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2月
当斯内普和伊文斯一起站在霍格沃兹的城堡大门前等待来接他们去站台的马车时,雷古勒斯还在牵着他的手抹眼泪。他一边无声的哭泣着,一边把斯内普的手抓得满是红痕,四周等待圣诞返家的学生们都被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
“老天,真不知道你究竟在哭什么!”伊文斯烦躁地踢了一下自己脚边的手提箱,皱眉冲雷古勒斯低吼。
但是已经换上了居家便服的小小巫师依然没有停住眼泪。他因为伊文斯的警告而抖了一下肩膀,接着整个人都扑进了斯内普的怀里,双手紧抱住他,将脑袋埋在斯内普的胸前啜泣。被他整个人倚靠着的斯内普不得不抽出一只手来抚摸他的头顶。
伊文斯咒骂了一句。
“马上给我滚开,雷克斯!”他揪住小巫师的后领,“你都收到了西弗勒斯的圣诞礼物了!他可是送了你最新的光轮1700!”伊文斯的声音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但是雷古勒斯挣扎着不想松开斯内普,他一边委屈地盯着斯内普的眼睛一边说,“可是——可是——西弗勒斯不喜欢布莱克家——”
大门前的雷古勒斯和伊文斯扭打成一团,像是绕着斯内普转的两只陀螺。
“你最好是去看看你弟弟。”站在不远处的詹姆盯着那边的雷古勒斯对西里斯说道,“你觉得斯内普和埃弗里会对他用黑魔法吗?我听说有一种能操控人的魔咒。”
西里斯没有马上回答詹姆,他正死死盯着扑在斯内普身上的雷古勒斯,手提箱的提手都快被他拧断了。
“让他去吧。”西里斯阴沉着脸说,“他总是那个样子。”
“一旦痴迷起来,就像是把什么都给忘了。之前对贝拉和伏地魔他就是如此。”
“呵呵,西里斯。你是在吃醋吗?”彼得瞥到了西里斯的表情,偷笑着小声说,“因为你弟弟成了斯内普的跟屁虫?”
“那也比你强,彼得。”西里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至少雷古勒斯还当上了斯莱特林的找球手。你呢,格兰芬多的‘捡球手’吗?”
周围的几个学生都笑起来,彼得的脸涨得通红。詹姆和西里斯是球队的球员,卢平对魁地奇不怎么痴迷,只有彼得,每天都跟着他们去球场练习,却只能在观众席上帮着找找被击飞后不知所踪的鬼飞球。
等大家笑够了,詹姆才拍拍西里斯的肩膀让他别这么刻薄,“你还是多和你弟弟聊聊吧,西里斯。毕竟,暑假的时候,‘黑魔法运用提案’已经通过了。”他的话让大家脸上都浮现出不舒服的表情。
整个暑假,《预言家日报》和其它杂志报刊上都充斥着鼓吹“黑魔法无罪论”的文章,除了《预言家日报》在假期结束的前几天里额外刊登过一篇邓布利多的访谈表示公然反对黑魔法的大规模运用外,不少巫师都开始转而支持黑魔法的规范式使用。
许多巫师都开始相信,巫师界不应该隐藏在麻瓜世界中默默无闻;黑魔法的强大也不应该成为人们反对它的原因。
然而这些报道无一例外地回避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黑魔法所带来的、无法回溯的伤害该怎么办?
“《女巫周刊》上还登了伏地魔的专访。”莉莉皱眉,“所有人都被他迷住了。”她想起了那次在斯内普家里见过的男巫,充满担忧的眼神再次看向不远处的斯内普,“可我觉得他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她还记得那天红眸中憎恶和鄙夷的眼神。
“他当然不是。”西里斯的语气中充满厌恶,和朋友们一起爬上了停在城堡大门前的马车,小声议论,“所有食死徒的家人都应该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恶魔。”
“如果不是因为他才是那个努力推动黑魔法合法化的人,我大概还不至于这么厌恶黑魔法。我猜,邓布利多也是这么想的。”
“胡说!”卢平皱眉,他的身子随着马车的振动而摇摆,“邓布利多只是希望大家都远离黑魔法。记得吗,他说过,黑魔法会让一个人产生巨大的改变。”
几个人一起看向前方马车上正在安抚雷古勒斯的斯内普,对方左手的小臂在宽大的衣袍中若隐若现。
“……可是我觉得斯内普倒是变得更好了不是吗?”彼得细弱地声音发着抖,似乎自己也不确定。
“西弗勒斯一直都很好。”莉莉绿色的眼睛看向彼得,“并且,他是不会因为黑魔法而迷失心智的。”
“……可是暑假的时候他一封信也没回给你不是吗?”詹姆忍不住插嘴,脸上满是不高兴,每当莉莉说到斯内普的时候他总会如此,“他大概早就忘了你这个朋友了。”
莉莉因为詹姆的话而露出受伤的神色,这让詹姆又有些自责。他立刻补充了一句,“或者也许是因为他没收到信。你不是说他一整个暑假都不在蜘蛛尾巷吗?”
“他就是那样的,阴阳怪气,脾气又糟,也许他现在还在后悔没有早点儿来和你道歉,大概现在他还在想该怎么给你回信吧——”詹姆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嫉妒又说了一堆,但是玛丽推了推他,让他终于闭上嘴了。
过了好一会儿,莉莉才开口了。“……他不会的。”莉莉说,但是这话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哼。”西里斯冷脸哼了一声,“讨厌麻瓜。他自己都是半个麻瓜。”
这下马车上彻底没人吭声了。大家都悄悄地打量着莉莉脸上的表情。莉莉一直握着自己外套的口袋,什么也没说。
那里面装着一颗硬币大小的红宝石,圆润而透亮,红得像火苗,闪耀如繁星。像是从她火红的波浪卷发中落下的一颗水滴。它被放在莉莉常待的图书馆座位上,莉莉刚靠近,它就跳进了她的手心里。
可是却连一张附带的贺卡也没有。
马车的车轮轱辘前行,这一车的格兰芬多小巫师们都沉默地看着道路前方。
‘西弗勒斯。’莉莉看着前方那个漆黑的身影,‘难道你真的讨厌麻瓜吗?讨厌我吗?’
‘因为麻瓜伤害了你。所以,你也要伤害麻瓜吗?’
她想拒绝去认同这个可能,可是那个被包裹在黑色巫师袍中地细瘦人影让她想起来第一次看见斯内普时的模样——细瘦、干瘪地小男孩儿,穿着女式的衬衫,碎成了条纹地衣服下摆一直延伸到他的膝盖那儿。
那张瘦得只剩下颧骨的脸上,两只漆黑的圆眼珠死死盯着她,里面充满了激动和喜悦的神色,那让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他小心翼翼对莉莉伸出那只枯枝般地胳膊,带有青紫痕迹地小手在她眼前缓缓张开,一颗种子正躺在他的手心里,随着他手掌摊开的动作逐渐发芽、起立,然后飞向莉莉的手心,成了那个冬天最鲜艳的色彩。
她还记得那时候飞快从山坡逃走的佩妮,一边高声尖叫着‘怪胎’、‘怪物’一边滚下了山坡,狼狈地爬起来瘸着腿跑回家。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莉莉只记得对方满是伤痕的脸颊上,还布有血痂地嘴唇开合。
“你是个女巫。”眼前像个流浪弃儿般地男孩儿对她说,“而我是个男巫。”
“你不是怪胎。”
“因为我们一样,都是蒙梅林祝福的人。”
曾经斯内普给她讲述的那些巫师界的故事驱散了她心头的恐惧和阴霾。她终于敢反抗佩妮说她是“怪胎”的谴责,她和斯内普一起躺在鲜花盛开地山坡上,听斯内普告诉她那个世界里,人人耳熟能详的奇妙故事。
她不再因为那些突然振动的水杯书本和猛然在身边爆发地细小火花而自卑和害怕。斯内普教会了她该如何处理自己的魔法能力,她在家人面前让鲜花盛开时,父母的脸上是惊喜赞叹的微笑。就连佩妮的谴责都成了艳羡。
然而,斯内普在巫师的世界里帮助了她,而她觉得,自己却无法在麻瓜的世界里帮助斯内普。
她明白,西弗勒斯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憎恨麻瓜。
莉莉又一次想起了蜘蛛尾巷漆黑狭长的巷道。
当斯内普和雷古勒斯他们在车站前分别时,拎着手提箱一个人走在街道上的斯内普还有一股不那么真实的感觉。
他在火车上换好了麻瓜们的便服,看起来和路边的人们没什么两样。他仔细观察着那些在车站前等车的麻瓜,学着他们的样子乘上了公交车,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暑假曾经待过的洋房而去。
最后一趟公交的路线在出城的十字路口前和他要去的方向分开了,斯内普只好下车一个人拎着箱子往前走。从伦敦市区往郊区的方向,路上的建筑越来越少,地面上的路也越来越糟糕。
直到天色擦黑时,他才终于走到了那个记忆中的洋房面前。
一片喧闹的麻瓜社区中,那栋洋房安静地伫立着,没有一点儿声响和亮光。
斯内普推开皲裂的篱笆院门,踩着那条石子儿小路走进洋房的花园。那些粉蓝的绣球花已经枯萎了,庭院中满是**的枝条和根茎。白雪掩盖了一部分的烂叶枯枝,但斯内普依然能看见那满墙爬山虎凋谢后,洋房墙面上纵横斑驳的枝条和剥落的纹路。
凛冽的寒风钻进斯内普的袖口和领口中,他听见房子在这阵冬风的吹拂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声。
天完全黑了。
远处已经响起圣诞赞歌。
斯内普捏着魔杖的右手发抖。他点亮一丛萤火,缓缓走向洋房的大门。
‘快过来。’
一瞬间,他好像在门前又看见了罗齐尔的影子,偏头示意他快点儿走过去。
但是那个黑影在斯内普举高魔杖后瞬间就消失了。
他摸索着推开洋房的大门,门没有锁,里面浓重地灰尘呛得斯内普咳嗽起来。他一边把行李箱扔在门边,一边找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眼前的玄关和大厅还和离开的时候一样。
斯内普盯着那个壁炉,里面燃烧了一半的柴火仿佛才刚刚熄灭。他走去点燃了壁炉,窜动地火苗让这个冰冷的房子逐渐开始一点点回暖。他转身走向厨房和地下室,然后上楼去了每一个房间,沿路打开了所有地灯,让整个房子亮如白昼。
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整栋房子里回荡,发现书房里那些满满当当的书柜都已经被搬空了,厚厚地灰尘堆积在他暑假时用过的书桌上。
“罗齐尔?”斯内普从二楼的走廊上呼喊着,他的声音从没关严的窗户中露出去。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被风吹得哐当作响的玻璃窗。
他又从二楼快速下楼跑向地下室的制剂室,从院子里转了一大圈再跑回来。他举着萤火在亮堂的房子里四处走动,查看每一个角落,试图看看罗齐尔是不是又变成了那只黑猫,躲在家具夹缝的阴影中看他惊慌失措。
可是他心里知道,如果罗齐尔真的在这里,是一定不会任由他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的。罗齐尔一定会在斯内普推开篱笆墙的院门时就已经站在打开的大门前等他了,他或许还会对他笑,催促他,‘快一点。’
西弗勒斯·斯内普闻到楼下大厅中壁炉燃烧的味道,那是温暖的味道,有些像煮烂的芝麻糊。
可是他却觉得手脚冰凉。
斯内普走到自己睡了一个暑假的卧室前,罗齐尔常坐的沙发还摆在门口,不同的是,茶几上没有摆放他喜欢的锡质茶具,也没有报纸杂志。过去他总是坐在这里看着斯内普睡着和醒来。
明明只有短短的两个月,斯内普却觉得好像从来如此。
他咳嗽着在满是灰尘的沙发上坐下,偏头看见背后印满桔梗花的壁纸。隔壁那栋洋房中地碗筷碰撞声传进斯内普的耳朵里,他伏在沙发的扶手上捂住耳朵。
斯内普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栋空旷寂静的房子里一下一下地驱赶沉默。
“……罗齐尔。”斯内普想着还躺在自己口袋里的那颗黑珍珠。
他把它掏出来看着,黑珍珠在他手心里仿佛罗齐尔漆黑的眼珠。珍珠的光泽比不上罗齐尔的眸光更闪亮,斯内普觉得也许这就是罗齐尔没有收到这颗黑珍珠的原因。
手心里的黑珍珠盯着他。让斯内普又转开了视线。
他看见自己睡过的床,从沙发这个角度,能看清床上的每一个细节。斯内普倒在沙发的扶手上,想着,‘罗齐尔就是每天看着这样的景象吗?’
空旷的床上月光一缕缕,窗外的树影如同油画。被月光染成银色的房间里,斯内普看见那叠放在床头的袍子——那是他放在那儿的,害怕伏地魔需要的时候会回来取它。现在,它还在那里。
斯内普想起那时候听到他这么说时,罗齐尔的那个眼神。
他捏着手里的黑珍珠。
‘我一直都看着你。’记忆中的人说这句话凝视着他的双眸。
伏地魔的脸钻进斯内普的脑子里。
斯内普想,‘如果你真的一直看着我,现在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知道我在喊你的名字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斯内普捏着手里的黑珍珠,“你只是个骗子,伏地魔。”
斯内普伏在沙发里,听着窗外的圣诞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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