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事
(——这忽晴忽雨的世间,愿你随处可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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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看不到吗?”
这已经是他第四遍发问了。
【我看不到!】我带着压抑的怒火一把挥开了他举在我眼前的那本书。书本掉在地上,封面朝上,金闪闪的“初级魔咒入门”几个字沾了一层薄灰。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格林德沃说,“这本书上的字,麻瓜和哑炮是看不到的。”
我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一个小时前,我做好了我的骨扇,就在我满心欢喜想要试试魔法的时候,却发现我用不出一丁点儿魔法。
所以他找了一本魔法书来验证我的猜想——不幸的是,现在它真的被证实了。
“我以为我之前用不了魔法是因为我没有工具,”我努力平静下来,“但是为什么我有了道具还是不行?以前并不会这样!”
“别急嘛,”格林德沃说,“你遇到那么大的变故,肯定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说出来我帮你分析一下?”
我拿出纸笔,开始一条一条把我能想到的变化都写了下来。
魔杖没有了,魔力同上,灵力依旧在,化形依旧可以成功,会被魔咒攻击到(幽灵体质的优势已经消失了),除此之外,封印石不见了——
我让灵气在体内流转一周,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封印石并没有消失,它化成了一缕灵气在我的灵识里闪闪烁烁,就好像不断的在抵御着什么——每当我想把灵力转化成魔力施展咒语时,它就开始发光。
它拒绝了我的魔法。
我用通俗易懂的词大概向格林德沃描述了一下我遇到的情况。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聪明,很快就从我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里看出了问题所在。
“你的能力体系拒绝了巫师的能力体系,”他缓缓地说,“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用巫师的体系是错的?”
我用眼神追问他。
“你看,”他说,“你有自己的一套能力体系,是和魔法截然不同的能量。后来你一直跟着巫师学习魔咒,但是其实这是错的;终于,在你成人之后,这个错误被你自身纠正过来了。”
错的?我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一直以来由于骨扇对魔咒的不配合,我一直都用魔杖施咒。而现在经历过成人式后,这种方法已经彻底从根源上被掐断了——我连魔力都没有了。
现在的我,除去自己本身的灵力,就是个麻瓜。我并不可惜失去的魔力,我只是不安,如果没有了魔法,我还怎么回去巫师界呢?
“另外,”格林德沃悠悠然提醒我,“我觉得你那个银环也大有文章,那上面的黑魔法远远不止同命禁术那么简单,还有至少一个诅咒或者禁锢魔法在里头。”
“你怎么不早说?”我皱着眉头。
他无辜的耸了耸肩,“你又没问。”
“现在我问了,”我说,“那是个什么诅咒?”
“我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他说,“不过这种诅咒一般用于限制,被施咒者往往需要达到施咒者的条件才能解开诅咒,而条件内容由施咒者决定。”
“莫名其妙的魔咒,”我说,“你是想说那个家伙给了我一个限制,我达不到就没有魔力吗?”
“谁知道呢,”格林德沃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不懂你们年轻人——你当时同意他把银环给你的时候,难道以为这是一颗好吃的糖?”
“他告诉我这是安全的。”我说。
格林德沃赞叹了一声,“真不错。”
我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手臂里。
“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格林德沃说,“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现在错误纠正过来了,你可以按照你的方式生存。这么想想其实挺好的,不是吗?”
我闷闷的应了一声。
“你可能会不开心一段时间,但是总会过去的。”他说,“总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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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梦到了里德尔。
这是近一年来我第一次梦到他。自从他离去,我就开始无法集中精神,从每个细小的情节联想到他。然而即使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念头,他也从来未曾进入我的梦境。
当他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并不知道这只是梦,梦中的我也没有悲伤和愤恨,我只是平静而喜悦的和他一起走着。场景变幻,从大雪纷飞的霍格沃茨到夕阳西下的海边,从水雾氤氲的阿尔巴尼亚森林到深秋萧瑟的伦敦街头,他的步伐从容,却飞快地掠过了一张张画面,一转眼就是几十年的时光。
到最后,我梦见黑夜般的寒鸦衔着他的黑色风衣斗篷,像是深秋的落叶似的把他轻飘飘带起,无数的漆黑羽毛落在我的周围,像是一场绝望的雨。随后它们飞向云端,遮天蔽日,铅灰色的天空渐渐被染黑。
我从梦中醒来,睁着眼看着铁窗外那一小片黑色的天空。
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就此模糊。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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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如何定义里德尔——他给了我一切,但是他也收回了一切。他平时对我那么的宽容和温和,但是他的离去却如此偏激而决绝。
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然而这个答案已经随着他一起,尘封在了那个千里之外的深秋之夜。
留下我依旧迷茫,孤身一人踟蹰不前,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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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开始频繁的梦到过去的事,梦里有所有的人,有所有的经历,却唯独没有他,甚至就连背影他都吝于给我。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终于,我请求格林德沃教我大脑封闭术,他似笑非笑地同意了。开始后我才知道这会导致他进入我的思维,阅读我的记忆。不过他并不趁人之危,只是点到为止。他甚至告诉我,等我习成那天,他可以讲他以前的故事作为交换。
与此同时我开始恢复灵术的使用。徒然捡起多年不用的东西实在是困难,那些师兄教我的术法早就生疏的七七八八,但是渐入佳境后居然顺手无比——我不禁开始反思,是不是真的如格林德沃说的那样,我用魔咒就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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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的能力来源于天地灵气,而能力属性则和自身本体有关。蛇族性阴,多为水属性,偶尔也有雷电和风系。很不幸,我就是那个特立独行的雷电属性,这也直接导致师兄对我的教导都是“顺其自然,无需模仿”——说白了就是瞎折腾,爱怎么就怎么。
骨扇再次凝聚起细微的电弧,锋利的扇缘带着风声刀锋般劈过墙面。石墙上有魔法阵保护,却依然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身后传来格林德沃的鼓掌声,我转头看向他,突然觉得一阵恍惚,马尔福庄园的白玫瑰和蓝楼的圣诞花环从我的眼前掠过。我努力抵御思维的入侵,几乎一瞬间就恢复了冷静。
格林德沃再次为我鼓掌,“小有所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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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十二月,窗外的森林染上了霜灰色,落叶松和常绿灌木点缀着这个萧瑟的初冬。
清空大脑的感觉让人上瘾。
我常常在深夜独自站在森林中央,清空我的回忆,然后随便选一个方向开始漫无目的走,有时会突然止步,在原地站着等上一会。
远处夜色垂垂,黑暗憧憧,死寂簇拥而来,极远处似乎有人影朦胧,头发漆黑融入夜幕。
我缓缓转身回望,四处寒鸦空啼,落叶寂静。
渐远渐暗,到处空空荡荡,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扬起积雪,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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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时候格林德沃邀请我参加他一个人的圣诞聚会。“去年你还是个标本呢,今年就活蹦乱跳了,难道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我沉默的点了点头。
回想以前,我居然从没能和里德尔单独过过任何一个节日,甚至包括他的生日。每年总是有各种突发状况,就算没有,他也往往忙到不见人影。
真正处于冬青花环和圣诞彩带的包裹中时,我才恍惚意识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一起过节了。
那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却不知道时光荏苒,急转而下,然后戛然而止。
“回神。”格林德沃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
我朝他歉意的点点头,“抱歉,你讲到哪里了?”
“讲到我被德姆斯特朗开除,”他举着一大杯黑啤酒,“我只不过是用人来做了个实验而已,他们太没有创新精神了。”
我坐在火炉边,一边努力集中精神,一边听他讲故事,。
他的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我从没想到他和邓布利多会是朋友关系,也曾经好到无话不谈。他们在十八岁相遇,一见如故,经过好到蜜里调油的两个月后,又因为邓布利多的妹妹的死亡而突然翻脸,天各一方。直到五年后,伟大的白巫师领袖邓布利多打败了罪行累累作恶多端的黑巫师首领格林德沃,将他关在了曾经为他的反对者准备的纽蒙伽德。
故事到此结束。
“敬更伟大的利益。”他朝我举杯。
“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谁杀的?”我问。
“问这个有意义吗?”他说,“就像你现在知道是谁杀了那个马尔福,又有什么用呢?”
我大笑起来,也朝他举杯,“敬往事不回头。”
喉咙里还有许多话,都伴着酒一起咽下去,都别说了,都过去了。
干杯,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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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第二天我们从宿醉里醒来的时候,都头疼欲裂,耳鸣眼花。
他揉着脸颊,给我们各自来了个醒酒咒,“我现在闻起来就像一块擦过酒吧桌子的抹布一样。”
“差不多,”我说,“还是丢到墙角发酵三天的那种。”
他为我的比喻发出呕声。
“以后我都不喝酒了,”我说,“我怕这种感觉会上瘾。”
那些酒杯在格林德沃的指挥下依次擦亮摆好,然后他回头看我,“同理,不要用太多次大脑封闭术。清空一切的感觉固然轻松,但是次数太多会导致你开始怀疑人生。”
“你都知道?”我说,“不过已经没关系了,自从他离开,我已经没什么可想的了。”
“听起来就像是你爱他似的,”格林德沃说,“不会是真的吧?”
“爱?”我仔细咀嚼着这个词,“什么是爱?我不懂。”
“我也不懂,”他大大咧咧说,“你不该问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这个问题的。”
“邓布利多老是说这个,”我说,“我还以为作为朋友你们会有共同观点。”
格林德沃动了动嘴巴,就像是吃下了什么很苦的东西。
“等春天雪化,我就走了。”我继续说,“你好好保重身体。”
他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
“还有两个多月呢,”我说,“在这之前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我走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没有。”他说。
“唔。”
一阵沉默。
“你会去杀邓布利多或者哈利波特为那个人报仇吗?”他问。
“我打不过邓布利多,”我说,“我也不想杀一个受害者来报仇。”
“好吧。”他说。
“那么你想杀邓布利多吗?”我反问他。
“我不知道,”他说,“我想我恨他。”
我静静的等着,我知道这下面往往会有一个转折。
“但是……”果不其然,他继续说,“我们毕竟那么好过。”
“别让自己后悔,”我说,“人类的生命太短了,而且充满了意外。”
他笑起来,“后悔没杀了他还是后悔没和他和好?”
“这得问你自己,”我说,“我连我自己的事都搞不清楚呢。”
他按灭了烟头,朝我幸灾乐祸的说,“我觉得,你可能是喜欢他。”
“已经没意义了,”我说,“他已经死了。”
格林德沃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皱着眉头问。
“介意来个保密咒吗?”他说,“鉴于昨天酒后失言,我们似乎说了很多不必说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没必要,我从不相信保密咒——在我的手下,解开过无数他们认为牢不可破的保密咒。只要你想守住一件事,没有什么比信念和心更坚固。”
“说的也是,”他说,“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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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转瞬即逝,我简单收拾好格林德沃友情赞助的行李,准备出发。
“回去之后你可能会死。”他说。
“不会的,”我说,“就算不能反击,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
“顺便提醒,”他抱着手臂靠着墙,“卡卡洛夫回来了。”
“他不是被抓了吗?”我震惊,“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格林德沃娴熟的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他供出了几个食死徒,得到了保释。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来找过我。”
“供出了谁?报纸为什么没说?”我问。
“威森加摩对此事保密,”他说,“放心,他没有供出你——因为在他被捕之前来找过我,我对他用了一忘皆空——关于你的那部分。”
“……”我有点难以置信,“为什么?”
“当时我想留下你,”他咧嘴一笑,“作为标本。”
“……谢天谢地我还有这个价值,”我说,“他来求你保护他不被傲罗抓走?他现在在哪里?”
“我拒绝了他。”格林德沃的脸隐藏在烟雾后,“他又走了。”
“我还以为他是你的人,”我说,“那为什么他把冠冕给你?”
香烟在他指缝间升腾起银蓝色的烟雾,他说,“不关你的事。”
他把冠冕和门钥匙放在我的背包上,“一路走好,祝你早日实现愿望。”
我垂着眼看着冠冕,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波动,平静而温和,就像是早就知道迟早会踏上这条路。
“也祝你能获得自由,”我说,“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他大笑起来,一头金发在初春稀薄的阳光下耀眼夺目,蓝眼睛闪烁着不再年轻的光。
仿佛千帆过尽,唯有余影。
“你懂个屁,”他把烟头按灭,朝我一笑,“快滚。”
我背上背包,朝他挥了挥手,走入了白雾氤氲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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