得太舒服了。
悲离磨蹭的那大半天一点也没白费,马车非常稳固,卫有归尽可以挑最舒服的姿势躺着或者坐着,口渴了有冰镇好的酸梅汁、雪梨汁以及各种水果,饿了有小点心,敞开帘子,秋阳暖暖,两路或红或橙或翠,有时又突然撞见一湾碧水,十分惬意。甚至无聊了还能在一摞包袱里找出数本书来,虽然没看过,却越看越喜欢,唯一的不足就是驾车的人实在太严肃。
悲离似乎也不着急,任二人慢悠悠在路上晃荡,行了一天,连卫有归自己也要相信自己是来“瞧瞧江南的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