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saw 第7章 第 7 章

黑暗中，手机屏幕散发的荧光格外刺眼。

我用余光瞥见，于是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书桌上凌乱地摊着几本习题册，旁边贴着写满笔记的便利贴。三个小时的计时到了，我关掉计时器，换了支红笔，本想着核对答案，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手机的呼吸灯上。

就在这时，念念的视频通话打了过来。

我累地趴在桌子上，下半张脸埋进袖子里，试图缓解下绷了一晚上的神经。

“你在做题呀？哇，好厉害啊！”

视频那头，念念满眼崇拜地看着我。

她歪着脖子，努力辨认着我桌上的一道题，磕磕绊绊地念：

“求光在玻璃砖中传播的时间t......以及射出玻璃砖后的侧移量......”

“看不懂耶......”

她像只小狗一样可爱地摇了摇脑袋，小狗是看不懂复杂的物理题的。

“不看了不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张试卷，然后把摄像头翻转过来。

画面里，她手指着一道题，题干上满是她圈圈画画的痕迹，下边的空白处东一块西一块地写满了解题步骤，用奶酪一样的字。

"这道题我想了一天都没想明白，完全不会......你帮帮我~帮帮我嘛~"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我无法拒绝，无法做出微笑以外的任何表情。

我忍不住抿嘴笑了笑，随手抽出一张草稿纸，认真地写下解题步骤，然后拍照发了过去。

或许我的眼睛喜欢看念念恍然大悟时惊喜的表情，也或许我的耳朵更喜欢听她那圆溜溜的眼睛、圆溜溜的嘴巴所发出的惊叹：

“天呐~！你怎么这么聪明！”

这种感觉不是小鹿乱撞的慌乱，而是你一个人在奈良雨后宁静的石子小路上飘飘然地漫步，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风，树也不动，云也不动；没有人，没有车，没有任何一只蚂蚁从你身边路过。你本以为自己就得这么一直一个人了，什么都不会遇见，可偏偏就这时候，你迎面碰上一只干净的、没有被淋湿的小鹿。她从路边的灌木丛中钻出来，亲昵地用鹿角蹭蹭你，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你，只想要你手里那块已经被咬过一口的饼干。

没有人能拒绝她。

"其实也没什么，"

我故作轻松地说，

"就是多练习而已。你每天要复习六科，我不用，自然也就熟能生巧啦。”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专注地盯着那道题，没注意到我此刻的眼神。

但她不会知道，为了在她面前保持这种"天赋异禀"的形象，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挤出时间去钻研那些竞赛考纲之外的东西。我的书包里永远装着两套习题，一套是给念念讲解的基础题，另一套则是自己每天钻研的竞赛题。

"我要是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念念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抬起头看向我，

"我爸妈说我这次月考再不到重点线，下次就不让我去看演唱会了。"

听到这话，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不禁想起念念房间里那面精心布置的应援墙，想起她为了买专辑买周边省下的每一分钱。

明明那些东西都不属于我，我也摸不到听不到，可我却多此一举地想要替她守护。

如果念念去不了演唱会，买不了专辑，那我即便拥有一书架子的专辑，有塞满整间卧室的周边，那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没事，我帮你整理了一份重点，"

我迅速给她发过去一个文档，

"是问我重点班的同学要的，他们学校有个备课组专门研究这些，把教学搞得跟工厂流水线似的。虽然咱们两个省的试卷不一样，但有些知识点还是通用的吧？毕竟我看他们平时也做全国各地的模拟题。"

念念双手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的，紧接着发来了一连串爱心表情：

"呜呜呜！你真好！"

然后，她对着摄像头给了我一个飞吻。

我微微咳嗽了几声，找借口说自己该睡觉了。

关掉视频后，我打开了那本竞赛题集的答案，可盯着纸上那些断腿蚂蚁一样的恶心的字，却怎么也没有对答案的动力了。

我合上书本，不再勉强自己。

台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月亮一样柔和地笼罩着我，在泛黄的墙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看着墙上的影子，我想，我无比享受这种被她仰望的感觉，就像舞台上的BTS，光芒万丈、闪耀夺目，永远遥不可及，永远被她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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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考场外，上衣口袋的手里攥着准考证。九月的热风裹挟着阵阵燥热，吹得我一阵恶心，但心里却七上八下地紧张。

刚才的竞赛题没有一道我能完全拿得准。

没有思路，一点思路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做，最后一道大题甚至连题目都没看懂。

我爸爸早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有爷爷奶奶，也没有外公外婆，亲戚朋友少得可怜。我走出考场，学校门口熙熙攘攘，而妈妈没来接我。

前一阵子她说自己要去一趟天津，我从来不知道她在那里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便随口问了她一句，她只是说去办点事，别的什么都不肯再多说。我也没再追问，毕竟我对她的这些事也不感兴趣。

我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车身贴满开锁广告的车子缓缓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来的瞬间，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师傅，去XXX。"

我钻进后座，把下半张脸埋进校服上衣的高领子里。

车里的冷气不算太足，室外天气40度，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几天后，成绩公布了，我的成绩如愿以偿的稀巴烂。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条新消息。

念念没有联系我，妈妈也没有出现。

我觉得自己其实十分狡猾。我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被妈妈骂一顿也挺好的，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无人在意。

我没拉开窗帘，屋子里一片漆黑。桌子上还摊着没做完的题，旁边只有三支笔，一支黑笔，一支按动红笔，还有一支自动铅笔，按动笔的笔头被按了出来，却忘了被按回去。

我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试图回想那些熬夜刷过的题，但是一道也想不起来。

外面街上一个老头推着二八杠自行车，吆喝着收头发辫子。老旧居民楼的窗户缝里传来自行车链条被推动时发出的沙沙声。我心里一阵烦闷，恨不得大声吼出来，能不能赶紧骑上车子滚远点。

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微光，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张张嘲笑我的脸。

我别过头，不敢再看。

我在枕头下摸索着找到了手机，打开屏幕，无需特意置顶，第一个就是念念的头像。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摸索着打开了台灯。熟悉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房间，也让我此刻的窘迫无处遁形。

这可一点都不像王家卫的电影。

我第一次主动给念念打去了视频电话，电话接通，那头的她正忙着月考复习，架势十足。

"我这次复赛没考好，"

我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

"以后看来得和你一样高考去了。"

念念立刻扔下手里的笔，皱着眉，露出关切的表情：

“听你的声音，你是不是感冒了？”

“一定是感冒了才发挥不好的。”

"吃药了没有？要不要喝点红糖水？我妈妈说那个很有用。"

我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像是一口咽下板蓝根冲剂又不喝水漱口。

我知道自己也在退缩。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根本不是生病的问题。我就是不够好，不够优秀，不够聪明，不够努力。但要主动承认这一点，实在是太难了，比解任何一道竞赛题都难。

"你知道吗，"

我突然说——

我其实每天都在偷偷学习，没日没夜地学。

可我没敢说出口，我害怕一旦说了，她就再也不会用那种崇拜的眼神仰望我，就像她有可能哪天会和我说自己不再喜欢防弹少年团，头也不回地要去追什么小十七小十八一样。

“什么？”

念念疑惑地问。

我强装镇定，故作轻松地说：

“其实走强基计划也可以，但是我不想。你不知道，当时出成绩的时候，我一看才这么点儿分，竟然还有点开心，因为感觉这样就能和你一起面对高考并肩作战了。”

念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嘿嘿！那就来和我一起吧！你你那么优秀，从头再来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而且你之前还给我讲题，肯定把最难的数学和物理都掌握地很好，化学生物这种突击一下就行。你的语文不也很好？我看你每次发的微博，写得都那么好，英语也很厉害啊！你都可以听懂他们的英文物料......"

望着她的眼睛，听着她的话，我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是啊，我还有这些可以让她仰望的东西，我有太多太多可以让她引以为傲、让她为我侧目相看。我感谢她的无能、懦弱与贫瘠，因为这样，我只需要稍加维护自己的那些破东西就够了。

"嗯，"

我轻声应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几个原本还在楼下叽叽喳喳聊天的妇女骂骂咧咧地头顶着马扎子匆匆离开，留下了一地她们摘过的烂菜叶。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像融化的钢铁般砸在地上，可我的窗户从来不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