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游拎着剑,伸展着四肢,扭动腰身时瞧见了在散步的季铭玉。
季铭玉灰头土脸,昨晚失眠让他现在身体异常难受,太阳已经挂起,日上三竿再去补觉,有些不合规矩。
“皇兄,你还在坚持练剑啊?”季铭玉像个四肢硬化的老汉一样,走向季游的时候,还不断地拍打自己的腰身。
声音惊起笼中的鸟,扑腾着翅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吵人得很。
季游抽出剑,将剑鞘递给了季铭玉,与他保持了几分距离,“强身健体,像你现在这样。”
季铭玉端详着剑鞘,指肚抚摸着鞘身,纹路分明,立体。中间位置被季游握过,带有温热。
“那你这样可比我健体,”手腕一转,那剑鞘也随之跟着旋转一圈,“剑鞘换了,纹路和重量都变了。”
季游舞过三式,立起身子的间段中,里衣从满身皱褶变得平整。“你的手像是长了眼睛似的。”
季铭玉得意地小哼几声,“皇兄,让我试试你的剑吧!”
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摸过真正的剑,幼时只能拿着小木剑,杀伤性微乎其微。
“这剑可是很重的,你这小身板,还是多吃点饭吧!”
身后木门悄声打开,梁文春顶着鸡窝头,他昨晚也没睡好,有些认床。
“铭玉,起好早?”
“二哥早上好!”季铭玉怀里仍抱着那剑鞘,回过头回应着梁文春,也恰巧被梁文春看到。
“剑鞘?”
梁文春掠过季铭玉的身影,径直看向了他身旁的季游。此人只套了件薄衣,被微凉的晨风吹过也不发抖。
他假咳几声,抱拳鞠礼:“公子好,昨夜我与家弟对您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无事无事,”季游收起剑,抽出被季铭玉抱在怀里的剑鞘,剑锋入鞘,传来滋啦声。
院子中下人与丫鬟逐渐变多,有拎着洗衣篮的;有拄着大扫把的;还有剥了瓜子壳喂鸟的。
“来吧,陪我吃个早食?”
免费的一餐,季铭玉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思,跟在了季游身后,但也不忘了拉着梁文春。
“二哥,从现在坐马车到京城还要好些时辰,到了府里也没有早食了,”像是提醒梁文春不要这时候想着回家一样。
在宫中的时光,太子吃得就不差,有了自己的太子府,吃食上更不会亏了自己。
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什么稀有就来什么。
梁文春这一顿吃得有些不舒服,他抬眼瞄着季游和季铭玉,越看越有几分相像。
“公子,昨夜里我听到您说,这里是太子府,您是......”
季铭玉眼巴巴看着这些肉,一口都没吃,早上不比中午,油腥过重实在不好。
【前些年大鱼大肉吃坏了身子,没救过来罢了。】
袁夫人的话闪过季铭玉脑子,想到这处,季铭玉再看这一桌子菜,心里有点发寒。
季游还是昨晚上的作风,不作解释,就是非常坦然地说出去:“前太子,梁二公子还不信?”
梁文春怎么敢信,太子被废不过两三年前,现在太子出现,也差不多意味着其他皇子也会相继出现。
“铭玉呢?”
季游瞥了眼,“他啊,七皇子。”
“……”
梁文春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还是重重地压下去了。
自己家里的小杂役是曾经的七皇子,干活麻溜快,又会逗人又会照顾人的。
这是一个皇子该会的技能吗?
季铭玉尴尬地在一旁,扯着难看的笑容,他捧着碗,一口一口喝着里面的汤,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梁文春有话直说,“他一个皇子,怎么什么都会干?”
“他母妃早早去世,在宫里无权无势,不得什么都会?”
理由充分,逻辑也在线,梁文春又一次哑口无言。
饭菜剩余许多,季铭玉站到梁文春身前,他的身份是皇子,另一个身份又是梁府义子。
同太子唠唠嗑就可以,正经的还是得回梁府,安安分分做那三公子。
“皇兄,我和二哥回去了,”季铭玉前脚踏上马车,转身回头向季游告别,随后整个人塞进马车里。
“一路顺风!”
马车颠了一下,转向往巷外驶去。
梁文春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季铭玉,被看得有些心虚,没由来的那种。
“二哥还在想皇子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梁文春揉乱一把自己的头发,梁府对皇室是极为尊敬的,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这都拜梁大人所赐。
季铭玉还不打算说,人各有苦衷,他也可以选择不回答问题。
不强人所难是一种美德,可梁文春听不到答复,也无心对付接下来梁大人的盘问。
其面露愠色,举起一只大手作势就要打下去,身旁的四公子手快拦下。
“爹爹,您说今天要陪我先去锦山看一下的,”四公子拉下梁大人的手臂,那双带着灵气的眼睛,正对着季铭玉和梁文春眨巴着。
穿过一条裤子的兄弟,梁文春自认为知道梁文羽在想什么,无非是看他没有修仙能力,孤高自傲。
季铭玉观察着梁文春的表情变化,了然于心,这人果然是会错了意。
这俩兄弟的日常掐架,季铭玉也是看在眼里的。
梁文春惯会说教,不敌梁文羽在梁大人面前的“肺腑之言”,大公子梁文礼也吃梁文羽那一套,难以做得一视同仁。
“义父要带着文羽去锦山,可否捎带上我?”
梁大人捋着胡须,“铭玉也有修仙之能?”
梁文春十分想抢过话头,梁大人威压在上,他不敢做出失礼举动,他心里是盼着季铭玉好的,唯一一个愿意和他出去玩的人,他日若得道修仙,也可以沾沾光不是?
“晚辈不才,天赋不如文羽高,偶遇仙道指点一二,叫我拜师礼那日前去锦山拜教。”
梁文羽回道:“既然铭玉哥有天赋,那便一起吧,方才还和爹爹说,以后只有我一人,有点害怕呢!”
梁大人哈哈笑着,府里同时出两位修道之人,他也高兴。
一人也是带,两人也是带,于他来讲,又不麻烦什么。
“谢过义父,二哥,你先回屋吧,完事了我去找你。”
梁文春插不上嘴,只好挥挥手同他们告别。
锦山又名神山、仙山。
早在更多年前又叫作幽灵山,其意为:寻不见的地方。
明日就是拜师会,锦山外头马车繁多,许多同梁大人一样,身为长辈不放心孩子,非要来这地方看一眼的。
梁文羽把头探出窗外,什么也看不到,乌泱泱全是马车,不时夹杂着一些人的催促声。
“仙人啊!为什么还不开山门呐!”
“仙人仙人!不可今日举行吗?店里活计多,明天抽不开身可咋办啊!”
“爹娘都没有修仙天赋,偏这小子落了好!家里还有那么多活要干,唉!”
……
仙道们有些也是着急的,宗主不来,他们也不敢开山门。
惊扰了上尊,宗主还要斥责他们,坏的都被他们背了。
梁大人在车内也是等得焦心,他不是因为家中活计,梁文羽和季铭玉能被大仙收为亲徒的事情才是主要的。
“山门开启——请有序进入——”
守门的仙道借着仙力高声喊道,位于最末端的季铭玉都听得一清二楚。
马车如同蜗牛一般缓慢前行着,最前面的马车车内或多或少都发出了几声惊叹。
山上好风景,山下有些花卉还未长出花苞,锦山上就已经绽放开来。
有几个小仙童压不住好奇,询问着年长的弟子,“师兄,不是明日才举行拜师会?这是何意?”
“明日这些长辈不可进入宗门,弟子考核需得关山门,设结界。”
“又要把那妖兽放出来?”
“宗主意思似乎是这样,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你今日课业做完了?”
“……”小仙童吐舌头,一溜烟跑掉。
弟子们的对话被一些人听到,有人欢喜有人忧。
有些见不得孩子受苦的长辈打起了退堂鼓,梁大人的马车最后才进宗门,他一点没听到弟子的谈话。
“铭玉,文羽啊,记得和师兄师姐们打好关系,以后有好的修炼机会了,你们能早一点去!”
“爹爹,我和铭玉哥靠自己的本事,也能修炼好的,”梁文羽回道。
季铭玉站到梁大人身边,点头如捣蒜般,心里面却发起了愁。
师尊选亲传是择优录取,若选不出合适的弟子,便会在最有潜力的弟子中选出一个。
人才济济,梁文羽这般天赋,在仙道口中尚且处于中上层,旁边那一堆人中,又有几个是上层天赋?
宗门名字取了锦山的锦字,世人称之:锦云宗。
宗内设有四大阁,两小阁。
四大阁占地面积相当广阔,特留给爱收徒弟的仙道们;两小阁中,有一阁名为福音阁,这便是上尊居住之处。
小道消息,之所以叫福音阁,乃是因为上尊听取百姓诉求,为民解忧解愁解贫,民中多的是贡拜上尊的庙堂。
有传闻道:家徒四壁之时,独身一人虔诚地跪在庙堂中向上尊乞求,便会看到一袭白衣的上尊送你一箱黄金。
季铭玉只觉得这传闻属实唬人,若是送黄金,那为何乞丐还会这么多?
他们不够虔诚吗?
而另外一小阁,无人知道里面住的是谁,民间流传的大多是说书人编造的故事,季铭玉更是不信。
事情的真相还是要自己亲手解开,才过瘾。
“铭玉哥,快来,仙人要谈话了。”
梁文羽喊他一次不应,索性来到季铭玉身旁,强硬拉走。
“文春哥总说你有点呆呆的,果不其然,在想什么?”梁文羽就像是唠家常似的,把话题引到了季铭玉身上。
季铭玉临时编个谎:“我在想,我明天应该可以过的吧。”
仙道手上举着竹简,为了让场面肃静,他咳了一声,霎时间鸦雀无声。
“明日拜师会举行,新弟子需遵循以下规则,一,不允许携带灵器,二,不可中途自行退场,如有不适,击碎灵牌,会有人去救援......”
比学宫上课还要无趣的东西,季铭玉这么想着。
季铭玉一晚没睡,这时候更是两眼皮睁不开,好几次困得都要倒下去,却在听到上尊明日会来查看时,起了精神。
“仙人!是哪位上尊呀!”场上有人提问道。
“福音阁的上尊!”仙道回道,“他明日恰好无事,由他坐镇,你们不会有生命危险,各位长辈们也可以放心!”
梁文羽也抓住了那句话的重点,他转过头,把声音压到最低,“铭玉哥,那两小阁难道全是上尊?”
季铭玉喉咙有些酸涩发干,咽下一口唾沫才转好,“传闻也只有那位福音阁的上尊,另一个阁有没有人还另说。”
“嗯,铭玉哥所言极是。”
仙道的传授会接近尾声,接下来的活动任务则是解决家中长辈们的疑虑。
活像是学宫中,那些夫子们同长辈谈话,不同的是,训的不是那些学徒。
“拥有上层天赋可谓是万里挑一,怎么能因为担心孩子受伤而断送前程!”那老仙道兴许也是年纪大了,咳声如雷,叫人害怕他下一刻就晕厥过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往那对夫妇的方向看去,挨不住众目睽睽,那男人打着哈哈,将话题掩了过去。
梁文羽目光收回来,也暗暗嘟囔着:“有这么好的天赋不要,我想要还得不到呢。”
梁大人也混入了找仙道解疑答惑的队伍中,若不是亲眼见到,季铭玉很难想象出来,刻板严厉的梁大人会挤进人堆。
“呦,瞧我遇见了谁?”
白发仙道今日穿了一身亮红色外袍,站在满是蓝白弟子服的宗内,实在扎眼。
“仙人,您这身打扮是......”季铭玉努力将自己表情调整,试探着问那位仙道。
“我种的芍药开花了,庆祝一下,”仙道转了一圈,带起一阵风,若有若无地闻见一丝芍药花香。
梁文羽怔愣着已有好些时候,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脑袋在两人之间转着。
“文羽?”
“……铭玉哥,这位是?”
季铭玉不知从何介绍,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对方是上尊,但在食馆中,这位想象的上尊却把他的幻想打破。
白发仙道似有要事在身,和季铭玉寒暄一两句,转瞬间消失不见。
“和二哥在食馆遇到的仙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这句话,对于季铭玉而言,就是完美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