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陈尧卡点进的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整理了承新方案的所有相关文件,内网位置链接附在邮件中,发给卢飞,并抄送各个相关部门。
又整理了办公电脑,经手的文件分类放好,还特地写好指引。
她很平静,心底一片落叶,被轻轻扫过的微风卷起。
只不过,这个风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那个风。
邮件检查好以后,她在座位上打开手机录音软件,放进上衣口袋。卷起的袖口有些皱,她放下袖管,认认真真重新叠好,拿出小梳子,捯饬两下刘海。
又衣领到裤脚上下检查一番,做好这一切,才起身向卢飞办公室走去。
卢飞正坐在电脑前,看她的邮件。
“卢总,承新方案文件,我整理好发你邮件了。”陈尧神色如常地说。
电脑前的卢飞听见声音,侧头看向来人:“好,知道了。”
陈尧也懒得废话,转身推开门便走。
卢飞自以为陈尧看到采购流程被卡,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跑进来是要争吵,没想到就这一句话。还有这邮件内容,有点像临终托孤。
“等等......你等等。”他叫住陈尧。
“怎么了?”手搭在门把手上,门开到一半,陈尧停住脚步,转头。
“方案不是已经过了吗?”卢飞问了句废话。
“对啊,这是存档。”陈尧装傻。
“嗯......这个项目比较复杂,后续推进如果遇到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卢飞老生常谈的语气,心知肚明项目唯一的困难就是他自己,却在这里惺惺作态地打着官腔。
陈尧夸张地睁大眼睛,露出天真浪漫的表情,问:“后续推进是什么?”
不就是演戏吗?不懂不知道不清楚三件套,谁不会啊。
“什么?”卢飞有些懵,陈尧今天一反常态,让他措手不及,又总觉得要体现一下上位者的存在感。
“不是要订单采购?”卢飞说完这话又后悔,自己给陈尧下的绊,怎么能自己先提这事呢?他赶紧闭上嘴。
陈尧心中冷笑,采购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为什么采购停了你不知道?在这装什么蒜?
陈尧耸耸肩,一脸无辜睁着大眼睛,和卢飞打着哑谜。
卢飞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彼此大眼瞪小眼,看谁先受不了。
卢飞呆楞住,浑身散发着纯真的无措感,这下该怎么办?
陈尧看到卢飞的反应,突然意识到,原来在卢飞的认知里,不管怎么使绊子,陈尧都会努力完成工作。只要陈尧在努力工作,只要陈尧一直兜底,项目就不会黄掉。
已经形成了这种习惯,所以他有恃无恐。
他根本不怕客户投诉,库存见底,根本不怕前期夸下的海口,后期兑现不了,因为会有责任心重的人为他兜底,为他摆平一切。
原来负责任变成了原罪!
见陈尧不说话,卢飞眼珠一转,说:“既然方案文件整理好了,你去和陈总说一下,对接人换成钱宇。”
“啊?”
这里,饶是做足十万分心理准备的陈尧也没忍住,她是真的惊讶了。
卢飞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
闻所未闻!
用完人就踢,他是真的做的出来!这也没用完吧?项目没有结束,就开始了?
陈尧震惊了,站在门口,脑子还处在临时宕机状态。
更惊人的是,在这里,踢人还不算底线。在陈总那撬不走人,卢飞居然当面开口让陈尧自己退下来换人。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自己竟屈辱至此!
陈尧愤怒的不仅仅是卢飞,她愤怒的更是自己,兜兜转转还在这个漩涡里,竟然没有半点长进。她愤怒的是包括自己在内对卢飞不作为的所有人,竟让他肆意妄为到如此地步。
责任感不是原罪,纵容才是原罪。
随意改动陈总的决议,把客户放在什么位置?
随意变更第一事业部对接人,把同事又放在什么位置?
所有的想法,不知道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凌驾于一切的上帝视角。
人怒到极致反而不会生气,笑意渐渐爬上陈尧的嘴角。
她抬手半遮住眼皮,止不住笑声,也是不想再忍住情绪,竟然弯下腰放声大笑起来。
越笑越大声。
让这口恶气,这些委屈,全部从尽情的笑声中释放出去。
外间的同事纷纷看向这边门口。
康有礼和吴茉互看一眼,都很担心,康有礼更是换到了附近的位置坐着,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直到笑声渐熄,陈尧直起腰杆,用指腹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朝门外跨出一步,回头扬声道:
“今天,也让我痛快痛快!我提离职,你自己玩吧!”
声音很大,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摘下工牌扔在桌上,直接走了。
办公室内停顿了几秒,才掀起轩然大波。
吴茉想追上去,看了康有礼一眼,见他摇摇头,便止住脚步。
事到如今,已无必要再劝陈尧,也是憋屈了太久,谁还忍心让她再忍忍呢?
陈尧的手机叮叮响,进了些信息,想必是关心她的同事。
该回应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愤怒?委屈?都不是。发生过太多次了,刚刚释放已经掏空,到此刻恢复了平静,最直接的本能反应只有远离。
人生很长,她终于不用在这些事上耗费自己的心力。
她下楼后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园区来往车辆不少,她干脆径直走出办公园。
杨一帆给她打电话时,陈尧正在园区对面的街心花园里晒太阳。
“晚上想吃什么?”
“鸡汤……放很多名贵菌类的那种。”陈尧想了想,要吃点补的。
“好。”杨一帆没有多问什么。
“呃……我提离职了。”陈尧猜杨一帆已经知道,才在这个时间打电话。
“嗯,我知道了……”杨一帆停顿了一会,又说:“交接会拖住时间,未必能让你如愿立刻走。”
“我想到了,但是不愿再忍了。”陈尧仰头看着天空另一端的云朵,双腿闲闲地晃着。
“方案已经走到执行这步,后面工作重心都在第一事业部,卢飞这是最后的挣扎。”杨一帆侧面提醒道,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无视卢飞这一回,他也没有下次了。
“最后?他已经离开过一次了,不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陈尧有些质问的语气。
“管理层面上,星南目前是有一些困难。”杨一帆的回答比较忠恳,“但是我可以保证让他以后不介入第二事业部,他争不过你。”
“我恼的不是他!不对,我恼的是他。算了,说不清楚,先挂了。”陈尧彻底烦躁,手机拿在掌心,思考半天,还是按掉,这是她第一次直接挂断杨一帆的电话。
她知道杨一帆是为她好,这让她反而觉得有些被冒犯,这话听起来,是她需要被庇护。
卢飞确实全身拉满了槽点和负能量。好像所有的矛盾都是他一人挑起。
但是今年的陈尧,已经不是那年夏天在湖边被电话狂轰乱炸的陈尧了,她已经逐渐从单一的因果关系中走出来,站在更高的地方去观察局面。
街心公园的木制座椅旁,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树,细细长长黄黄绿绿,在阳光下尽情伸展。对面的园区透明的办公楼里,能看到人影走动,平静却暗藏涌动。
想必刚刚的一切又在人们私下持续发酵吧,他们在消息框中疯狂输入,在痛斥,在可惜,却在办公室门打开的那一刻选择观望。
这偌大的楼宇,放任的环境,听之任之的氛围,同样是令人憎恶的反派。
陈尧不想再争。
太阳沿着天边渐渐下沉,影子拉长,整个公园都染上灿烂的橘色,明明是白昼将尽黑夜来临的末路,却那么热烈。
叮……
手机消停一会后,又进来了条消息,声音在安静的公园中稍显突兀。
陈尧低头看了眼,是朱辉的信息。
“在哪呢?”
“办公楼对面。”陈尧撇撇嘴。
“散心?”
“嗯……”看吧,果然没什么好说的。
陈尧微眯着眼睛,树叶的斑驳光影落在脸上,忽明忽暗。轻轻闭上眼,感官变得敏锐,空气的流动,混合着泥土味的草叶清香。夕阳照射到的地方有些暖意,放在阴影中的地方又有些松快的凉意,一切变得惬意。
许久,耳边有些摩擦声,眼皮上落下一片阴影。
陈尧缓缓睁开眼。
朱辉的手挡在半空,睁着傻狍子似的大眼看着她。
“没事?”
“嗯。”
“哭了?”
“没有!”
“干他!?”
“干过了。”
刚刚找到她的时候,陈尧闭目半身隐在树影下,朱辉竟以为当黑夜降临之时,陈尧要会随之黑化,遁入永远的黑色深渊。
幸好陈尧睁开了眼。
朱辉前后三百六十度观察一圈,确认此人无事。
“嗯……那个……”他支支吾吾眼神闪躲。
“有事?”陈尧看着可怜的傻狍子问。
“xr眼镜……没等到补丁包……小范围用户群出bug了……”朱辉挠了挠后脑勺,压不住急切的心情。
“什么?补丁包还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