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楼·春情 第9章 第九章

没等她细想，马车就路过塔楼门殿，继续往前驶了。

啊？不是要进去吗？

林洛原本以为，这就是她们的目的地，可事实上，马车却载着她们绕过了喧闹的人群，停在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口。

那其实也不算“巷子”，更准确地说，是两个建筑的外墙之间预留的夹缝，宽度仅容一人通过，双人并排都挤得慌的那种！

金簪女子独自下车，领着两个小孩儿在缝隙中穿梭，其余人都留在车上替她们打掩护，等三人走远，马车才悄咪咪地离开。

由于两边都是高耸的墙壁，阳光直射不进来，即使是白天，巷子里也依旧十分昏暗。尤其是个子最低走在最后的林洛，被前面两人的阴影笼罩着，感受越发明显。

巷子里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人走动了，地面上堆满了灰尘和破损的砖块，一不小心就容易踩个踉跄。

而林洛顶着个小萝莉的皮囊，腿短、步子窄、视野还不好，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着了好几次道儿。弄得走在她前头的小姑娘都颇感无奈，只能回身牵起她的手，拉着她慢慢往前走。边走还边用脚将过道上大点儿的砖块儿踢到旁边，给林洛腾地儿。

原本安安静静、寂寥无声的巷子里顿时充斥着“叮铃哐当”的砖石碰撞声。

金簪女子听见身后的动静，神色不悦地回头警告了一眼。搞得林洛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毕竟小姑娘也是为了她。只能赶紧拉拉小姑娘的衣袖，示意她不必如此。

女孩儿却是柔柔地捏了捏林洛的手心，冲着她微微一笑，转头继续她的“清扫事业”，只不过这次动作轻了很多，声音也没有刚刚那么大了。

金簪女子看见这种情况，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由着她去了。

三个人大约走了有十多分钟，忽然，一扇青黑色的小门出现在前方的墙壁上。

金簪女子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走上前去，抓起门环，长长短短各三下，以某种特定的规律地叩出响声。

林洛看得十分惊奇，这是“暗号”吗？神神秘秘的，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这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林洛刚在内心吐槽完，小门应声而开，门内站着一个身穿藕粉色襦裙的姑娘，身后还停着一顶四人抬的软轿。

那姑娘柳叶眉、杏核眼，脸蛋圆圆肉肉的，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手里还抱着三件带兜帽的披风，等林洛她们都进去了，便从怀里挑出一件稍长的递给了金簪女子，说道：

“柳管事一路辛苦，楼主已经在文书阁等您了，还请快快上轿，莫要让楼主久等。”

金簪女子接过披风，没着急穿戴，而是转头瞅了瞅林洛和叶卿，“那这两个孩子……”

“柳管事不必担心，楼主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住处，剩下的交给我便是。”粉裙姑娘回道。

既然确定有人接手，金簪女子便也不再逗留，坐上轿子就离开了。

等人走远，粉裙姑娘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身面向两个小孩儿道：“行了二位，披上这个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安置。”边说，边把怀里剩下的两件披风递给她们。

林洛看着递到眼前的披风，犹豫了一下接还是不接。这是“工作服”吗，强制要求人手一件的？

粉裙姑娘见她迟疑，便解释道：“二位身份特殊，这只是个做遮掩，不必如此顾虑。”

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林洛也不好不接，况且小姑娘那边都已经穿戴上了，她也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待二人收拾停当，粉裙姑娘引路，带着她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

跟金簪女子领着她们走的那条小巷子风格一样，粉裙姑娘带她们走的路，也主打一个“隐秘”。

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杂草丛生，四周不是假山石林就是成片的灌木丛，一路走来，除了她们仨，愣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但是，林洛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建筑——那座巍峨的塔楼。

只不过调转了个方向，是背对着这边的。

林洛这才知道，原来金簪女子竟带着她们绕过了门殿，直接进到了塔楼的后面。

可是奇怪呀，金簪女子也不差钱儿，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去？这样偷偷摸摸的，搞得她们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不对！看了看罩在自己跟小姑娘身上的兜帽披风，林洛回过味儿来了——这群人好像确实不想让她们见人，或者说，让人看见她们。

唉！林洛叹了口气，越来越觉得，自己来的不像个好地方了。

就这么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林洛一次次刷新对这个公园大小的认知的时候，目的地终于到了。

那是一个青石墙围成的小院，坐落在树林深处，院墙周围栽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常绿植物，即使在冬天也显出翠绿的生机来。

粉裙姑娘把两个小孩儿领到院门前站着，自己去叫门。

林洛趁此机会抬头扫了一眼——深棕色的木门，铜红色的门环，门板上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朴素至极。但跟青石墙以及绿植这么一照应，又莫名的古朴和谐、有格调。

门楣上挂了副黑金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幽兰苑。

嗯，的确是够幽的，方圆三百米内恐怕就只有这一个院子吧！林洛心想。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来应门的是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看个头和面容，年龄似乎跟粉裙姑娘差不多大。

“这是小乙，”粉裙姑娘介绍到，“在这里，叶小姐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他。”

话音刚落，那少年便上前，抱着手冲小姑娘作了个揖，叫了一声“叶小姐”。

叶卿没有答话，而是抬起眼瞥向了院子里面，问道：“这里就你一个？”

“是。”

啥？林洛有些意外，给个小姑娘家家安排个小伙子服侍，不太方便吧？一般不都是小姐配丫鬟吗？

女孩儿却警惕地瞥了眼周围的林子，没有再说什么。

“叶小姐不必担忧，里面已经收拾停当，所有东西一应俱全，您尽可安心入住，若有任何缺漏，也可随时差小乙来找我。”粉裙姑娘似乎以为小姑娘是嫌服侍的人太少，怕住得不舒服，于是开口解释道。

可这些话传到小姑娘的耳朵里，却是没有激起丝毫水花，她仍是一派漠然模样，似乎关心的焦点并不在此。

看她这样，粉裙姑娘也不再多言，只最后叮嘱到，“叶小姐，您身份特殊，还请安心呆在幽兰苑，没事不要轻易外出，如此，既方便了我等，也于您自身有益。”

说着，冲着院门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小姑娘不动声色听她说完，拢了拢身上的罩袍，抬腿向里走去。

林洛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可走过粉裙姑娘身边时，忽然被拦了下来，“姑娘留步，这里只供叶小姐一人居住，你另有去处。”

啊？林洛有些懵！

居然不住一起吗？那叫她还怎么培养坚定的革命友谊！

苦哈哈地扭头去看叶卿，却见小姑娘也闻言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来，将林洛拽到身后，冷冷地对粉裙姑娘说：“不必，她跟我同住。”

“这……还请叶小姐不要为难，林姑娘的去处早已定下，没有楼主的命令，我等不敢擅自做主。”粉裙姑娘道。

“那便去问问你们楼主再来。”小姑娘蹙起眉，声音大了几分，明显有些不满。

“这……”

粉裙姑娘没想到，明明一路上都挺配合的叶卿在这儿出了问题，看她紧紧护着小哑巴不肯让步的样子，感觉事情有些棘手了。

……

文书阁外，柳如是下了轿子，刚刚赶到。

“楼主呢？”看向门口站着的侍从，柳如是问。

“在里面。”

“嗯。”柳如是点头，脱下罩袍递给侍从，吩咐道：“去前面守着。”

“是。”

将人支开，再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袍，柳如是走到书阁大门边，轻轻敲了两下，唤到：“楼主？”

……门内无人应答。

“嗯？”皱起眉又敲了两下。

……还是无人应答。

柳如是觉得有些奇怪，索性直接推门进去了。

文书阁内燃着炭火，让里面的温度即使在寒冬腊月仍旧温暖如春。

就在这暖意融融处，一个发髻散乱，身上披着狐裘大氅的女人，正趴在书架前的桌案上，睡得鬓毛飞翘、口水横流。

此人，正是百尺楼的楼主——沈婕。

柳如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轻轻晃了晃女人，“楼主！楼主……”

女人幽幽转醒，涣散的目光在看到柳如是的时候霎时清明了起来。

“如是，你回来了。”

“嗯。”柳如是应了一声，皱眉道：“楼主，困的话就去里面睡。”

女人打着哈欠神了个懒腰，又毫无形象地抹了把嘴角，迷蒙着眼摇头道：“不了，倒是你，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

“不辛苦。”柳如是一边答，一边用手背探了探旁边茶水的温度，觉得不凉便给女人递了过去。

对方习以为常地接过，含了一口在嘴里，一边漱口，一边含糊地问：“事情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那就好。”

点点头，将口中茶水吐到痰盂里，女人才口齿清晰起来，“对了，殿下那边曾派了一批人暗中保护，你们可曾碰上？”

“嗯，进城的时候碰了一面，领头的是仟灵阁甲卫首领许劲舟。”

女人闻言，擦嘴的手一顿，有些惊讶，“竟然是他！看来殿下对此事很是看重啊……”

略一思索，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起身吩咐道：“备马，我要进宫。”说着一改刚睡醒时那副迷糊的样子，掀了身上的大氅就快步走去里间更衣。

啊？现在？

“如今已过晌午，进宫还要递牌子等传召，何不明早再去？”柳如是感到有些突然，追在后面问道。

女人边走边摇头，“看殿下的态度，此事并非你我想象的那般简单，既然如此，那便宜早不宜迟，夜长梦多啊！”

柳如是略一沉吟，听出了女人话里的意思，便不敢再耽搁，出去准备了……

一刻钟后，等她打点好一切，回来迎楼主出发时，却在文书阁外碰上了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婢女琉璃。

“柳管事，楼主还在吗？”婢女气喘吁吁地问。

“还在，何事如此慌张？”

这位正是领着林洛她们前去安置的那位粉裙姑娘。

刚刚分开的时候还一派沉稳淡定的模样，此时却如此焦急，难道是……

“叶卿那边出事了？”柳如是连忙出声询问。

“没……”

琉璃话还没说完，就听文书阁里传来沈婕的声音，“谁在外面？”

“是我，琉璃！”粉裙姑娘答道。

“进来。”

“是。”

二人应了一声，柳如是推开门，领着琉璃进去了。

沈婕此时已经穿戴妥当，锦袍裘服、彩冠华章，跟先前那副邋遢样子一比，简直换了个人。

她一边唤人进来，一边挑挑拣拣整理案桌上的账本，抬起头，看到柳如是也在，心下了然，这是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她出发了，便对着琉璃道：“有什么话快说，我还有要紧事。”

“楼主，是林姑娘，叶小姐非要林姑娘和她一起住幽兰苑，奴婢劝不动！”琉璃委屈巴巴道。

“林姑娘？”沈婕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林姑娘”是谁。

“就是那个小哑巴。”柳如是提醒道。

哦，想起来了！伍仁那老家伙回来的时候曾跟她提过一嘴，说是同行的还有一个哑巴稚童。

“我不是已经替她找好下家了吗？照安排的去办就是。”

“不是啊。”琉璃眉头一皱，觉得她们楼主好像并没有认真听她刚刚讲的话，撅起嘴，有些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楼主，不是我不照办，是叶小姐拦着不让我办啊！”

人家两个小孩儿手拉手黏在一起不分开，还让我来请示您呢！

“啧！真会挑时候。”

沈婕此时正着急出门，没功夫处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哑巴，只略显烦躁地吩咐道：“那就先让她们住一起，但你们得把幽兰苑给我看好了，没我的命令，半个外人都不准放进去。”

“嗯，葛大叔又加派了三队人马在幽兰苑周围全天蹲守，别说人了，就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里面呢？安排的是谁？”

“是小乙，葛大叔推荐的，说他功夫好、头脑机灵，又是自己人，再合适不过了。”

“嗯，葛淳选的应当不会错。”沈婕记得那个小乙好像还是葛淳的徒弟，的确算是自己人，倒是省的担心有泄密的风险了。

“告诉他们务必小心谨慎，等事情平安结束，好处少不了。”

“是。”琉璃应了一声，准备下去了。

走到门口时，却又被叫了回来。

“差点忘了，”沈婕指着桌案旁摆着的一个紫檀木盒子道：“这东西我本打算亲自送去幽兰苑的，可如今……算了，你替我送过去吧。”

“是。”

盒子哪来的？里面装的什么？琉璃没有多问，只躬身走到桌案旁，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东西，静静出去了。

随着她离开，沈婕长舒了一口气，从面前成堆的账本里挑出一册揣在怀里，对柳如是道：“好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