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雪，整季春 第24章 某种可能

江南清在她怀里睡得正沉，呼吸清浅均匀，苏瑾维持着环抱她的姿势。

阳光偏移，落在她们身上，暖得让人心生慵懒。

苏瑾的下巴轻轻抵着女孩的发顶，心思却并未完全沉浸在怀中的温软里，一部分仍停留在先前与商静仪那短暂的、意有所指的对话上。

就在这时，被她调成静音放在身旁沙发上的手机屏幕，再次微弱地亮了一下。她怕惊扰了怀中人，动作极其轻缓地侧身，伸手将手机拿了过来。

是商静仪发来的微信消息，一连几条。

商静仪： [一张会议现场的照片，台上是陌生的学者在做报告，背景是某高校的学术报告厅]

商静仪：替老陈跑个腿，来隔壁市开这个材料学的会，真是隔行如隔山。

商静仪： [还有一张酒店房间窗外景色的照片，天色已近黄昏]

商静仪：环境还行，就是有点无聊。

苏瑾看着这几条消息，微微挑眉。

商静仪的行程临时变动并不稀奇，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尤其是在昨晚连眠那明显带着心思的课后提问之后，这突如其来的出差，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刻意的味道。

她在屏幕上轻点，用的是纯文字交流，生怕一点声响打破此刻的静谧。

苏瑾：会议几天？

商静仪：两天，后天回。

苏瑾：这么突然？之前没听你提过。

商静仪：嗯，老陈家里突发急事，上午才找我顶替。

回答得很快，理由也充分。

但苏瑾的直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她沉吟片刻，打字的手指放缓。

苏瑾：只是顶替开会？

屏幕那端停顿了十几秒，才显示“正在输入…”。

商静仪：不然呢？

苏瑾：静仪，你像是在躲什么人。

这句话发送过去，激起了漫长的沉默。

苏瑾也不催促，只是将手机屏幕亮度调暗，耐心等待着。她能想象到好友此刻可能正对着手机屏幕，脸上浮现出那种被说中心事却又不想承认的烦躁表情。

怀里，江南清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脑袋在她肩窝处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又沉沉睡去。苏瑾的手臂下意识地收拢，给予她无声的回应。

良久，商静仪的消息才再次传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放弃挣扎的疲惫。

商静仪：啊，就知道瞒不过你。

商静仪：是，我承认，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苏瑾：因为连眠？

商静仪：……

商静仪：昨晚你们走后，她确实留下来问了问题。

苏瑾：然后？

商静仪：她问的是电子跃迁能级，一个挺基础的概念。但我看着她那双眼睛……苏瑾，那不是单纯求知的眼光。她看着我，紧张，期待，里面像烧着一小簇火苗，亮得烫人。

商静仪：我尽力用最公式化的语气回答了她，甚至没敢多看她的脸，就让她回去了。可她离开时的背影……没有我以为的失落或者狼狈，反而挺得笔直，像……像带着某种决心。

商静仪的文字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描述那种让她无所适从的感觉。

商静仪：这不是第一次了。从开学到现在，几乎一节不落地来听我的课，就坐在固定的位置。我以前只当她是对化学有兴趣，或者……至少是对知识有兴趣。但我不是傻子，那种眼神，我见过。

商静仪：太像了。不是长相，是那种……孤注一掷的、带着纯粹慕恋的眼神。和我当年……看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她”指的是谁，苏瑾心知肚明。

那是商静仪心底一道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是青春时代无疾而终的遗憾，也是她多年来游戏人间、不愿轻易交付真心的根源之一。

如今，一个与“她”神似，且带着同样炽热眼神的女孩出现，无疑是在强行撕开那道疤痕。

苏瑾：所以你就跑了？躲到这里来？

商静仪：不然呢？苏教授，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对着那张脸，那种眼神，我没办法像对待其他学生一样平常心。我会恍惚，会想起以前那些蠢事，会烦躁！我甚至……有点害怕。

苏瑾：怕什么？

商静仪：怕我自己。怕我分不清，怕我会因为那张脸而做出不理智的反应，无论是靠近还是伤害。她才多大？十八岁？大一新生！而我呢？我是她的老师。这不对，苏瑾，这不应该。

苏瑾看着屏幕上这近乎控诉的文字，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能理解好友的纠结与挣扎。商静仪看似洒脱不羁，实则内心对某些界限看得极重，尤其是在经历过高中的暗恋、大学又经历一次挫败的恋情之后，她对于开始一段关系，尤其是这种充满复杂因素的关系，充满了警惕甚至恐惧。

苏瑾：她不是“她”。

苏瑾打下这简单的五个字。这是关键，商静仪的困扰，很大程度上源于将连眠视为了过去影子的投射。

苏瑾：连眠是连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看到的相似，或许只是表象。她或许有她的坚韧，她的执着，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与你记忆里的人无关。

苏瑾：躲，解决不了问题。会议只有两天，你总要回来。

屏幕那端又是一阵沉默。

商静仪：你说得倒是轻巧，苏大教授，你理论是一套一套的。可你自己呢？系里催你去参加那个青年学者联谊会催了多少次了？你怎么不去实践一下你的理论？

苏瑾看着这句反击，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确实是她的“软肋”。

在情感领域，她更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和分析者，凭借智商和情商构建出清晰的理论框架，却从未真正亲身踏足过那片领域。

系里的热心同事没少为她操心，各种变相的联谊活动推荐了不少，但她总是以各种理由婉拒。

她不是抗拒爱情本身，只是觉得，若非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打破所有规则、放下所有理智计算的人，其他的，都只是徒劳的社交消耗。

苏瑾：我们情况不同，至少，我没有一个酷似我白月光的学生，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她冷静地回敬过去。

苏瑾：静仪，感情的事，外人无法置喙。我只是在提醒你，别让过去的影子遮蔽了你看清现在的可能。连眠那孩子，心思细腻敏感，但也意外的坚韧。你一味回避和冷淡，未必是她想要的，也未必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

苏瑾：好好想想吧，趁着这两天。

发送完最后一条，苏瑾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回原位。

她低头，看着怀中依旧安睡的江南清，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和商静仪，一个理论派，一个受过情伤的实践派，却在这个午后，隔着屏幕，共同思考着一个亘古的难题：爱情，究竟是什么？是电光火石的冲动，是细水长流的陪伴，是弥补遗憾的投射，还是超越一切外在条件、仅仅因为“是这个人”而产生的唯一性？

她不知道答案。

理论在真实的情感面前，往往苍白无力。

她只能确认自己此刻的感受，抱着这个女孩，心里是满的，是踏实的，是愿意将外界一切纷扰暂时隔绝，只守护这一方宁静天地的。

也许，就这样也很好，没有爱情，但是有亲人的陪伴。

苏瑾微微垂眸，带着些不自在和莫名凝重的情绪。

或许是睡姿维持太久有些不适，又或许是生物钟使然，怀里的女孩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睫毛轻颤，缓缓睁开。

江南清的意识还沉浸在睡梦的余韵里，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瑾线条优美的下颌，以及她低头看下来时，那双盛满了温柔与某种深邃思绪的眼眸。

她发现自己并非靠在沙发背上，而是整个人都被苏瑾圈在怀里，枕着她的肩膀，盖着柔软的毛毯。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脸颊“腾”地一下染上绯红。

“姐……姐姐？”她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坐直身体。

“醒了？”苏瑾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柔和几分，带着安抚的魔力，环着她的手臂并未立刻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轻轻调整了一下，让江南清能更舒服地靠着自己，“睡得还好吗？”

“嗯……”她小声应着，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居然在姐姐怀里睡着了，还睡得这么沉。

但……这种感觉并不坏，甚至，好得让她贪恋。

“我睡了很久吗？是不是压到你了？”她抬起头，有些歉然地问道。

“不久。”苏瑾微微一笑，抬手，自然地帮她把颊边一缕睡乱的长发别到耳后，“没有压到，你很轻。”

还很瘦，苏瑾思索着要不要帮女孩调理一下身体，身体……确实有点弱了。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江南清的耳根更红了。

她像一只被顺毛抚摸的猫咪，僵着身体，却又隐隐期待着更多。

苏瑾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加深，先前与商静仪对话带来的沉重感，似乎也被怀中女孩这鲜活生动的反应驱散了不少。

爱情是什么，她依旧无法给出标准答案。但此刻拥抱的温度，是如此真实而确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