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慕以为只让祁非炒黄瓜就能万事大吉了,这实在是异想天开。
六点多下班时,心脏无端怦怦直跳的烛慕接到了祁非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对面洋洋得意的声音:“下班了吗?晚饭快做好了哦。”
电话另一头,噼里啪啦的火焰炸裂声中杂糅着锅铲相互摩擦的动静,听上去倒是有模有样,不过火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一点。
烛慕倒是不介意晚上吃一顿糊瓜,祁非第二次尝试做饭还是要以鼓励为主,更何况他现在才“十七岁”。
烛慕彼时正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选购食物,闻言弯眉笑道:“辛苦了,我现在在超市,想要我买点什么奖励?”
祁非思考了一瞬,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迟疑,也有些尴尬:“…嗯…家里有些调味料都用完了,你在超市买一点吧。”
烛慕没听出他含糊其辞的心虚,听他提醒才想起家里的黄酒快用完了,正好走过佐料区,他一只手握着推车把手,另一只手把手机夹在耳垂与肩膀之间,然后伸手去拿货架上的黄酒:“你看看都需要些什么。”
“啊!”祁非突然短暂地惊呼了一声,对面的手机似乎从空中坠落到钢化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小声“嘶嘶”地抽吸,慌乱地自言自语:“焦了!怎么又焦了!!……这个怎么也干了?!是不是要加水?!”
“祁非?!关火!先关火!发生什么了?!”
烛慕手忙脚乱之下差点摔了手机,焦急地大喊着祁非的名字却发现听筒已经没声了。
——祁非这家伙,在慌乱中甚至还不忘把电话给挂了。
烛慕心脏跳得飞快,脑子里的小人急得从三十楼一跃而下,猛一伸展翅膀飞回了家,现实中脸色凝重地老老实实将一大筐零食和蔬果交给一旁的营业员,急迫地交代了一句:“抱歉!家里煤气没关!”随即顶着众多好奇打量的目光飞奔回小区楼下。
值得庆幸的是他所惧怕的火焰与浓烟笼罩白墙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烛慕双腿打着颤,没有拉伸过就剧烈运动使得他的腿部肌肉抽筋了一样疼。
烛慕咬了咬舌尖,他嫌电梯太慢,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蓬勃的力量,一口气冲上六层楼,右手抽搐地对不准钥匙孔,他就用同样发抖地左手包裹住右手硬捅进去。
“咔”地一声门开了,烛慕钥匙也没拿,先冲进了厨房,和端着盘子站在垃圾桶旁边的祁非大眼瞪小眼。
祁非瞳孔倏地放大,看着一身虚汗的烛慕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又狼狈地低头把盘子里的黑煤炭倒进垃圾桶里。
烛慕瞥了一眼,黑煤炭和黑色塑料袋的颜色太过相似,不像是糊瓜,倒像是酱瓜。
祁非脸色尴尬,端着盘子,目光从墙壁望天花板的方向绕了一圈:“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烛慕几步走到跟前,一把握住祁非的手腕,颤抖的神经传递到祁非的薄薄的皮肤表面,紧贴着他跳动的血管。
一快一慢的跳动速度,连同两颗炙热的心脏也连接到了一起。
祁非眼皮一跳,慢速的脉搏渐渐与烛慕齐驱并驾,耳朵像是被糊住了,只有雾蒙蒙的眼睛里隐约可见眼前人喘着运动后的热气,眼神热切,嘴巴不断翕合。
“你有没有事?”烛慕立刻翻他的袖口,把他虚垂的手腕检查了一遍,最终在右手手背上看见了一个小水泡。
现在再做紧急措施已经有点晚了,但烛慕还是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毛巾,用冷水浸湿,随即轻轻敷在水泡上,给烫到的地方降温。
烛慕沉默不语地低头拿着毛巾,祁非见他一副漠然的表情,心里也开始慌乱:“烛慕……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烛慕终于抬眸,黑沉沉的眼珠一瞬不眨盯着祁非。
祁非好像被这双眼睛钳住了一样,挪不开眼,他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道歉?”
烛慕重新低下头,把捂热的毛巾又过了一遍水再敷上去:“我明知道你不会做饭,还同意让你试试,而且还放任你一个人在家。”
“这有什么?”祁非放松下来,轻笑了一下,“王妈的孙女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七岁就开始自己做饭,我都十七岁了。”
“王妈是谁?”烛慕没听说过祁非有一个继母。
“我小时候的保姆,不过也不太熟。”祁非不欲多说,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饭?我以前就做过?”
烛慕从客厅的柜子里取来一管烫伤膏,为他细细涂抹了一层,闻言便笑了起来:“准确来说,去年才是你第一次掌勺,那时候我左手受伤……”
烛慕没说下去,涂好药膏后就在水池里洗干净手,这时才关注到厨房里真是一团乱麻。
瓶瓶罐罐散倒的到处都是,桌面上还有一坨泼洒出来的盐巴被酱油染成了半棕黑色半透明。砧板上放着四根洗好的黄瓜,墙壁挂着的塑料袋子里还装了七八根——明明他记得家里只有两根来着。
锅底倒是没烧穿,只烧成了焦黑色的圈。黑圈的外围则烧成了焦黄色。蒸着米的电饭煲里没加水,里面也烧坏了。
好在都及时断火断电,人没事,家也没事。
他去年在医院打石膏,只看见余秘书恶鬼上身一样惊恐的表情告诫他不要让祁非下厨房,再加上祁非做的饭确实有点难以下咽,所以后来再没让他下过厨。
今年本以为能好一点,所以期待了一把祁非的厨艺,看来老天终究是不愿给他点亮厨艺技能。
烛慕不想让祁非有心理压力,便把他推出了厨房,关上了厨房的门。
“今天先点个外卖吧,等明天起来就恢复原样了。”
祁非像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地点头。
但不出一会儿,他忽然又躁动起来,拉着已经掏出手机点餐的烛慕坐到餐桌前,伸手还给自己拉来一个椅子。
“我试了好几版炒黄瓜,都不是很满意,不过还好还留了一版勉强及格的。虽然卖相不是很好看,盐也稍微给多了一点,但还能吃——你尝尝看!”
烛慕瞧着盘子里的黑瓜,胃里开始翻腾着酸水,连带着去年那盘苦甜木耳的味道都想起来了。
他抬头看着祁非毫无察觉,饱含兴奋的笑容,勉强微笑着点点头。
祁非连筷子都帮他拿好了,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眼神晶亮地看着他。
烛慕头皮发麻地夹起一块手指长短的黄瓜条,微眯着眼,准备咬也不咬,直接让黄瓜条顺着喉咙滑下去。
忽然,筷子另一端重重一压,祁非把抬起的筷子尖端吞入口中。
烛慕微怔,与他压下一截身子,因此必须仰望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
祁非状似无辜地歪头:“要不……你喂…我吃?”
他停顿得很明显,似乎饱含深意。
烛慕大脑像是老旧的钟表,一时之间竟运转不动,呆呆地看着他:“你……”
祁非得逞似的端起盘子就站起身走向垃圾桶,语调上扬:“逗你的,我知道不好吃,就是想让烛老师喂我而已。”
他走了几步,被手臂上桎梏住的力道猝不及防拽停在烛慕的身侧,转头之际,烛慕已经站起来飞快用筷子夹起一根黑乎乎的黄瓜条塞进嘴里。
也没有现象中那么难吃。就是有一点点糊味,然后盐给多了一点,另外似乎还加了一点糖和胡椒粉,还有一股子花椒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家里貌似没有花椒了来着。
结合厨房台面上面的瓶瓶罐罐,他大概也猜出了祁非做饭的方法就是有什么佐料就加什么佐料。
一股强烈反胃的恶心感被烛慕强行压了下去,对上祁非肉眼可见寸寸睁大的双目,那其中蕴含的震惊让烛慕突然就想到了祁非明明不爱喝绿茶却硬要喝。
除了应酬的需要外,或许还有着另外一个更傻的理由也说不定……
比如一下午的心血,比如一晚上的喜悦。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直到他将黄瓜条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他才如是说道。
祁非不知道该先关注烛慕用的是刚刚他用过的筷子,还是该纠结烛慕话里的意思。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你味觉出问题了?”
没想到烛慕当真点头应了下来:“没错。”
他伸出食指抵着唇瓣,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嘘——别跟别人说,只有今天,吃什么都行。”
想想以后还有可能吃到祁非做的饭,烛慕最终没敢把话说的太满,最好既能让祁非受鼓励,但同时又打消他任何沉迷做饭的念头。
故而,他只说了今天。
祁非弯了弯眼眸,右手按着烛慕的胸膛把他推坐回椅子上,又从烛慕手中抢过筷子,居高临下地夹了一小块黄瓜悬到他嘴边:“那就再吃一块。”
见烛慕毫不迟疑送上唇瓣,祁非往回收了收右手:“等等,只许吃一半。”
烛慕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但还是顺从地咬下一半,剩下一半则被祁非反手极迅速地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祁非心情愉悦地瞧着烛慕因为难以置信而逐渐放大的浅色瞳孔,笑嘻嘻道:“甜死了。”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