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86章 离魂塔（二十四）

“你是故意放我们来这的。”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判断。

“当然~”白衣人拖长了语调，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能从那条废弃已久的古老暗道直接闯入第五层‘淬心狱’的人，我当然是要亲自‘见见’啊。”

在他说话间，四周阴影中无声地走出许多“蛊人”，缓缓接近，将陆凝和莫苏勒包围。

白衣人站起身，开始绕着被蛊人包围的两人缓缓踱步，如同打量稀世珍宝，“况且，现在看来，连第五层的磨魂蚀骨都没能夺去你们的理智和反抗的意志，这真是我离魂塔建立数十年来，最大的惊喜和收获了！”

“你们知道吗？我穷尽毕生心血研究‘蛊人’之道，能凭借自身意志活着‘走’完前五层，抵达第六层‘无思境’的，寥寥无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研究者发现新物种般的兴奋，忽然猛地凑近陆凝，几乎贴到她的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她的气息，然后又转向莫苏勒，做了同样的动作，眼神痴迷，“只要他们成为了合格的‘蛊人’，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美兵器’，绝对服从！万物难敌！”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又突然转为极度的失望和惋惜，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可是……他们也有弊端。他们失去了恐惧，失去了愤怒，甚至连最基本的反抗**都没有了，就像最精致的提线木偶。多么无趣啊！多么浪费啊！”

白衣人猛地张开双臂，幽绿的火光将他映照得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魔，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炽热的光芒，“但你们俩不同！你们会愤怒！会恐惧！更会反抗！这太完美了！我要把你们做成我最完美的作品！拥有蛊人的力量，却保留反抗的野性！这才是真正的‘神之造物’！”

随着他话音落下，更多眼神空洞，动作却异常迅捷僵硬的“蛊人”从阴影中走出，他们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两人包围得水泄不通，彻底切断了所有退路。

莫苏勒的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就在白衣人话落的瞬间，他的目光已经锐利地锁定了悬挂在王座后方，层层交错白骨之中的那一把造型奇特的古铜钥匙。先前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甚至刻意收敛，都是为了最终确认这把钥匙的确切位置和夺取的可能。

“接着！带着钥匙走！”他暴喝一声，用巧劲将夺来的钥匙猛地掷向陆凝，同时反手拔出腰间那柄饱饮鲜血的弯刀，毫无畏惧地迎向那些蜂拥而至的蛊人。

“锵！”

锋利的刀刃砍在蛊人的手臂上，溅出粘稠的液体，手臂在瞬间断裂，但蛊人们没有痛觉，他们依旧义无反顾地向前，用身体化作一道道兵器，压向莫苏勒。

蛊人的身体在药物的淬炼下早已远超常人，他们敏捷，不知疲倦，不会退却，鲜血流尽之前不会倒下。

白衣人见状，发出得意而张狂的大笑：“走？到了我的地盘，你们，谁都别想走！”

他猛地按下王座扶手上一个隐蔽的机关。

“噗——嗤——”

刹那间，整个石殿的地面缝隙中，猛地喷射出大量带着甜腻腥气的紫色雾气，这雾气蔓延极快，瞬间就将大半空间笼罩。

“不好！”陆凝还来不及提醒，刚惊呼出声，便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口，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莫苏勒搏杀的身影、白衣人疯狂的笑容、幽绿的火光……一切都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破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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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明亮的LED灯光，以及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陆宁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办公室、电脑屏幕、还有挂在墙上的白大褂……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一块蓝色的胸牌上，“陆宁 主治医师”的字样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这是？我回来了？回到了现代？」

那一切……那光怪陆离、痛苦不堪的离魂塔经历……难道都只是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噩梦？！

“陆宁，发什么呆呢？一号诊室的病人等你半天了。”一个熟悉的同事声音响起，伴随着拍了拍她肩膀的动作。

“哦……好，好的，我马上去。”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还带着一丝恍惚和颤抖。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疼痛感传来，让她更加困惑和难以置信。

「梦……会这么真实吗？」

那些疼痛、恐惧、绝望……都那么刻骨铭心……

「对了！今天是多少号？」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指尖都在发颤。然而，还未等屏幕完全亮起看清日期，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喂？”陆宁下意识地接通，声音干涩。

“请问是陆宁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我是……”

“您是吴青雅女士的监护人吗？吴青雅女士现在在我们医院，情况不太乐观，请您立刻过来一趟……”

后面的话，陆宁已经听不清了。手机从瞬间冰凉僵硬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是那一天！」

是阿婆查出癌症晚期入院的那一天！那个她人生中最黑暗无助的一天。

医院那条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走廊，此刻仿佛没有尽头。陆宁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跟着医生走进办公室，听着那些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每一次回想都痛彻心扉的话语。

“吴青雅女士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已经是肝癌晚期，伴有多处转移。以她这个年纪和身体状况，放化疗这种激进手段恐怕也只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而且过程会非常痛苦。”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却残酷，“你也是医生，这些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说。”

“她……还有多久时间？”陆宁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而麻木。

“最多半年。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

“……保守治疗吧。尽量……减轻她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阿婆安静地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比记忆中还要瘦弱苍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各种仪器在她身边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像是生命倒计时的钟摆。

陆宁沉默地坐在床边，紧紧握住老人枯瘦如柴，布满针孔的手，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一滴滴砸在雪白的床单上。

“是……小宁来了吗？”阿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极其虚弱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气若游丝。

“阿婆……是我没用……是我……是我学艺不精……救不了您……”陆宁哽咽着，将脸埋进老人冰凉的手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傻孩子，你是医生，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如愿呢？”阿婆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窗外飘进的微风，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和慈爱。

她向来是这样，总是将一切都看得很轻，除了这个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们。

“一定还有办法的！我去想！我去找！我们去全世界最好的医院！去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一定有办法的！”陆宁猛地抬起头，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些在绝望中毫无意义的誓言，仿佛只要说得足够坚定，就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阿婆费力地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因为无力而只能轻轻触碰：“你救了那么多人，在阿婆心里，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可我救不了您！阿婆，我救了那么多人！可我救不了您啊！”积压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陆宁伏在床边，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只有您了……别丢下我一个人……阿婆……求求您……”

其他一切她都可以不在乎，名利、前途、甚至自己的生命……她只要阿婆，只要这个给予她全部温暖和爱的老人！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小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阿婆轻抚着她的头发，眼神充满了不舍与怜爱，“但人的生死，并不是掌握在某个人手中的，所谓死亡也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活着。”

“可是阿婆……我只有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陆宁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抓着阿婆的手，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