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辰之上 第7章 粗糙的宝石

城市争霸赛的海选场地设在市中心一家大型网咖。比赛日当天，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牌子的香水、汗液和快餐混合的古怪气味。随处可见穿着各色队服、脸上带着紧张或兴奋神情的年轻选手。

阿亮带着他的电竞社队伍“曙光初现”（名字是他熬夜想了三天才决定的），挤在人群里，显得格外不起眼。队员们脸上都带着大学生特有的青涩和忐忑，除了一个人——夏辰。

他依旧穿着那件皱巴巴的T恤，背着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外设包，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周围嘈杂的环境，没有好奇，没有紧张，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种格格不入的气场，让其他几个队员都不太敢跟他搭话。

“那个……夏辰同学，”阿亮搓着手，有些紧张地交代，“第一场是BO1（一局定胜负），对手是‘飞鹰战队’，听说他们ADC挺强的，我们……”

“知道了。”夏辰打断他，声音没什么起伏，“按我之前说的做就行。”

他的态度算不上友好，阿亮噎了一下，只好讪讪地去跟其他队员沟通。

林黯没有来现场。

他依旧坐在速星网吧的柜台后，面前放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城市争霸赛的官方直播页面。他没有选择主舞台的OB（观战）视角，而是找到了“曙光初现”战队的比赛房间，直接切入。

比赛开始。

夏辰的位置是打野，他选择了一个当前版本并不算热门，但前期Gank能力极强的刺客型打野“夜隐”。

开局三分钟，上路发生对拼，双方上单血量都很不健康。所有人都以为打野会去上路寻找机会。

然而，夏辰的夜隐却一反常规，以一個极其刁钻的路径绕开了所有常规视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中路！

“First Blood！”

系统提示响起，夏辰配合自家中单，轻松拿下一血。

官方直播间的解说有些意外：“哦？‘曙光初现’这个打野，思路很清晰啊，放弃了上路残血的人头，选择帮中路建立优势，这个选择很团队。”

网吧里，林黯看着屏幕，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这只是最基本的判断。

接下来的几分钟，夏辰展现出了路人王级别的恐怖压制力。他的刷野路线精准而高效，每一次出现在线上，都必然伴随着击杀或逼出对方关键技能。他的操作犀利，技能释放精准得如同手术刀。

“曙光初现”战队在他的带动下，前期取得了不小的优势。

阿亮和其他队员在比赛房间里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团队语音里充满了“Nice！”“辰哥牛逼！”的欢呼。

然而，林黯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问题，开始显现了。

当游戏进入中期，需要围绕地图资源进行团队运营和视野布控时，夏辰的节奏明显变得滞涩起来。他几次试图发起进攻，但队友的跟进总是慢上半拍，或者理解出现偏差。

在一次关键的小龙团战前，夏辰标记了信号，示意队友占据龙坑视野，准备埋伏。然而，他们的ADC却因为贪图一波兵线，来得稍晚。就是这几秒钟的延迟，导致埋伏位置暴露，反而被对手反开团，打出了一波一换三，不仅丢了小龙，前期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团队语音里瞬间安静下来，之前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ADC嗫嚅地道歉：“我的我的……”

夏辰没有说话。

但透过屏幕，林黯能看到，夏辰操控的英雄在原地停顿了那么一瞬。那不是卡顿，而是一种……压抑着巨大烦躁和无语的停滞。

随后的比赛，夏辰的打法明显变得更加急躁和独断。他开始不再信任队友，试图依靠个人能力强行撕开局面。有几波，他确实凭借超强的操作换掉了对方的关键C位，但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与团队脱节而白白葬送了自己，将局势进一步推向劣势。

“哎呀，可惜了，”解说点评道，“‘曙光初现’这个打野个人能力非常突出，但感觉中后期的团队协作有点脱节啊。”

“是的，他好像有点不太信任队友了，开始单打独斗了。”

最终，尽管夏辰拼尽全力，打出了全场最高的伤害和击杀数，但“曙光初现”战队还是因为几次致命的团队配合失误，输掉了这场比赛。

BO1的赛制，没有后悔药。他们的城市争霸赛之旅，第一场就戛然而止。

比赛房间里，阿亮和其他队员都垂头丧气，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夏辰面无表情地退出游戏，开始沉默地收拾自己的外设。

速星网吧里，林黯关掉了直播页面。

和他预想的几乎一样。

一块宝石，一块充满了惊人能量、却棱角分明、尚未经过打磨的粗糙宝石。

个人能力，顶尖。

大局观和团队协作意识，近乎于零。

他习惯于用个人能力碾压一切，当这条路走不通时，便会陷入急躁和孤立。这是所有顶级路人王转型职业时，都会遇到的最大瓶颈。

林黯的目光落在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上。

他曾以为，夏辰是不同的。那份分析报告展现出的潜力，让他看到了一丝超越单纯操作的、更本质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理论和实践之间，隔着一条名为“信任”与“协作”的鸿沟。这条鸿沟，他自己当年花了数年才勉强跨越，而这个少年……

就在这时，网吧门口的风铃响了。

夏辰背着外设包，低着头走了进来。他没有看柜台，径直走向A区13号机，将包重重地放在椅子上，然后坐下，双手插在头发里，背影充满了挫败和压抑的怒火。

他输了。

不是输给对手，更像是输给了某种无形的、令他无比烦躁的东西。

林黯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又从那本厚厚的笔记上撕下某一页的角落——上面只写着一行字。然后，他端着水，走向了A区。

他将水杯轻轻放在夏辰的电脑旁边。

正沉浸在失败情绪中的夏辰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愕然和来不及掩饰的狼狈。

林黯没有看他，只是将那张纸条压在杯底。

“自己看。”

说完，他转身离开，依旧没有多余的安慰或指责。

夏辰愣愣地看着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然后拿起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简洁到冷酷的字：

“想明白你输给了谁。想不明白，就别再浪费时间。”

夏辰攥紧了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输给了谁？

是那个贪兵的ADC？是那个跟不上他节奏的中单？还是……他自己？

他抬起头，看向林黯消失在柜台后的方向，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困惑与不甘的情绪所取代。

暗影没有安慰他。

却为他指出了下一个必须跨越的障碍。

这一次，光需要面对的，不是外界的嘲讽，而是自身光芒下，那片不被察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