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贩子“窝点”出来之后,她们登上了院门外早就准备好的两辆马车。林洛和小姑娘一辆,两名蒙面女子则上了另一辆。
鞭声响起、马蹄轻踏,直到那座幽寂的院落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林洛才有一种走出牢房的真实感——她真的要从这里离开了。只是不知道下车之后又会到什么地方……
一路上,车里静悄悄的,女孩儿又恢复成初见时了无生气的人偶娃娃模样。不,应该说,从刚才被金簪女子“教训”了一番之后,她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了。
金簪女子说的话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的确有些过分,可这小姑娘明显不是一般的小孩儿啊,应该不会那么脆弱吧?还是说病没好彻底,又开始发烧了?
想到这儿,林洛立马凑上去,伸出手背贴了帖小姑娘的额头。
奇怪!不烧啊!
女孩儿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林洛倒是想写字回答,可马车里没有沙土,更没有木棍,她就是想沾些水用水痕写也没有水。林洛急得抓耳挠腮。
小姑娘似乎看出了她在烦恼什么,将一只手伸到林洛面前说:“写吧。”
这是让她写在手掌上?
也行,林洛点了点头,托起女孩儿的手,在她掌心写到:“你没事吧?”
“嗯?”小姑娘不明所以。
“刚刚那女人的话……”
女孩儿这才反应过来林洛在担心什么,回答道:“我没事。”
旁边的林洛却是一脸“别装了,我都懂”的表情。
女孩儿只能无奈地解释:“那女人说的没错,一无所有却还想着威胁别人的确是无知可笑,可我并不是没有依仗。她说了要把我全须全尾地带回去,我的安全便是最大的筹码。以死相逼、自伤自残的确威胁不了那些不在乎我的人,可那女人显然不在此列,她很看重我的生死。也正因如此我才有底气要她带你走。”
哇!林洛听得目瞪口呆,这小孩儿果然不是一般人!不过,你都想得这么透彻了,怎么刚刚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失落样子?
正当林洛疑惑不解时,马车停下了,她们“到站”了。
下车之后,林洛发现,她们正停在人流如潮的闹市旁,边上建着不少食铺茶馆。其中最抢眼的是一座三层高的气派酒楼,入口处高大华丽的门楣上题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悦来客栈”。
金簪女子望了望那三层高的建筑,对身后几人说:“这便是整个阳林县最好的客栈,我们先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再启程回去。”
林洛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两名蒙面女子竟然不是本地人吗?跑来住客栈?
不过很快,林洛就顾不得多想了,因为,那女人带她们“下馆子”了。
这是林洛穿越以来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你别说,“最好的”就是不一样,这间悦来客栈不光店面气势恢宏,做菜的师傅手艺也非常棒。
林洛原本以为这个时代没有现代那各种各样的调味料,做出来的菜味道也不会多惊艳。可是,今天这一顿算是让她开眼了。
跑堂小哥零零总总给她们上了十八道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馋的林洛两眼放光。
众人动筷子开吃之后,林洛更是如饿虎扑食一般,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连不小心将垂在脸颊旁的头发吃进嘴里了都毫无所觉。
一旁的小姑娘见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倾身凑到林洛跟前,将她两颊边的头发都捋到了脑后,松松的扎了个丸子,提醒她:“慢点吃。”
林洛脸上笑嘻嘻地点头,手底下却是一点儿没含糊,继续在餐桌上大肆“扫荡”。
好吃,真好吃!尤其是那盘酸辣鱼,好吃得林洛都要哭了!
吃饱喝足之后,金簪女子便领着她们去楼上的客房安置。
此时,女人已经摘了面纱,不,应该说刚刚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摘了,只不过林洛被美食迷惑了双眼,没注意看。
如今再看,金簪女子的长相倒使林洛颇有些意外。
在林洛的想象中,能对个小孩子说出那种轻蔑嘲讽之语的人,五官也应该长得尖刻凌厉一点,可是事实上,那金簪女子面部轮廓柔和,长得和善极了,特别像以前外婆家老旧画报上的观士音菩萨。
果然,人不可貌相吗?
“这便是你们俩的房间,我就住隔壁,有事可以让人过来找我。”金簪女子将她们带到了房门前,转头说道。
小姑娘板着一张脸没说话,林洛倒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女人垂眸扫了两个孩子一眼,又叮嘱道:“我叫了人送热水和衣物上来,你们好好洗洗,洗完就呆在房里不要乱跑,听清楚了么?”
嗯嗯!不乱跑,不乱跑。林洛点头应和着。
说完,女人就要转身离开,可林洛却伸手拉住了她。
别走啊,小姑娘病还没好干净呢,先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啊!
林洛说不出话,只能指着小姑娘,用手拍着额头比划给金簪女子看——她昨晚发烧了。
女人看着手舞足蹈的林洛满脸疑惑,没理解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小姑娘看不下去,主动开口:“她是在告诉你,我昨晚染了风寒,发热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林洛欣慰地点头,内心感慨万千——知己啊!
女人听到小姑娘病了,怔愣了一瞬,连忙上前仔细询问了女孩儿的身体状况,并表示她会尽快找大夫来。
林洛这才彻底放心。
至此,外面的活动告一段落,两个小姑娘又被迫在客房里“闭关”了,房间外还有两个“门神”守着,是刚刚赶车的车夫。
林洛倒是没什么不愿意,虽然都是关禁闭,但这里的环境明显比地牢里舒服多了。宽敞明亮的空间,整洁干净的床铺,甚至还能洗个热水澡,林洛觉得自己目前已经别无所求了。
小姑娘此时正在屏风后的浴桶边忙碌,添水试温、摆放洗漱用具,应该是要先去洗澡。
林洛则撑着脑袋趴在外间的桌子上消食。消着消着,就忍不住又想起了那盘好吃的酸辣鱼——鲜香入味,麻辣酸爽。那味道,啧啧……林洛忍不住砸么了两下嘴。
等等,辣椒好像不是中国原产吧,林洛模模糊糊记得,这东西好像是明朝末年才传入的中国……
这么说,自己这是穿越到明朝了?
正当林洛震惊于自己的发现时,屏风后的小姑娘出声叫她了。
怎么了?林洛循声走进去,发现女孩儿合衣站在屏风边,见到她后,便指着手边的洗漱用品说:“东西都在这里了,你自己洗吧。”
林洛愕然,刚刚小姑娘忙活了那么久竟然是为她准备的吗?
感动瞬间涌上心头,这是什么人美心善的绝世小可爱啊!
不过自己好歹是个成年的大人,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不能丢,她也不好意思占个生病小姑娘的便宜,就想摇头拒绝。
可随着脑袋的偏转,林洛重生之后视力2.0的眼睛在扫过小姑娘手边那堆物件时,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一件十分“诡异”的东西——一块儿肥皂。
没错,就是那种表面光滑细腻,还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肥皂。
这种东西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吗?
不是说古代没有肥皂,尤其,林洛如果真的是穿到明朝末年,那有肥皂也挺正常。
可是,这东西的普及似乎是很晚的时候了吧!
《红楼梦》里不是有一出贾宝玉拿胰子洗脸的画面吗?记得当初看到这儿的时候,林洛还嘎嘎地嘲笑:那么富贵的贾府,主子们洗脸还用落后的肥皂,她都用洗面奶的好吗?
结果被她博学的基友一顿爆锤加鄙视,推着眼镜科普道:
“我国自唐代开始 便有在磨碎的猪胰腺中加入砂糖、苏打和熔融的猪油脂压制'胰子'的做法。其原理是借助胰脏中的脂肪酶将猪油脂分解为脂肪酸,这些脂肪酸再与随后加入的碱剂发生皂化反应,生成脂肪酸皂——也就是肥皂的主要成分。然而,由于要大量取得“猪胰腺”这种原料,以及纯碱的制备艰难,这种'胰子'在中国古代并没有广泛普及,只有极少数的王公贵族才能使用。请注意——王公贵族!现在你知道贾府鼎盛时期有多富贵了吧?”
“切!”彼时,林洛只给了她基友一个大大的白眼。
可现在,谁能给她解释一下,在这个小小县城的客栈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王公贵族”才能用的东西?
林洛盯着那块“胰子”思绪万千,一会儿想:这个客栈是不是“上面有人”?一会儿又想:难道基友装B不成被打脸了?其实“胰子”在古代已经很普遍了?
一旁的小姑娘看到林洛盯着“澡豆”神色奇怪,以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便拿起来放在她掌心,解释道:“这是澡豆,清洁身体用的。”
边说,边从旁边的木桶里撩了些水到林洛手上,亲自给林洛示范“澡豆”的使用方法。
“会用了吗?”小姑娘问道。
林洛愣愣地点了点头。
不对,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还有,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淡定,好像以前经常用的样子啊!
就在林洛捧着一手的肥皂泡泡“脑内风暴”时,外面传来两声“咚咚”的敲门声。
“叶姑娘,管事请的大夫到了,您……”
是个女声,林洛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跟在金簪女子身旁的捧画丫鬟。
女孩儿回了一声“来了”,然后叮嘱林洛“小心呛水”,便跟着捧画丫鬟出去了。
至此,房间里只剩下了林洛一个人。
浴桶里的水不冷不烫,温度正合适,足以见得小姑娘的细心,可林洛泡在水里却心绪不宁。
“唉……”她烦躁地叹了口气,捧起那块“澡豆”又开始琢磨……
隔壁房间里,金簪女子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摆弄着面前那套崭新的茶具。
捧画丫鬟撩起帘子从里屋走出来,安安静静地侍立在女子身边,躬身垂头等待问话。
“里面怎么样?”金簪女子问道。
“伍大夫正在给叶小姐把脉,应该没事。”
“嗯,人牙子那边安排了吗?”
“已经留了暗桩,等明日我们一走,官府自会接到报案,以那男人多年贩卖幼童的恶行,不死也得坐牢流放。”
“这件事马虎不得,多派人搜寻他的罪证,务必将他治死在牢里,如若不行便派人在流放途中将其击杀。无论如何我们接走叶卿的事不能泄露出去。”
“是。”捧画丫鬟垂首答道。
金簪女子品了口茶,又问道:“那个小哑巴的身世查清楚了吗?”
“查清了,她叫林幺儿,城郊林家庄人氏,今年六岁,天生患有哑疾,父母都是庄子里的佃农,上头有一个哥哥,因家境贫寒而被卖给了人牙子。”
“没问题吗?我怎么觉得那孩子鬼精得很?小小年纪连伤寒发热都晓得,不像是无知农户家养出来的。”
“应该是以前害过病过所以才知道吧。”捧画丫鬟思索到,“哦对了,刚刚那孩子在看到我们带来的澡豆时很是吃惊,连用都不会用,可见的确是穷苦人家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
金簪女子听完,“呵呵”轻笑了两声,说:“这算什么,如此珍贵的东西,只在京城的名流富绅圈子里流行,别说她,就是整个阳林县见过的人也没有几个。”
“那……我派人再去查查她的父母?”
“不必了,一个稚嫩幼童而已,再能耐也翻不起多大的浪,先带回去吧。”
正在这时,从里屋又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老头儿一身利落短打,裤腿袖口都拿绑带缠了,一点也不像一个宽袍大袖、悬壶济世的大夫,可他怀里又偏偏抱着一个药箱。
金簪女子见他出来连忙让座,问道:“伍大夫,怎么样?”
老头儿将怀里的药箱放在桌子上,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写好的方子,说:“既然已经不发热了,那也基本没事了,你们按照这方子给她抓两幅药,喝喝就好了。”
金簪女子点头接过方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吩咐她立刻去办,然后沏了一杯茶递给老头儿,“这次多亏了伍大夫有先见之明,提前在驿站等候,要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嗨,还不是你家楼主的命令,我只不过是动动脚来回跑了一趟,这不,也没出上什么力。”
“伍大夫可别这么说……”
“行了,柳管事,你也不必开解我,事实就是如此嘛。”老头儿捧起茶杯,呷了口茶后又低声喃喃道:“不过,我倒是挺好奇,在无药可用的情况下那小姑娘是怎么熬过热症期的……”
“您说什么?”金簪女子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额……既然此间事了,那我也不多留了,你们楼主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老头儿说完,便抱着药箱起身离开。
金簪女子挽留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他就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唉,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女子摇头叹息道。
老头儿走了之后,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金簪女子端起茶壶重新给自己沏了杯茶,瞟了一眼帘子后面,开口道:“还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门帘扰动,小姑娘缓缓走了出来。
“行了,该听的不该听的你都听到了,自己放聪明点儿吧。”女人边说,边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药我会派人煎好了给你送过去,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女孩儿听后却并没有出去,而是面色严肃地走到金簪女子跟前,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