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到底还是让烛慕精神气差到了最低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反正这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一点,醒来时头已经不疼了。
彻底睡饱觉后,烧应该也退的差不多了,烛慕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再也不是浑身无力,飘飘然浮在云端上的感觉。拿起手机才看见有好几条家长给学生请的病假。
几个家长和老杜的回复都被置了顶,从上午到中午,他睡得正沉的时候,祁非模仿他的口吻一一批了假,顺便让老杜帮忙开假条。
五分钟前还发了一条消息让他记得中午把昨晚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可以说贴心至极。
但……烛慕沉沉叹了口气,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担心他对祁非日渐增强的依赖心。
烛慕回了一句“你也一样”,也不管现在的祁非现在是十七岁的记忆,一如往常给余秘书发消息,让他提醒某人吃中午饭。
在床上闲躺了一会儿,烛慕因为难得的清闲有点不自在,于是当他感觉身体不再沉甸甸地下坠后,便坚持下床开始收拾起过两天要带的东西。
中秋要在晋城过,那里的冬天特别特别冷,九、十月份甚至已经到了观赏雪景的最好时节。等到十一二月份,那里就会冷得像冰窖,又成了赏冰雕的最好时节。
这两天发烧,过两天得处理堆积起来的工作,要是不准备好保暖的衣物和药物,他这病怕是要拖大半个月都好不了。
梁寻年带来的感冒药和发烧药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烛慕保险起见从中拿了三天的量,但只带了一套衣服,其中一件还是祁非去年冬天送给他的白色冲锋衣外套,和他那件白色的加绒长袖很搭。贴身又保暖,颜值也很高。
烛慕去年特别喜欢穿,到了今年早春回温的时候,他头上都闷出一层汗珠子了还舍不得脱下来。好不容易到了冬天,他连翻箱倒柜找出这件衣服的动作里都带着迫不及待的意味。
另外,出门在外他其实不太喜欢住在酒店或者是民宿,即便要将就,他也是习惯带上家里常备的一次性用品,于是里里外外忙着装了一大箱东西,一直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他才抽出空去收拾昨天的烂摊子。
他先是统计了所有不能再用的厨房用具和需要的调味料,然后又清理干净台面污渍,把所有锅碗瓢盆全部拿去洗洗刷刷,接下来就只等祁非让人送来新锅。
做完所有的活,烛慕才发现手机上多了好些祁非发来的未读信息,都是下午两点多钟发来的。
前几条是闲聊,说有个叫维奇的外国人问他乌江华宴在哪里,他要去那里拜访祁非但找不到位置,刚刚人生地不熟地蹲在某个河边的阴暗角落时,还被一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好心人慌慌张张强行从背后抱回岸边,那个陌生人现在教他打电话过来,希望祁非去认领一下。
但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外国人,更不知道乌江华宴是什么。
最后一条是说余秘书已经告诉他了乌江华宴的地址,他刚刚把小黄毛安全送到乌江华宴,等着余秘书给他订了酒店之后送过去。小黄毛现在正非常兴奋地在别墅里跳来跳去,霸着尴尬的好心路人不让走,非要和他交朋友。
烛慕心头一跳,第一反应是——他知道了乌江华宴。
然后才迷茫地回忆了一下维奇是谁?
印象里祁非的确和一个外国帅哥关系很要好。
烛慕看过他们在穆兹塔游学时候拍的大合照,里面有个个子特别突出的金发碧眼大帅哥,名字好像就是叫Veitch。
他是祁非在大学时出国留学一年里结交的朋友,是某个富豪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儿子,天性烂漫、洒脱不羁,最自豪自己一米九五的傲人身高,还在学校担任了篮球队还是什么球队的队长。
虽然以前祁非开过玩笑说等以后维奇来了就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但现在显然不是他们认识的好机会。祁非对维奇的了解程度恐怕还不如他。
烛慕于是给他回以宽慰的信息。
【他以前是你的朋友,你虽然现在不记得他了,但就算要再重新认识一遍,也一定能和他和睦相处的。】
他这语气像是再哄幼儿园里和伙伴吵架闹别扭的小朋友,不过仔细想想,十七岁的祁非似乎也用不着他这么哄。
高中时祁非上课以外的时间大多不会呆在教室,有事业脑钦佩地说未来的小祁总在高中时期就勤勤恳恳积攒人脉,也有嫉妒的人说祁非与家里人关系不好,故意以“上课睡,下课玩”的叛逆态度来抵抗家人的控制。
反正在烛慕看来,祁非从不管他人的看法、我行我素的态度很吸引别人,以至于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性格的朋友。
自身会发光的人,烛慕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不招人喜欢。
烛慕甩了甩脑袋,晃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发信息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他却没能想到,这条消息一经发出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下文。
*
乌江华宴。
祁非为了解决维奇这个大麻烦,第一次从余秘书这里知道了自己真正的住处。
华丽的别墅里灯火通明,照亮了攀附在外墙上的红色蔷薇,底楼有个茶区,窗户是单面的,可以将窗外的花园尽收眼底,而又不受人打扰。
祁非摸了摸窗户玻璃,甚至怀疑它是不是装反了。
维奇正在拉着好心人聊天。他花样很多,语言不通就用肢体表达,竟然也能让那个人看懂大半。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之后都觉得口干舌燥,然而祁非的别墅里空荡的竟然连口水也没有,维奇就提议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商店转转。
祁非只提醒说半小时后司机会把维奇送去旅馆,把好心人送回家,随即就让余秘书往维奇和好心人账户里各打了一笔钱让他们去玩。
维奇走后,他从一楼开始观察起别墅的内部,把每一个房间和他十七岁时候居住的地方进行比对,房间数量、位置、大小、结构、装潢……一条一条去比对,最后确认这二者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也就是说,这里可能真的是他的房子。
最后,他的脚步落在卧室门前。
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仿佛轻轻一推就能露出里面的全貌。
祁非放在门板上的手掌好像和十七岁的自己重叠,然而他推开未来的手忽然有些胆怯。
他确定自己花了十年终于逃出了那个吃人的地方,但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逃出来的究竟是祁非,还是伪装成祁非的怪物。
门后即是怪物的领域。白天,怪物套上人皮在人前谈笑风生;夜晚,世界的中心充斥着无序、混乱、群魔乱舞……还有模糊的、扭曲的、白天里的人脸。
他常常怀着恶意想:为什么没有人去质疑身边那个看起来最人模人样的人,其实是个怪物呢?而如果怪物当了人,那人又算什么呢?
他只知道他不想再回到怪物的世界,他害怕从此再也回不到人间,也决不允许自己以怪物的面貌去见那个人。
可是……
祁非蹙起眉头。
他无比想知道二十七岁的他是怪物还是人。他不会让任何怪物靠近烛慕,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行。
十年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祁非手上不知从哪里流淌着一股力量重重推开了门,先入眼的是一幅硕大无比的油画。祁非缓缓瞪大眼睛,看见油画覆盖在墙面本应该钉着窗户的位置上,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正笑盈盈地看着门口的人。
黑暗里,油画挂得很高,那人是俯视的视角,原本圣洁的光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变成了黯淡黑雾禁锢在他周围,他仿佛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悲悯地看着怪物痛苦挣扎、渴望抓住救赎,此刻却也被怪物侵吞着、捆缚着,深入泥沼。
这画出自他自己之手,祁非无比确信。
眼里看见的景象在随着心境的变化而变化,十七岁的祁非眼里的画面忽然变了,他发现烛慕的笑容好像突然就变得悲哀了起来。
也许,他也曾经试图弄懂过怪物的反抗吗?
祁非的心猛一下被只手狠狠扼住,他彻底推开门,再次被右侧一整面墙的“烛慕”狠狠震惊住。
他的半身照,他的全身照,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柔软的微笑的嘴唇,他结实的流畅的手臂肌肉,他摸着小孩的头,梳着小猫的毛,花瓣落在他身上,雪花落在他身上……
他的身体,他的四季,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切,这里应有尽有。
他猜到了十年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但却没猜到是这样的不清不楚……
即使是他的房子里,他也没选择安装窗户,却是取而代之挂了这么大一幅油画。
在正常人眼里这应该算很变态了吧。
也许他以后也会……像祁统一样疯掉?
祁非靠近了那副油画,缓缓伸手想要抚摸,身体忽然被桌角抵了一下,他低下头,猝不及防就被入眼的那五个大字像一柄利剑直直贯穿心脏。
他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怀疑他是病了,病入膏肓。
要不怎么会认错字呢?
要不然…那怎么会是……
——离婚协议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