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鸟上升,急肃的清风迎面扑来。
杨三郎与女儿盘坐在虎子背上,元娘攥着两簇白羽,背靠爹爹,安安稳稳,还有空观察周围的景色。
离地大概八百多米时,薄薄的云气开始聚集。
水汽被气流带动,轻轻地拂过肌肤,带来微微的凉意。
贲鸟避开竹叶茂密的方位,但还是有三两枝叶成为漏网之鱼,从人们额前、脸侧旁划过。
细软的竹尖划过耳后,像调皮的孩童,左挠挠右挠挠。
飞到半途,云里飘起了细雨,雨滴细细凉凉地点在脸上,不觉潮湿,反而带来一阵清爽。
大约又升了两三百米。
众人穿过云层,终于到达云竹顶部。
从下往上看,竹枝纵横交错,阳光星星点点地漏下。
头顶正上方,云竹枝叶被攒成一簇簇,绕成一圈,刚好在中心空了个十米左右的大圆圈。
“咴——咴——”三只贲鸟依次在圈边停好,示意众人。
元娘一把跃下,如放飞的小鸟,边跑边喊道:“阿——漾——我来找你啦!”
声音清脆悦耳,气势恢宏。
向芣跟着下“地”,感受到脚下踏实的脚感,啧啧称奇,细细观察起来。
原来地下密密层层的皆是竹枝竹叶。
这里的人们用特制扎法,将云竹枝梢相互交接,拼成独具一格的道路与地面,旁边岔出的枝条,自然而然地成为栏杆,防止人们踏空。
从竹圈边缘下望,几乎已看不清地面,只能偶尔从云层与竹枝的缝隙中,看到如蚂蚁般的黑点小人。
抬头回望,五六间竹屋零零散散地立在“道路”两旁。
它们有些用来日常居住,有些则被当做仓库,稳稳当当地立在竹面之上。让人一时忽略这里已距离地面一千两百米,位于高空之上。
屋与屋之间以竹径相连,在竹海中交末纵横,逐渐聚集成村,宛若世外桃源。
真有意思。
原来普通人也能依靠自身智慧,在千米高空上繁衍生息。
右前方的竹屋里冲出一名小姑娘,她身着利索的交叉式上衣,通身花鸟纹样,连脚上的绑带也花簇锦簇,一看就十分活泼。
“元娘你来啦!”阿漾边跑边喊,“昨日捉了只金角螟,可好看啦!我带你看,光一照就变色呢!”
两个小姑娘抱了个满怀,元娘也兴奋地分享:
“城西的戏班子开了新戏,讲的春十娘大战百面怪,我还没去看呢!过几天让阿爹带我们去!”
“好好好!”阿漾连连附和,“顺便让阿娘给我买身新衣裳,衣服被树枝穿了好些洞,都是补丁。”
两姐妹这就安排好了大人们的行程。
“哎哟~自己爱跑跑跳跳,树上长的,水里游的,哪样你不喜欢,谁家的衣服都不经你造!”
瑾娘与扬二郎一边推门而出,一边笑骂道,手里还捧着一筐刚制好的竹尖茶。
此茶清润解腻,疏肝解暑,百年树龄出的竹尖茶更是被称为仙芝云尖,各位仙子都非常喜欢。
二人刚刚便在屋内炮制新茶,这才没有及时出来接待。
这对夫妇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左右,或许是气候宜人,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轻。
瑾娘面容清丽,眉目舒展,右耳耳垂上点着一颗红痣。
杨二郎年长几岁,书虽读得不多,却显得温文儒雅、气质凝练。
杨三郎与二哥一家介绍:
“这是时仙师与向仙师,先前乐哥儿撞了邪祟,他们帮了大忙,今日是想借村长的吱吱兽一用。”
听到两位仙师治好了乐哥儿,杨二郎再次对向芣表示感谢。
阿漾望向两人,看到向芣那周身萤光的留仙裙,脸上一片羡艳。
再看到隔壁醒纱覆眼,一派清冷疏离的时昴,小姑娘悄悄红了脸颊,立即扯起元娘向外跑:
“你们没那么快走罢,我去给你们摘竹米吃!”
“小心一点,别带元娘爬太高!”瑾娘嘱咐道。
“哈哈哈哈!我们现还不够高吗?”
瑾娘作势要打。
“知道啦!”
阿漾朗声保证,和元娘两人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层层枝叶中……
“妮子活泼,让两位仙师见笑了。”杨二郎抬手行礼,忍俊不禁:“村长是瑾娘长辈,让她带你们去,应该好说话些。”
说罢接过瑾娘手里一簸箕竹尖,揉捻过后的茶叶需赶紧摊凉理条,不然卖不出价。
“两位仙师这边走。”瑾娘领着二人往云上村村长的竹屋走去,一边说起小孩近况:
“山里待不住,天天想看热闹,明年开蒙便让她去三叔家吃午饭,下课后再回来。”
云上村一共二十多户人家聚居。
村长姓林,是位一百五十多岁的炼气期修士。
林修士两鬓微白,眼神慈爱,双颧布满了细纹。
即便炼器修士的寿命是普通人的两倍,换算过来也是一名老者了。
老人家给二人倒上的正是今年新收的竹尖茶。
茶香入口,清香纯净,还有淡淡回甘。向芣偷偷捏了几片薄荷叶进去,为茶水增添了一抹清凉。
之前自己贫血,嗜凉嗜冰,现在虽然身体康健,但还是留下了习惯,独爱薄荷味的东西。
村里的人衰老后要不搬到城里,要不就会选择养只吱吱兽,保家护院,看不清时还能代替自己的眼睛,快踏空时提醒自己。
去年村里有位老人一时行得太急,坠入半空。
他的吱吱兽眼疾手快,一把咬住衣角,死命嚎叫,被问循声赶来的贲鸟托起,救得一命。
吱吱兽喜竹虫坚果,能防止竹虫蛀空竹茎,使云竹提早衰败。
二人借的正是她养的那一只,年岁过百的吱吱兽王。
这只吱吱兽型若硕鼠,毛色灰白发亮,暗闪银光,正是百年吱吱兽的特征。普通吱吱兽通常只有二三十年的寿命,若能修炼到千年,便会通体银光,还可化形为人,享世间富贵。
此时的它乖巧地卧在阿婆身侧,被阿婆挠着下巴,眼睛满足地眯起~
浑身上下透露着“舒服”二字。
瑾娘说明来意,阿婆一阵思考后,仔细答道:“族中小辈受到帮助,我本该将阿吱公借予你们。”
“只是临近魂断山脉的那片竹林气候无常,雷云遍布,底下一片泥泞……”
“阿吱公五行属金,云竹参天,本就极易引雷,何况要找的还是它的天敌,这……”
百岁吱吱兽早已通晓人性,听到自己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早就一头扎进阿婆怀里,只剩半边屁股露在外面。
村长出手安抚,撸着阿吱公油光水滑的皮毛。
场面一时凝滞。
吱吱兽听觉嗅觉非常灵敏,方圆几十米内的竹象幼虫都能被它发现。
吱吱兽王更是厉害,一公里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触觉,第六感更是灵敏,在危险到来前就能早早感应。
例如现在——
“正常不过了”,看到阿吱公的反应,向芣默默吐槽,“我第一直觉也是不想来,所见略同!”
为了不让场面继续卡住,向芣思索一番,提议道:
“不若这样,让阿吱公与我们定下血契,就算它受到袭击,只要我们还剩一口气,它便不会身陨,待平安归来再解除契约。”
时昴可是保证了这次行动的安全,要是出了事,凭云上村在翠城盘根错节的关系,都知道是他搞的鬼!
“但大道无常,我们还是做两手准备。”
向芣取出一只储物囊,“这里面是二十份洗髓丹,还有些稀缺药材,当作我们借用吱吱兽的费用,若还有需要的丹药,我现场给您炼制。”
云上村位置陡峭,平日多靠贲鸟出入。
但贲鸟数量有限,它们定时朝城中送货,顺便采买一些日用,有时便腾不出手。
此时进出云上村,就需靠着钩锁登上爬下。
洗髓丹能大幅改善村民的身体素质,使他们身轻如燕。而留下的药材也足以让阿婆再培养一只吱吱兽,有备无患。
当然,今日的花销皆由时昴报销。
经过几轮的讨价还价,双方终于敲定了合作细节。
安抚后的阿吱公当场与向芣签订血契,两滴心头血分别飞入一人一兽胸口,契成。
从村长婆婆的屋里出来,向芣与怀里的阿吱公一番揉捏互动,增进感情。
“两位仙师今晚住我家罢,回头就让二郎将房间收拾出来。”
“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不会,我欢迎都来不及呢!”
村长婆婆后来提的一些丹药向芣确实没有,需要当场炼制。
村民长期在高空居住,失了地气,需要一款名为归脾丹的丹药补足后天之气,阿婆说多多益善,因此也提供了一部分药材。
回到住处时已快到晚饭时间,
杨二郎先一步在厨房准备晚饭,瑾娘回来后接过手,他便抽出空,与弟弟一起去腾屋子。
阿漾元娘也从山里野回来,两人采了一大袋竹米,正支着个大铁锅烤竹米。
阿吱公闻到香气,立刻兴奋起来,“咻”地一声从向芣怀里挣脱,冲到阿漾旁边,吱吱吱吱地讨食。
竹米又叫竹实,是竹子开花结实后的种子。
寻常竹子几十年一结,开花结果后竹子便濒临枯死,十分稀罕。
竹实还是传说中凤凰的食物,如今凤凰失去踪迹,它也深受鸟兽们的喜爱,看阿吱公猴急的样子,看来所言不虚。
一盏茶后,火烤竹实新鲜出炉~
这里的竹实型如小枣,通体碧绿。
外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黄壳,烤制后的外壳由黄变黑,一搓就掉,中间的果实香气扑鼻。
阿吱公急得将前爪搭在阿漾身上,模样十分让人怜爱。
阿漾带着手套,趁热将黑壳揉碎。
看阿吱公急得都快要说话了,顺手扔了几颗给它。
阿吱公接到果实,竟不怕热,一连将几颗竹实全都塞进腮帮子后,方才细细品尝这刚出炉的果实。
将锅中的竹实倒入簸箕,阿漾与元娘走到空旷处,将手中的竹实抛起,借由风力将竹实的黑壳吹开。
不多时,两袋竹实全都去壳完毕。
阿漾倒出一些到竹碗里,送到二人面前的竹几上:
“离开饭还有些时候,两位仙师先垫垫肚罢。”
边说着,又将另一袋烤竹实递给向芣。
“阿吱公最喜欢这个了,你们出发时带上,阿吱公保证听话,让干啥就干啥!”
哈哈!向芣收下这份宝物。投桃报李,将寻来的几个小玩意儿赠与二人。她们也感到十分新奇,大大方方地接过,在一旁边吃竹实边摆弄起来。
半个时辰后,饭菜备好,雨过天晴。
如今的空气十分清新,众人干脆将饭桌摆在外面。难得有贵客上门,杨三郎还下去收了几壶自家酿的竹筒酒。
这种酒直接在竹茎里酿制,酿制时在竹子上打个洞,将酒水灌入封好,竹子生长旺盛,没过久洞口便恢复如初,酒水仿佛从竹子里长出来的一般,竹香四溢。
清风明月,觥筹交错。
小姑娘不能喝酒,喝的是新鲜的竹沥,向芣试了一杯,同样甘甜清冽~
阿吱公开饭后便回去陪婆婆了。
“真是个好地方。”
向芣在暗暗感叹,“过后干脆找个机会,在这清修一段时日~”
她望向身旁的时昴,见他直望着面前的一家三口,眉眼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修道之人本就吃得少,时昴向芣早早离席,况且有两个外人在,他们一家也放不开。
向芣走进给自己安排的丹房。
吃饱喝足,来炼几炉丹药消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