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在一种看似寻常、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
苏父看着报纸,偶尔点评两句时事。江母则忙着收拾碗筷,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显然对两个女儿“感情融洽”感到十分欣慰。
江南清垂着眼,小口喝着牛奶,味同嚼蜡。
清晨在卫生间里发生的一切,像一部默片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尤其是锁骨处那微凉指尖的触感,和被圈在洗手台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让她只要一瞥见身旁气定神闲的苏瑾,耳根就忍不住发烫。
如果不是一定要吃早餐,她真的会在卧室待一上午。
饭后,苏瑾如往常一样,起身对江南清温声道:“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她的语气自然得仿佛清晨那场“逼问”从未发生,目光在江南清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下,便转身走向了二楼的书房。
江南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去,还是不去?
按照以往的习惯,她通常会安静地跟进去,在书房里找本书看,或者做自己的事情,享受那种即使不说话也安心陪伴的静谧。
但今天,她只觉得那扇虚掩的书房门像一张巨兽的嘴,里面藏着让她心跳失序、无力招架的未知……
好纠结啊啊。
她磨磨蹭蹭地帮着江母收拾餐桌,动作迟缓,眼神时不时飘向二楼。
江母将最后一个盘子放入沥水架,擦了擦手,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女儿站在客厅中央,望着楼梯方向,一副欲言又止、踌躇不前的模样。
“南清,怎么了?”江母走近,压低声音,关切地问,“站在这里发呆?是不是……跟你姐姐闹别扭了?”心里有些担忧。
重组家庭的关系本就微妙,她最怕看到两个孩子相处不好。
江南地回神,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有,妈,我们没有闹别扭。”
“那怎么不进去?”江母更加疑惑了,指了指书房方向,“小瑾不是让你一起去书房吗?以前不都这样的吗?”她推了推江南清的肩膀,语气带着鼓励,“快去,姐妹之间多相处,感情才会越来越好。你姐姐学问好,多跟她学学。”
“我……”江南清还想找借口,可江母已经不由分说地半推着她往楼梯口走去。
“不是……妈妈,我不想去。”
“别我我我的了,快去吧。”江母力道温和却坚定,一直将她推到书房门口,然后抬手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便轻轻推开,把江南清往里一带,“小瑾,南清来了,你们姐妹俩好好看书,互相做个伴啊。”
说着,江母还转身去客厅茶几上端了一盘洗好的青提和一小碟杏仁酥进来,放在书桌一角:“吃点水果点心,看书累了休息一下。”
她目光慈爱地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然后非常“贴心”地,从外面轻轻带上了书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合拢。
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
书房里弥漫着旧书和纸张特有的沉静气息,混合着苏瑾身上那缕若有似无的雪松檀木调。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色的实木书桌和满墙的书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瑾就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本硬壳的精装书,闻声抬起头来,目光越过书页,落在僵立在门口、像根木头似的江南清身上。
她被母亲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操作弄得措手不及,此刻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尤其是听到门外隐约传来江母对苏父说的“让她们姐妹俩自己待着,我们出去逛逛”以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后,她更是感到一种被遗弃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的无措。
苏瑾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合上书,放在桌上,声音是一贯的温润平和,仿佛丝毫未受影响的局外人:“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谁要过去,我又不是你养的猫……
江南清抿了抿唇,在心里控诉这个“坏人”,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脚步,走到书桌旁。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苏瑾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而是选择了靠墙的那张单人沙发,蜷缩进去,仿佛这样能获得多一点安全感。
她随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摊在膝上,视线却无法聚焦在任何一行字上。
整个书房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书页被苏瑾翻动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那声音像羽毛,持续不断地戳着江南清紧绷的神经。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书桌后方的那道目光,即使她没有抬头,也知道苏瑾在看她。那目光不像清晨时那般具有侵略性,却依旧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的掌控感,让她无所遁形。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
江南清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脖子都有些发酸了,书页却只翻了几页。她全部的感官都用来警惕着苏瑾可能发出的任何声响或是靠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她,明明姐姐那么温柔,但是昨天真的有点……太超出她的认知了。
终于,苏瑾放下了手中的书。
江南清的心随之猛地一提,抬腿就想跑路。
她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然后是苏瑾起身,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朝她这边走来。她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苏瑾没有直接走到她面前,而是停在了放置点心的桌边。她拿起一颗青提,慢条斯理地剥着皮,晶莹的果肉在她白皙的指尖显得格外诱人。
“江姨特意拿上来的,不吃点?”苏瑾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南清摇了摇头,声音细弱:“……不饿。”
苏瑾似乎并不意外,将那粒剥好的青提放入自己口中,然后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她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沙发里的女孩身上。
她没有再靠近,只是倚着书桌边缘,姿态放松,看着她。
“还在想早上的事?”
江南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她死死盯着膝上的书页,仿佛那上面刻着宇宙的终极答案。
苏瑾看着她这副鸵鸟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她喜欢看女孩因为她而产生各种鲜活的情绪,无论是依赖、信任,还是此刻的羞窘和慌乱,都让她觉得真实而……可爱。
“看来是了。”苏瑾低笑一声,那笑声在静谧的书房里荡开,“一颗小痣而已,这么在意?”
她怎么能……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江南清在心里无声地呐喊。那不仅仅是一颗痣,那是……那是她触碰过的地方!是她用那种眼神、那种语气追问过的地方!
就在这时,苏瑾忽然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江南清瞬间警铃大作,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可惜沙发就那么大,她已退无可退。
苏瑾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弯下腰。她没有再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江南清膝盖上那本许久未动的书。
“书拿反了。”她语气温和地提醒道,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揶揄。
江南清猛地低头,看清自己手里那本倒着的《西方美学史》时,整个人从头红到了脚。巨大的羞耻感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看着她连脖颈都染上绯色,几乎要冒烟的模样,苏瑾终于心满意足地直起身。
“好了,不逗你了。”她见好就收,声音里含着未散尽的笑意,转身往回走,“想看什么书自己拿,或者做点别的,随意就好。”
她重新坐回书桌后,拿起之前那本书,姿态从容地继续阅读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插曲。
压迫感骤然消失,江南清却仿佛虚脱般,软软地靠在沙发里。她手忙脚乱地将书正过来,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书桌后的苏瑾。对方神情专注,侧脸线条柔和,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美好得像一幅画。
可江南清知道,这幅看似宁静美好的画面下,藏着怎样让她心慌意乱的暗流。
姐姐太懂得如何拿捏她了,轻轻一推,一拉,一逗弄,就让她方寸大乱。
她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书页上,试图降温。
这个书房,这个被父母“贴心”关上的空间,此刻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而那个温柔的看守者,正用她独有的方式,一寸寸地瓦解着她的心防。
江南清悲哀地发现,即使如此,她依然贪恋着这份被“禁锢”的温暖,甚至……可耻地期待着,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让她心跳失控的“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