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慕专注地讲着故事,无意间低头才发现祁非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但是整个左臂露在外面吹了很久的空调,即便他翻身缩回被子里,整个人蜷缩起来,也依然冷得直往烛慕怀里钻。
烛慕将被子向他挪过去了一点,抓住他的手,替他暖着手臂入眠。
五点半被闹钟惊醒时,另一半床单已经冰冷。
以往祁非都是睡在自己房间里,第二天会等他一起吃早饭,今天多半是公司有一些突发情况需要他去紧急处理,不然以祁非对所有事都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态度,烛慕很难想到还有什么事能绊住他。
独自吃完早饭后,烛慕给秘书发了条消息,让他记得给祁非买份早餐。
随即又给祁非发消息,说他下午没课,可以请假去离婚,询问祁非什么时候有时间。
烛慕带一班和二班两个理科班的语文,为了挤出今天下午的时间,他特地把今天的课都调到了上午。
连着上了一节早读加四节课,嗓子干的都要冒烟,他削了个梨子润润嗓子,点开手机查看消息栏是否收到祁非的回复。
消息最顶上是一条请假申请,下面是各种广告,倒是一条祁非的消息也没有。
他掏出请假条签了字,又给祁非发了一条确认办理离婚时间的信息,随即继续安心等待消息。
一直到下午一点的时候,祁非始终没有给他回过信息。烛慕也开始心生疑惑——能这么长时间绊住祁非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有什么财产危机、黑客入侵,或者间谍窃密吧?
烛慕提前请好了今天下午的事假,但因为没有确定具体的离婚时间,所以他一整个下午都坐在办公室里批周考的试卷。
下午三点多,距离离婚办事处下班的时间越来越近,烛慕频繁看向电脑右下角,到后来终是坐不住了,主动给祁非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铃声一直响到最后也没有回应,最终因无人接通而挂断。
烛慕皱了皱眉,下一秒手机来了一条来点提醒,来电人是祁非。
眉头逐渐舒展,烛慕点下绿色接听键:“祁非,你现在在……”
“烛先生!祁总刚刚给你打过电话吗?!”
烛慕辨认出对面是秘书的声音。他见过秘书几面,对方是个谨慎端方的人,很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候。
烛慕心跳微沉,冷静询问情况:“没有。怎么了?”
秘书那边有很重的喘息声,人应该是在剧烈运动,而且时不时还会传来身边人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秘书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司机师傅早上给我打电话,说祁总让他九点去乌江华宴,但是去了之后,司机师傅发现门是敞着的,祁总在楼梯下面昏迷不醒,疑似上楼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摔下来了。”
“司机师傅把祁总送去就医,医生诊断无明显外伤,但由于头部撞击到墙壁,出现了暂时性的昏迷。刚刚秦总得知了情况,从公司赶过来,我下楼迎接,哪知道一转眼的功夫,祁总就从病房消失了。”
“我们正在顺着医院的监控一路查,但这样还是比较耗时……”
“我知道了。”烛慕心知秘书想问他祁非会去哪里,但他确实是猜不到,只好一边站起来收拾东西,一边安抚他,“我今天下午跟学校请了假,现在就去他可能在的地方看看……”
说是这么说,但在人潮涌动的城市里寻找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谁能知道对方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去了什么地方。
烛慕打算先去事发地点了解情况。
……
多年没有再踏足祁非那座名为乌江华宴的豪宅,烛慕本来还内心忐忑不知道刷脸给不给通过,好在这扇门还是认得他的,人脸识别认证通过后,立刻就为他敞开了。
烛慕仔细寻找疑似祁非受伤的地方,但就如秘书所言,整个房子里干净地就连祁非是在哪里摔的、最终又摔在了哪里都看不出来,更是无从判断究竟什么原因才致使他一个人跑出医院,还不跟秘书打招呼。
难道祁非是个超级工作狂,住院的时候想到了今天要和王总李总会面,或者要走访旗下公司?
烛慕看了眼二楼,那是祁非卧室所在的地方,现在可能里面已经都被搬空了。
烛慕没有窥探人家**的癖好,无功而返后又回到了他们的公寓里。
然而不出所料,黑暗萧瑟的房间里并没有另一个主人回来的痕迹。
烛慕泄气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思来想去,反倒真让他想起了一个祁非的确经常造访的地方——一个私人的心理诊疗所。
诊所的主人名叫苏遥,和他一样喜欢喝茶,但烛慕其实没见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认识他也仅仅只是因为:祁非患有心理疾病的证明是在他那里开的。
烛慕给祁非的挚友秦廷玉打去电话,一来想问问他和秘书有没有查到祁非的去向,二来也是想要问问他知不知道苏医生的联系方式。
“喂?”
“秦先生,是我,烛慕。”
接到烛慕电话的秦廷玉惊讶地又看了一遍来电备注,确定自己的确没有看走眼,才奇怪地问:“烛慕啊,有什么事吗?你找到祁非了?”
“还没有。”烛慕道,“我是想问问,你认识苏遥吗?”
“……”秦廷玉隔了几秒才反问,“你是觉得祁非在苏遥那里?”
“有这个可能——祁非以前经常会去进行心理疏导……”
“不可能。”秦廷玉斩钉截铁地断言,“我们刚才已经问过苏遥,祁非并不在那里,你不必再去问一遍。而且根据我们的追踪,我们已经根据监控基本划定了祁非目前的位置范围。”
烛慕连忙追问:“在哪里?”
秦廷玉随口说了一个地址。短短两个字,却让烛慕流露出很是惊讶的神色。
下午五点钟,查监控的一波人终于确定了祁非的位置,地点就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
但这也证明了事情的确在向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烛慕怎么也不会想到,祁非实际上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
……
沿着一中的外墙走上半程,就可以看到在它背后有条僻静的小路。小道一旁是一中的围墙,另一旁则矗立着一排高大挺立的栾树。
这里迎向了西方最后一道火红的落日,承载了一千多个日夜里烛慕独自行走的足迹。
它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烛慕最熟悉的地方,但现如今,却仅仅是作为逐渐散落在时光里的记忆碎片。
烛慕现在回家也已经不再需要经过那里,所以他更为不解,祁非为什么会突然去到那里?
五点半的余晖里,烛慕再度踏上那条过于熟悉的柏油路。
曾经偶尔才会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的街道,如今经过整修,已经和一中大门前的正街相连,到处都开遍了热热闹闹的商铺。
烛慕在一家冰糖葫芦店门口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祁非。某个干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人皱着眉,露出了近似于研究菜谱上“适量”到底是多少克的费解表情。
突然,青年的视线远远望过来,嘴角一瞬间闪过的喜悦也跟着变成了震惊。烛慕隔着人群看见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嘴型有点像是在念他的名字。
烛慕走上前,听见了秘书和秦廷玉的提问。
秘书:“祁总,您真的不记得我了?那您前天说要给我加奖……不是,我是说您今天要召开部门例会的事,您还记得吗?”
秦廷玉:“不是吧,在我面前还要装这么像啊……那我去年八月和陆雨青出国旅游,把你骗去秦氏给我顶班的事,你也不记得了?”
路过的烛慕脚步一顿:“……”
怪不得去年八月祁非回家都是一副阴沉的表情。当时他只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决定去北海旅游,尤其祁非对他们第一次共同旅游看得格外的重。但是因为临时交代给他的工作,最终计划泡汤,以至于那一段时间他一直心情很不爽……原来这里头还有内幕啊。
他们两个各怀鬼胎的小心思,祁非听得出来,但却并没有自己是主人公之一的代入感。
更不用说他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烛慕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五雷轰顶般震惊地看着烛慕,语气带着浓浓的质疑:“你真…不是…烛慕……”
烛慕正在思考秘书所说的“不记得”是什么意思,听到祁非疑似是在询问,便主动回应了一句:“我是烛慕。”
但祁非的话却并没有说完整:“……的父亲?”
“……”烛·正值英俊的黄金期·本人·咬牙切齿·慕,“我想,我的确就是烛慕。”
烛慕满脸黑线地亲耳听见秦廷玉拿手肘戳了戳秘书:“幸好他没这么问我——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把你们祁总臭骂一顿,算不算正当防卫?”
秘书捧哏似的:“算人身攻击哦,秦总。”
“我看起来很老吗?”烛慕不解地问祁非。
“没有。”
这个烛慕看起来就只是比印象里更加成熟稳重,少年人的青涩倒是完全褪了个干净,但眉眼依然是熟悉的样子。
祁非也知道烛慕的父亲早就去世了。但如果不这么去猜测,他该怎么解释现在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烛慕并没有第一时间拉着祁非盘问。他向前靠近祁非,在对方逐渐惊悚的视线里,两手贴着他的脑袋,上看看下看看,确定的确没有肉眼可见的外伤,这才严肃地盯着他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祁非顺着烛慕手上轻柔的力道,抬抬胳膊伸伸腿,歪歪脑袋张张嘴,等烛慕把他身体从上到下都动了一遍,他才内心极度复杂地说:“没有。”
憋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心底的震撼,又问了一遍:“你真是烛慕?”
烛慕初步觉得他可能失忆了,但又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记得他的名字,于是试探性地反问道:“我和你记忆里的昨天有什么区别吗?”
祁非闻言,从他的脸上开始仔细地观察。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个成年人,头发稍微长了一点,眼窝更深,但是黑眼圈没那么重了……”他又往下细数,“明明今天要上课,你却没穿校服,我也没看你穿过这件米色衬衫……不过……它很适合你……”
烛慕下意识说了一句:“谢谢。”
他心里思量着,这个祁非说话的思维逻辑都很正常,如果不是跟之前的祁非相比,整个人看起来活泼了很多,烛慕或许真会觉得他没有什么大碍。
他隐隐有一个猜测,而下面一个问题就是他的证实。
“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现在几岁吗?”
祁非愣了愣,大概是理解了他的猜测,瞳孔明显缩小,眼眶则慢慢圆睁:“十七。”
这样一个猜测被证实,烛慕实在是不敢相信。昨天还在和他聊离婚的二十七岁的祁总,今天就失忆回到了十七岁的心智?
这么一想,就连这场婚姻都让烛慕极具负罪感。
十七岁啊,还是在他学生的年纪,一觉醒来莫名其妙跟昨天还互相打闹的高中同学结了个婚……这是能跟这个祁非说的吗?
“现在是哪一年?”祁非歪了歪头。
“……”烛慕无力地抓住祁非的手腕,千言万语落在嘴边,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带你……先去看看医生……”
秦廷玉在他们说话时一直没插嘴,直到看见烛慕想带走祁非,他伸手抓住了烛慕的手臂。
“先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