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慕,你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来晋城?”
晚上七点,他们吃了晚餐后就一直在映雪湖边等待着。
直到这时,祁非才终于问出了这个他无比在意,却在拿到离婚协议时,自觉没有立场去质疑的问题。
其实只要烛慕不会离开他,他不在意烛慕来晋城的原因,就算是要搬家,他也还可以偷偷在烛慕的小区下面再买一套房。
只要…只要他不是…有了其他人……
烛慕自从坐在映雪湖边的长椅上就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望着银白色灯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对于祁非的问题好半天才给出反应。
双目呆滞地望了一会儿祁非,烛慕平静无波地说:“我妈过世前说给我留了礼物。”
“她拜托了五湖四海的朋友,只有每年中秋节前几天才会提前联系我,而且是通过一个固定的电话号码告知我取礼物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第一年,他们把地点选在了全国最南端的南归岛。送中秋礼物的人是我爸曾经的同事,现在已经是IT行业非常有名的工程师。他给我的是录着我妈歌声的磁带,只有一首我妈清唱的《陪你长大》。其中有一句我特别喜欢的歌词——牵着爱的手,就不去惧怕路途遥远。”
烛慕抬起头,看向湖对岸橘黄色的灯光。
“第二年,地点选在了尚城旁边一个叫‘临浪’的小镇子。送给我礼物的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中秋礼物是一个暖手宝。可能是因为一到冬天,我就特别容易四肢冰凉,所以我妈选择了它。”
随着烛慕说得越多,祁非越发觉得震惊。他从未听说过还有人会这么做。
可是,当他看着烛慕被孤寂包裹着的眼眸里,映照出了万家燃起的灯火。他又忍不住为他母亲的细心而感到震撼。
当时视频里拥有那么瘦弱身躯的主人,她竟然……竟然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在中秋节这天陪伴自己孤苦伶仃的孩子……
这就是母亲?如果…如果他的母亲还在世,也会是这样的吗?
“今年我收到的消息,是来映雪湖广场等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人。他们一向都很准时,应该八点钟就会有人来。”
烛慕看了眼腕上表,上百次有意无意关注时针走向让他无比精确地正好看见时针指向了八点整。
随着声声“咻—”音长啸,一束束流星般的光点飞上夜空,顷刻间炸开成盛放的花蕾。
“嘭—嘭—嘭—”
心跳般有规律的震动自天空传导到大地,震颤了每个人的心脏。
四面八方传来喜悦的庆贺声,将雪花飘飘的广场感染成了微红的暖色。
“中秋节快乐。”
身后传来轻声的祝贺。
隔着热闹的人群,烛慕分辨出那并不是祁非的声音,他疑惑地看了眼祁非,发现祁非也很惊讶地望向他。
他们回头,看见了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高挑男子,抱着一个复古红的礼物盒款款而来。
这男子身形十分熟悉,虽然有面具遮挡住了一整张脸,但衣着品味和干练的走路姿势都让烛慕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随着那人走得越来越近,烛慕接过礼物盒,用意外的语气问了一句:“余秘书?”
“……”余郎星一摘面具,露出了烛慕十分熟稔的那张脸,他点头问候道,“烛先生,别来无恙。”
“今年是你?”烛慕可不记得他妈见过余郎星。
“原定计划里不是我。”余郎星意味不明地看向比烛慕还要震惊的祁非。
“……你也知道这件事?”
祁非一想到他纠结了这么久的事,竟然连他的秘书都知道,心头就百感交集。
他承认有时候不习惯向别人询问的毛病,真是会让他错失太多太多。可是,既然他明知自己从来是独来独往,为什么偏偏会把这件事告诉余郎星?
“我一直知道啊。”余郎星灵光一闪,恍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祁总,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当然是余郎星。”
余郎星摇了摇头:“我是你大学室友,我们认识也快将近十年了。”
话落,他又含糊不清地加了一句:“也是你在公司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烛慕见祁非脸上一会儿惊愕,一会儿质疑的神情,掌心覆在他的肩膀上:“他说的没错,四年前是你亲自找他来帮你打理公司,他是你最得力的助手,是你最信赖的下属,也是你一手提拔的精英。”
从掌心与肩膀贴合之处传来他温热的体温,祁非内心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先拆礼物吧,让我也看看里面是什么。”
礼盒上的礼带是个死结,余郎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递给烛慕,烛慕干脆就挑开丝带,翻开盖子。
入目是一抹宁静的红。每一处的针线紧密贴合,摸上去有仿若丝绸般的质感。
那条视频里最亮眼的那抹红竟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烛慕心猛的一跳,右手伸进盒子里,抓在那条红围巾上,却在下手的时候顺便摸到了一块硬物。
他愣了愣,拨开围巾看见了躺在最底下的一个最新款手机,亮屏后直接就可以划开,没有任何密码。
桌面上的软件全部收拢到了文件夹里,布置这些的人只在外面给他留下了“相册”。
他顺着引导点进相册,看见一个同样无比熟悉的视频,只是这个视频似乎比之前那个要长了很多。
他点进去,又看了一遍祁非之前无意间打开的视频。
终于,他看到了后续。妈妈哭累了,随手用衣袖拂去泪水,两眼微肿地抬头去看祁非,微微笑。
“我没事,小非……都拍好了吗?”
“嗯。”
辛晴忽然抓住了祁非的手,目光急迫又恳切:“好,小非,你先不着急,你现在听我说……”
祁非安安静静地扶着她,倒也不见得谁更着急。
辛晴苦涩笑道:“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恐怕熬不过今年。我爸妈重男轻女,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公公婆婆又去世得早,再加上我老公前几年过世,除了慕慕,我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无牵无挂了。”
“但是慕慕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一直在我们身边娇生惯养长大。到了初中家里接连遭逢变故,他的心性也变得深沉。我担心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他心里的痛苦,那些痛苦就会在以后的某一天爆发,彻底压垮他……我怕他承受不住……”
“我想了个办法,你能不能帮我去实现?……只需要三年,三年后你就可以不用再帮他了……”
“好。”祁非开了口,也没问是什么办法,就已经轻声回答了她。
辛晴牵着他的手,满足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眼里已有泪花。
“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以后的路不好走,但是我们做家长的,哪怕在天上,也会看着你们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路。”
“你就……帮我送三年的中秋节礼物,让慕慕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着他的,等他三年后,他应该就走出阴霾了,说不定还娶了妻子,有了我的小外孙……”
祁非一震,猛的抬头看着他,嘴唇嗫嚅,却不能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像刚刚一样爽快地说出口。
辛晴以为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你妈妈一定也爱着你,辛姨向你保证。”
祁非看着她刚刚哭得通红的脸,无力地点头,扯了扯嘴角:“辛姨,放心吧,一定会有人永远爱他。”
……
视频之外的祁非无助地看着烛慕紧紧抓着红围巾。
“烛慕……”
烛慕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僵硬地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到信息页面,指着一个号码里的条条信息问余郎星。
“这是祁非,对吗?”
【9月26号,南归岛,翠锋海礁,等一个穿着红色海滩裤的男人,拿中秋礼物。以后时间统一为晚八点。】
【你好,你是我妈的朋友吗?】
「抱歉,您还不能给对方发消息,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9月15号,坞城临浪镇,等一个戴着长命锁的老人。】
【好,方便告诉我你是谁吗?我会感谢你。】
「抱歉,您还不能给对方发消息,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9月17号,晋城,映雪湖广场,去找戴银狐面具的人。】
【能一直在这个时间点把消息发给我,你是定时发的是吗?】
「抱歉,您还不能给对方发消息,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他又问了一遍。
“所以这是祁非……对吗?”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祁非亲眼见着烛慕把渴求答案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拉住烛慕的手,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去他。
但是烛慕很快镇定下来,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没关系,这都不重要,人要活在当下。”
他站起来走到祁非的身前,在两双惊讶的目光之下,一圈一圈解开祁非脖子上灰白色的围巾,将辛晴缝制的红围巾圈了上去。
他的嘴唇有些发白,却说着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我家祁非真好看。”
祁非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震得浑身一凛、头皮发麻。
“……烛慕。”
烛慕一直只手指抵在唇边:“嘘——不要去想那么多,你总不会害我,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祁非:“……”
他怎么会不知道烛慕一直很想让他恢复记忆,却害怕操之过急会有伤他的身体,所以从来不提希望他恢复记忆。
他想用十七岁的记忆好好爱烛慕一遍,但却不是眼睁睁看着他迷茫、不知所措。
祁非伸手,在雪中拥住身前的人,语气深沉,但又无比坚决。
“烛慕,带我去找回记忆。我会让二十七岁的我向你证明,我永远不会放弃爱你……我知道你现在接受不了我的心理年龄,那就等我恢复记忆了,我想和你真正在一起。”
祁非有着很清晰的认知,他想和烛慕拥抱,想和他接吻,想和他更加的深入,把彼此融进对方的血肉里。
让他这么爱到骨子里的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了。
有曲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大抵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