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序和沈谷恒离开了戏院,重新站在岔路口,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明确,镇中心广场。
越靠近广场,脚下的青石板震颤得越发明晰,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某种能量层面的共鸣。
四周建筑里窥探的影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镇子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背景的嗡鸣在这里变了调,不再是杂乱的低语,而是汇集成一种低沉的有节奏的轰鸣,像是某种巨大存在沉睡时的鼾声。
“声音…好像有了源头。”
沈谷恒低声道,他的拾骨者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像是陷入粘稠的泥潭。
但他依然能模糊地捕捉到,所有杂乱的声音最终都流向广场中央那个无形的漩涡。
白序点头,这里的喧嚣规则已经高度整合,不再是个体执念的体现,而更接近此地异常的根源。
他能感觉到,维持周身寂静力场所需的精神力在缓慢而持续地增加,如同在逆流中行走。
广场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区域,地面铺设的石板磨损严重,中央矗立着一根断裂的布满诡异凿痕的石柱。
石柱周围聚集着大量半透明的镇民虚影,它们不再窃窃私语,而是面无表情的环绕着石柱,身体随着那低沉的轰鸣微微摇摆。
而在石柱正下方,一团不断扭曲旋转的暗色能量核心正悬浮在那里。
它无声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整个广场的虚影随之同步震颤,散发出令人心智混乱的强大波动。
第三个,也是最后的“喧嚣核心”。
它比前两个加起来还要强大,并且与整个鬼镇,乃至地底的存在紧密相连。
“直接净化它,可能会立刻惊醒下面的东西。”
沈谷恒声音干涩,他感受到了那核心与地脉之间如同脐带般的能量连接。
白序自然也感知到了,系统警告的“地脉存在的不悦”并非空穴来风。
强行净化,等同于直接攻击这片土地规则的根基。
就在这时,一阵与广场氛围格格不入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广场边缘一栋半塌的宅院里传了出来。
那哭声悲伤而绝望,带着一种穿透喧嚣规则的奇异力量,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这哭声…似乎并未被广场核心完全同化。
白序目光微动,改变了方向,朝着那栋宅院走去。
沈谷恒立刻跟上,他也察觉到了那哭声的特殊性,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宅院的门已经腐朽,院内杂草丛生。
哭声来自内室,一个穿着破烂长衫的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虚影正蜷缩在角落,对着手中一个褪色的香囊低声哭泣。
他的身体比其他虚影更加凝实一些,眼神也并非完全空洞,而是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与悔恨。
“又是一个执念体…但他的执念,好像和广场上那些不太一样。”沈谷恒仔细观察着,“他的声音很纯粹,只有悲伤,没有…那种狂乱。”
白序走近,那书生似乎察觉到了,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他的目光扫过白序,最后落在了沈谷恒身上,或许是拾骨者身上某种与逝去相关的特质引起了他的共鸣。
“你们…你们能看见我?”
书生的声音带着哽咽。
沈谷恒看了白序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试着开口。
“你能说话?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书生喃喃道,眼神更加悲伤,“死了…都死了…镇子疯了…地龙…地龙怒了…”
地龙?这似乎是对地脉存在的当地称呼。
“为什么地龙会怒?”
白序平静地询问,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能让执念体安定下来的力量。
书生看向白序,眼神恍惚了一下。
“矿…他们挖得太深了…挖到了不该碰的东西…惊扰了地龙的沉睡…地龙需要声音,需要热闹…它害怕安静,无尽的安静…镇子就必须一直吵闹,一直狂欢…直到…直到所有人都变成它的一部分…”
规则的形成线索开始浮现,此地的喧嚣规则,源于地脉存在对寂静的恐惧。
它被矿工惊醒后,其本能的需求抗拒寂静、需要声音,所以扭曲了罗家镇的规则。
将所有镇民都强制纳入了这场永恒的疯狂的喧嚣之中,以此维系自身的存在,或者说填补某种空缺。
“那你呢?”沈谷恒看向他手中的香囊,“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书生听到这话,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我在等一个人…我答应过她,攒够了钱就为她赎身,带她离开戏院,离开这个只知道挖矿和享乐的镇子…可我…我没能做到…”
他的话语与戏院中获得的信息碎片连接上了,戏子罗玉棠等待的那个男人。
“发生了什么?”沈谷恒追问。
“那天…我带着好不容易凑齐的钱去找她…但路上遇到了地龙第一次发怒…山崩了…我被埋在了矿道里…死了…”
书生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懊悔。
“我出不去了…我的魂魄被困在这里…我甚至没能去见她最后一面…跟她说声对不起…我失约了…”
他不是负心汉,只是一个在赴约路上遭遇不测的可怜人。
他的执念并非背叛,而是无法履行的承诺和无法传达的歉意。
这份纯粹而深刻的遗憾,让他的执念与其他被喧嚣规则同化的镇民有所不同,保留了一丝独立的悲伤。
“你想见她吗?”白序突然开口。
书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渴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见不到了…我离不开这里…她也…她一定恨死我了…”
“她直到最后,都在等你。”
白序陈述着从玉簪中感知到的信息。
罗玉棠的怨念中,不甘远多于怨恨,更多的是一种被抛下的绝望。
书生悲哀的眼神看向白序,随即捂住脸传来低低的啜泣。
就在这时,广场中央的核心似乎感应到了这边异常寂静的悲伤情绪,那低沉的轰鸣骤然加剧!
环绕石柱的虚影们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目光锁定了宅院的方向!
“不好!它注意到我们了!”沈谷恒低呼。
一股强大的、带着强制欢愉意味的精神波动如同潮水般涌来。
试图冲刷掉书生的悲伤,并将其同化到广场的集体喧嚣之中。
书生抱紧头颅,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开始变得明灭不定。
白序上前一步,阴币再次出现在他掌心。
这一次,他没有释放强力的寂静冲击,而是将一股柔和了许多的带着安抚与引导意味的寂静力量笼罩在书生身上,帮助他抵抗那股同化之力。
“规则并非不可动摇。”
白序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书生耳中,也像是在对沈谷恒阐述。
“执念是规则的碎片,理解执念,才能理解规则。他的执念是未尽的承诺,其核心是遗憾与沟通的断绝。要化解,并非只有强行净化。”
他看向沈谷恒。
“你能触碰到他的执念核心吗?那个香囊。”
沈谷恒瞬间明白了白序的意思。
他集中精神,拾骨者的能力全力发动,他的指尖泛起微弱的白光,小心翼翼地探向书生手中的香囊。
这不是物理上的接触,而是精神与执念层面的连接。
一瞬间,大量的画面和情感涌入沈谷恒的脑海,书生与戏子短暂的甜蜜,筹集钱财的艰辛,对未来的憧憬,以及最后被掩埋矿道时的绝望与不甘…
“他…他想说的话…”
沈谷恒承受着巨大的信息流,脸色发白,但眼神坚定。
“我能感觉到…”
与此同时,白序维持着寂静力场,抵御着来自广场核心越来越强的同化压力。
他分出一丝精神力,通过阴币与沈谷恒连接,帮助他稳定状态。
“告诉他,”白序对沈谷恒说,“罗玉棠知道了,她的怨念已散。”
沈谷恒依言,将这股包含着谅解与释然的意念通过执念的连接,传递给了那个书生。
书生的哭声渐渐停歇了。
他抬起头,脸上的悲伤依旧,但那份纠缠不散的悔恨与执拗,却如同冰雪般缓缓消融。
他看了看手中褪色的香囊,又看了看白序和沈谷恒,嘴角努力牵起一个极其微小的、释然的弧度。
“谢谢…”
他轻声说,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变得越发透明。
“原来…她没有恨我…真好…”
他的执念,因沟通的达成而开始瓦解。
随着书生执念的消散,一丝极其精纯的源于释然与终结的规则碎片,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空间。
这股力量与广场核心那强制狂乱的喧嚣规则截然不同,它代表着一种自然的平和的“尾声”。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广场中央那搏动的暗色核心,其表面剧烈扭曲了一下,散发出的精神污染波动竟然出现了一丝短暂的紊乱和衰减!
并非被强行压制,而是像被某种相克的概念中和了一部分!
“规则之间会相互影响。”
白序观察着这一切,对沈谷恒说道。
“绝对的‘喧嚣’恐惧‘寂静’,而狂乱的‘执念’也会在真正的‘释然’面前松动。理解这些,比单纯的力量对抗更重要。”
沈谷恒若有所悟,他感觉自己对“规则”这个词有了更具体的理解。
规则不仅仅是各种强加的条条框框,更是由环境、能量、以及无数执念与概念交织形成的底层逻辑。
破解规则,需要找到它们形成的根源和彼此制衡的关键。
书生的虚影彻底消散了,只在原地留下一小点微弱的光芒,随即隐没。
而广场核心的波动虽然很快恢复了稳定,但明显能感觉到,它似乎…没有那么“完美”了。
就在这时,系统的提示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触发隐藏信息:执念的释然对喧嚣规则造成了短暂干扰。】」
「【喧嚣核心(3/3)净化条件变更:可利用规则相克原理,寻找并引导更多“终结”概念削弱核心防御,或选择强行净化(风险极高)。】」
「【剩余时间:2天。】」
新的路径出现了。
白序看向广场上那依旧在低沉轰鸣的核心,以及下面连接地脉的无形通道。
他们需要在这座死寂的鬼镇里,寻找更多类似于书生这样的蕴含着“终结”、“释然”、“安眠”等能与“喧嚣”规则相克的执念或物品。
而关于这个副本最终的抉择,是彻底净化核心,可能直面愤怒的地脉存在。
还是利用规则相克,寻求一种更温和但可能更复杂的解决方式。
亦或是…其他可能?
白序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
甜味在舌尖蔓延,短暂地驱散了精神上的疲惫。
“走吧,”他对沈谷恒说,“去找找看,这个镇子里,还有没有其他安静的故事。”
他的银白色瞳孔倒映着广场上扭曲的光影,平静之下,是飞速运转的思维。
W的笔记本在怀中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暖意,似乎在回应着他对于规则本质的探寻。
沈谷恒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骨刃,眼神不再只有恐惧,更多了一份跃跃欲试的专注。
跟着白序,他感觉自己在接触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广阔更深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