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破后,莽城终于现出真实样貌。
皇宫所在的位置已成荒山,山下布局倒没怎么变。
城外相国寺如今更名普因寺,寺内最高不过筑基修为,因此阵起时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三名云华宗弟子游历至此,陷入阵中,才有了后来两队人马汇合,共同破阵。
所幸金册进阶失败,魂飞魄散后,多半魂力归还百姓。
原本三万人口的小城直接锐减八千,连家村失踪的八人只剩四人,连飞的父母和伯公不幸遇难。
因太多人中离魂之症,附近宗门都派来了支援。
大家按轻重缓急将伤患分类,修仙弟子不分昼夜地施展固魂咒,配合汤药与疗养术法,希望将伤害降到最低。
向芣现在待的地方原本就是个药堂,如今规模被扩张了数十倍。百姓在施术后基本苏醒,只是魂魄离体太久,身体受到牵连,需要休养。
“嗤,嗤,轰——”
寻了个偏僻处,向芣用小型火阵将病人换下秽物消除,防止疫病产生。
随后提着小桶,准备到莽城后山打些灵泉,木桶侧面贴了张小型空间符,小小一桶即可装二十方水。
这眼泉水归属普因寺,如今正式开放,供大家洗涤污秽,煎药送汤。
百姓们提着木桶在泉边排起了长队,
两名筑基弟子在现场维持秩序,队伍绵扬,像一条飘逸的长龙。
药馆里的伤员病情更重,泉水打回后,需根据各人体质,加入灵草煎制调配,方才用到病人身上。
向芣提桶朝内城走去。
虽然重量大都已被符篆消解,提到手上还是颇有分量,且每隔七天便要更换一张新符。
好在这对修行之人来说不算太重,只是不适合御剑,一不小心就人仰马翻。
水桶摇摇晃晃,经过一座角楼。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不敢置信: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芣囡!”对面的人也看到她了。
“你们怎么到莽城来了?七灵草不是快转味了吗?怎么有空出门?”
向芣家里有一大片灵药田,专门种植灵药。手下还雇了几名炼气期弟子一同打理灵药园,定期为各大门派提供草药。
“伤员太多,草药库存不够,我们用聚灵阵紧急催熟一批,直接送过来!”
向芣父亲身着青衫,精神焕发,丝毫看不出他其实已九十多岁。
“想不到我们一家竟在此团聚,听说之前的状况十分凶险,芣囡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向芣母亲同样是筑基初期,一身利落的窄袖云纹裙,脸上满是忧色。
“娘没事的~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您面前?”向芣歪头朝爹娘wink了一个。
“什么娘没事,娘当然没事!”向母失笑,快步上前,想要接过她手上的水桶。
“重。”向芣侧身避开,先将水桶放在一边。
向母便不再管水桶,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女儿,怕她报喜不报忧。
“哈哈我都说没事了,娘我多大了,这样好丢脸。”
在娘亲手下翻来转去,任由她搓圆揉扁。向芣嘴上说着丢脸,却没有反抗,任由阿她拍拍打打。
阿娘身上香香的,花香混合着草药香,十分好闻。
微微昂头,清风拂面,向芣眼眶湿润,享受着久违的温情。
“你们这次待多久,需要我安排住处吗?”
“原本打算送完药材就回,现在干脆多留两天,给你们帮忙。”
“嗯!”向芣重重点头,“你们先去东城送药,那边都是重症,急需药材,送完来西街药堂找我,我给你们安排住处。”
“好嘞~”
与父母分开,向芣理理被揉乱的头毛,余光一瞥,望见个不速之客。
来者斜斜地靠在房柱上,双手抱胸,耳后的纱带随风轻摇,不知看了多久……
“失而复得的感觉怎么样?”
向芣不想回答,提起水桶,继续摇摇晃晃,身旁之人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还未回宗门吗?人不是寻到了?”
云华宗失踪的两名弟子仙体强壮,还有护身法宝,阵破后立刻就活蹦乱跳。
“有事还未查明。”
此次事件疑点颇多,这么大个祭魂幻阵,布置起来必然花费巨大,神魔大战后相关资源管控极严。金册如何在宗门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搞事,直到阵起才露出风声。
极有可能有帮手,且还是宗门之人。
“那名帮过我们的掌事姑姑呢?你把她怎么了?”
向芣说的是王府里替金册传话的掌事姑姑。
是她提醒两人不要硬闯宫门,后来大家为灯芯草发愁时,也是她给大家提供了冰鱣的具体位置。
“……她本是金册冠冕上的一颗碧玺,多年来受魔气浸染,有了灵性。”
“手上并无人命,阵破后让她自行离去了。”
原来如此,向芣仔细观察时昴的神色,这点小事他应该不屑说谎。
其他就不是向芣该操心的事了,后续之事有专人跟进,这边摊子收拾完,她就能回云间城,继续做她的小片警,然后,嘿嘿……。
“你的执勤时长应该还剩不到两月?”
这都知道!玉清宗占地甚广,与另两大宗门不同,本宗筑基与金丹期弟子,每隔三年需外派执勤一年。
外派之地可自己申请,也可由宗门分配。
如今七月初十,算算时间,确实还有不到两个月。
讨厌的人再次发出声音,“九月十七,西南青城,我在那等你。”
“谢邀,不去。”想都没想就拒绝。
大魔头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怕是事情不光彩,才不带时津,自己行动。
拒绝当炮灰!要不是手上还有东西,向芣都想在胸前比个大叉,以示决心!
“先前对战之时,你的仙剑破损了?”
“青城盛产云竹,其中的九天雷竹更为难得。”“许你一支当报酬,如何?”
时昴抛出诱饵。
好有诱惑!
被戳中心事的向芣心头活跃,幻阵中修为被压制,凭着蛮力一通乱砍,青竹剑缺乏灵气滋润,阵破时已有几道细细的裂缝,撑过外勤已是勉强。
原本她打算先凑活用用,待执勤结束后,回青云谷重新炼制,顺便躲躲瘟神!
但若有九天雷竹……
自己的本命法器不只能上两个台阶,就连自己的修为都有可能被它带飞!怎么办?好心动!
“你不是还有帮手吗?怎么不带他们?”向芣说的是时昴的魔域手下,他的左膀右臂。
“不适合,此次事件于修仙界无害,你只需保密不外传。”
“真的?”
向芣不相信他有这么好心,她一个金丹修士,能帮他什么忙,怕是有命去没命回。
“保证你的安全。”
“……成交!”风浪越大鱼越贵,为了自己的本命仙剑,拼了!
自那日后,时昴再没有出现过。
向芣一家团聚几日,也回了灵药园。
半月过后,算上后来去世的重症,莽城最后幸存两万一千人,伤亡近万。
这是自离原之战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魔祸。
修仙界震颤,各派再次加强了巡逻防卫,以防此诸此事件再次发生。
——
青城位于西南内陆,坐落在一片浩渺宽阔的竹海之中。
竹海深处,是凶险万分的魂断山脉。
“青”字意为城内翠竹青绿如云,古早的人们在此开荒建城,种植业、竹制特色产业相当发达。
竹林边缘,有几亩薄薄的水田。
横竖交织的田埂小路间停着几只麻雀,一嘬一嘬地梳理毛发,偶尔轻跃水面。再飞起时,喙上便多了一只小小的虱虫,惊得底下的禾花鱼多吐了几个泡泡。
水田边上立着一座竹制小院,主人沿着篱笆边边种了一圈芝麻,防止竹笋长到里屋,顶穿地板。
院子里种了些家里常吃的蔬菜,随吃随摘。
另一半空地上散落着几件编了一半的火篼。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散漫着雨后的泥味和竹子的清香,颇有生活的气息。
时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主屋内漏出些交谈声,若隐若现,推门走近,音线变得清晰:
“仙女姐姐,哥哥怎么了?他生病了吗?”女孩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乐哥儿无甚大事,估摸是之前经过几座孤坟,被一只饿鬼附了身,这才光吃不长肉,所幸发现及时。我已用金针将小鬼逼出,将养几日便可恢复。”
女医修一边摸摸小女孩的头,一边跟她父母交代注意事项。
说得差不多了,推开竹门往外走,抬眼便看到一人杵在篱笆门边。
“到了。”向芣打了声招呼,
“这边快忙完了,即刻就出发。”
随即向他介绍道:“乐哥儿父亲便来自你要寻的地方,几年前他们一家从云上村迁出,一直没断联系。”
扬三郎是个腼腆的性子,听到仙子介绍自己,忙向时昴行了个大礼,表达愿竭尽所能,帮助两位仙师。
“无需多礼,自在便好。”
男修声色清润,气质疏离,仿若一尊散发着萤光的玉佛。
啧,又装起来了。
向芣暗自嘀咕,看着人模狗样,私下指不定什么都来呢!不好揭穿罢了。
听到爹爹要出门,元娘哒哒哒哒地从屋内跑出,“爹!你去哪?我也要去!”
“元囡乖,我去找你二伯办点事,阿囡在家陪姥姥娘亲好不好?”
听到要去找二伯,元娘更兴奋了,
“就要去就要去!这几天哥哥生病,家里忙的团团转,我都好多天没出门,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扬三郎听完忍俊不禁。
向芣捏捏元娘的肉脸,“哎哟,哪长蘑菇了?让姐姐看看,给你扎几针,保证针到病除!”
“不要不要,让~我~去~嘛~我去找阿漾玩!”
见爹爹说不通,元娘改变目标,转抱向芣的大腿,“我要去我要去~”
几人终究拗不过,小丫头如愿以偿。
“好耶!”听到终于能出去玩,元娘高兴得蹦蹦跳跳,活像只五彩小雀。
青城位于竹海边缘,
深处天气变幻莫测,妖兽众多,等闲人不敢靠近,两人要去的云上村,就在在这竹海深处。
咯吱,咯吱,咯吱……
鞋履踩在厚厚的竹壳竹叶上,踏出好听的声音。
青云竹海里的竹子种类众多,其中特有的云竹更为奇异。成年老竹体长千米,春天竹枝抽发,一天甚至能长近百米。
云竹生长力旺盛,走在林中细细聆听,甚至能听见枝干生长的嗤嗤声。
竹林下植被种类较少,多为低矮稀疏的灌木,但杨三郎和元娘还是走得颇为小心。
“卜!”
“哎哟!”
元娘刚察觉脚下有个小凸起,一支二三十厘米的竹笋便破土而出,小姑娘别了个踉跄,弓着身子朝一旁倒去。
顺手捞起被别倒的元娘,向芣觉得甚是有趣。
生长如此迅速的竹子,她也是头一回见,不熟悉的人进入竹林,岂非处处都是“地雷”?
后半程扬三郎干脆抱起元娘,步履轻快,专心避开地面微微凸起的地方。
中途又下了场不大不小的秋雨,好在泥土都被落叶覆盖住,不觉泥泞,鼻尖反而充斥着竹叶芬芳……
大概走了十多里,太阳从头顶的位置向西斜靠。
走到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
杨三郎眼神四处逡巡,抬起右手,左敲敲右敲敲。
这里似乎专门做过处理,地上都是长成的云竹,少有笋尖冒地。每棵巨竹直径都在两米以上,需四五个成年男子才能将其合抱。
“笃笃。”
这段竹子似乎有点不同,杨三郎抽出小刀,在竹茎上微微一翘,掀开竹壁,露出了一支光滑圆润的白石哨。
“嘘~嘘——”几声连续的长哨。
向芣昂首眺望,翠绿的竹枝与澄净的蓝天之间,出现了几个白色的小点,小点越变越大,逐渐传来了翅膀扑簌的声音。
“咴!咴!咴!”三只巨大的贲鸟从巨竹顶上盘旋而下。
每只贲鸟体长近三米,白身黄喙,尾巴数量不一地点缀着几支红色的羽毛。
三个大人一人一只,踏上毛茸柔软的鸟背。
元娘被爹爹护在怀里,亲切地和老熟鸟们招呼,“鹅大,宣宣,虎子,我们走!”
白色大鸟瞬间腾空而起。
飞羽划破空气,带着几人盘旋上升,朝竹林顶部游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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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