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茵碧草铺陈而开,举目望去,满眼翠绿,视线尽头是一幢白色大理石建筑,典雅高洁,纵使是在阴云密布的天气里,也泛出珍珠般柔润的光泽。
脚下的沥青小道色泽深沉,看不出一点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径直通向吸引着池水目光的别墅。
池荷花紧紧牵着他走过窄长的小径,扭头叮嘱他不要乱跑,不要随意和别人攀谈,池水懂事地点了点头,池荷花纵使再得女主人青眼意外进入沈家工作,也只这座庄园里众多保姆中的一个。
他必须谨慎小心,不能害妈妈丢了工作,但眼睛却控制不住四处乱飘。
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城堡庄园一样气派,究竟是怎样金贵的人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呢?
要是池棠也能看到就好了,池水衷心这样希望。可惜池棠生病了,还在医院里。
他是为了探望池棠才辗转来到这里。
善良的女主人得知池荷花的困境,表示愿意接济,为池水提供这几天的住宿。
毕竟这个女人前不久刚送走了自己病重的丈夫,现在小女儿又突发恶疾,在偌大的首都也没有亲戚可投靠,着实可怜。
池荷花还要工作,池水被允许在后院自由玩耍,池水已经不是玩玩泥巴拔拔草就能满足的年纪,他踏上柔软的草坪,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棵树下的秋千走过去。
秋千不大,通体是梦幻的象牙白,造型精巧别致,从粗壮树枝上垂下来的钢索都有精心刻画,上边有小一段缠着用来护手的软垫,池水坐上秋千,手放到软垫的位置,刚刚好。
他脚一收,身体就高高荡了起来,飞起来的时候,和他坐在门前那棵低矮的李子树上自己搭起来的秋千,感觉没差,风一样呼啸,天空一样又高又远。
忽然。
“喂!你是谁?!”
一道清脆的声音气势汹汹穿透风声灌进池水耳朵里。
池水被迫停下来,扭头看到当时的沈铮,眼珠漆黑,唇红齿白,模样骄傲漂亮,盛气凌人的,带着一点难以掩藏的好奇。
见池水不回答,他又逼问:“你是哑巴吗?你为什么要坐我的秋千?”
池水将目光从他西式小套装上收回,小心翼翼地从秋千上下来,辩解道:“我不是哑巴。”
沈铮向前两步,眯起眼睛近距离地观察眼前的人,有点黑,眼睛很大,和自己差不多高,是同龄人没错了他第一次在家里看到同龄人。
出于此因,他决定宽容大量地放过这个偷偷坐自己秋千的土包子。
“你叫什么名字?”
“池水。”池水惴惴不安,妈妈说自己可以随意在这里走动,可没说自己能坐别人的秋千。
“池水?你妈妈是不是叫池荷花?”
池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我叫沈铮。”他扬起下巴,等待池水给出回应。
池水干巴巴地说了一声你好,再也说不出话。
“你来跟我一起玩。”沈铮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又下命令。
池水无法拒绝。
沈铮兴致高昂,完全无视他下午安排得满档的课程,从钢琴课到剑道课再到外语课,每一门都会耗费他大量的精力,此时他应该去午睡养足精神,而不是要求池水和他一同拼好他的航空母舰。
池水很是愧歉地朝前来提醒的女人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不用和她表示歉意,”沈铮捡起一块零件递过去,抬眼看他,“她和你妈妈一样,也听我的。”
沈铮看他不动,把零件塞进他手里,“你负责把这半边拼好。”
紧接着,沈铮弯过身凑到他耳侧,低声说:“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把你偷偷在后院荡秋千的事情说出去,你知道我的秋千是请谁设计的吗,你敢未经我的允许就坐上去?”
池水惊惧瞪眼,看向一脸胜券在握的沈铮,咬了咬嘴唇,低头飞快地按照沈铮教给他的方法拼好。
他从来不知道秋千还要请专门的人来设计,明明他的秋千只需要两根藤蔓和一块木板。
沈铮露出得逞的神情来。
一直到来授课的老师到了家中,沈铮去上课了,池水还在提心吊胆地拼,等到沈铮结束所有课程回来时,池水终于把剩下船体的部分拼凑完成。
沈铮对听话的池水十分满意,吩咐:“你明天还要来跟我玩,知道吗?”
进出这座庄园的人络绎不绝,终于有一个人能与他一同享用他的玩具,而不是想方设法地教导他学会什么。
他还有很多东西和很多话想要和这位新鲜的、唯一的伙伴分享。
池水点头应好,心想或许住在城堡里的人天生就擅长对别人提出要求。
*
晚上池荷花带着他在保姆餐厅里吃过饭就让他回房间,并且要求他晚上不能再出来,池荷花要去医院,无暇顾及他。
池荷花走后不久,池水听到沈铮不停在外面穿梭找人的声音,脚步声到门口时,池水躲进了衣柜里。
不到一分钟,敲门声响起来,沈铮试探性地叫了几声他的名字,随后门咔哒一声被打开,很快,沈铮空手而归。
之后的几天,池水再也没有出去过,哪怕沈铮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找他。
这个偌大的庄园每天来往的人不是沈家花重金聘请来教授沈铮的名师就是商贾权贵,没有人会特地注意一个保姆的小孩的踪迹。
池棠的病还没好,但池水该回家了,他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池荷花拜托了同村的人捎上池水一同回去。
池水想静悄悄地走,避开坚持不懈找人的沈铮。
但这次离开,池荷花是带着他从正门走的,所以立刻就被沈铮逮到了。
池荷花惊讶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和小少爷认识上了,见沈铮很强势要和池水说些什么,宽容地留出了空间。
沈铮眼珠的漆黑像乌墨滴在水中晕散开,池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惶惶不安的自己。
“你害我受了罚,你知不知道?”
其实他是知道的,就在拼模型的后一天,沈铮来找人的时候身后有保姆絮叨着让他小心膝盖上的伤,再加上之前他躲在房间里听到了一些严厉教训的话语,他就猜到是沈铮被罚了。
就因为沈铮没有睡午觉,在上下午的剑道课时出了偏差。
“你还好吗?”池水看向他露在外面的膝盖,心虚地问。
“还好,你要记住为了陪你玩我才没有睡觉。”沈铮看着他笃定地说。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要我陪你玩的,池水眨了眨眼睛,忍住想要反驳的冲动。
“所以作为赔偿,你以后还要来找我玩。”沈铮顺其自然地说条件。
池水说好。
“那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我会来的。”池水很轻地许一个虚假的承诺。不出意外,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被课程填满的沈铮会很快忘记他,而他很难再忘记好看但难缠的沈铮。
“什么时候?”沈铮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我会快一点。”
沈铮这才迟迟收起逼问的架势,矜持地点了点头,对这位可以说是他庄园里的第一位来客说:“我等你。”
以为就此别过后不会再有交集,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二次相见竟然比约定来得更快。
客厅里光彩四溢的水晶灯射下来,光洁的地板上投出池水伶仃的影子,他仰起头来,视线越过长长的木制旋转楼梯,看到二楼站着缄默不语,自上而下看过来的沈铮,相对无言。
在池水离开后没几天,池荷花和往常一样到医院陪池棠,池棠病怏怏地说想吃棒棒糖,池荷花于心不忍,问过医生后决定去一趟便利店,然而等她再回来时,池棠不见了。
一番找寻无果,走投无路的池荷花回到沈家寻求帮助,不料一抬眼就看到叶银河斜倚在三楼阳台,神情憔悴,精神恍惚,裙角衣袂飘然,身形也跟着来回晃荡。
好像风一吹,叶银河就要随风飘去。
仅仅是因为她在上门试工叫出了叶银河演过的角色的名字,叶银河就破例让她这个文化水平不高,远远够不上资历的保姆进入沈家工作,精神好的时候还会叫她一起看电影,时不时会关心她重病在床的丈夫和留守的一双儿女,对她照顾有加。
那么心软的叶银河,那么光彩夺目的叶银河,池荷花冲上去抓住她,然后叶银河掉下去,池荷花也跟着掉下去。
豆大的雨珠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将庭前鲜血冲刷得一干二净。
叶银河葬在首都风水最佳的西湖墓地,池荷花葬在老家一块菜地的旁边;沈铮在媒体的镜头下抱着叶银河的遗照走过首都满天飘细雨的长街,池水按习俗跪在左邻右舍的门前法求他们抬棺。
此刻,低廉和T恤和精致的短袖衬衫,简陋的秋千和请专人设计的秋千,乡下潦草的房屋和半山腰上独占一方天地的城堡之间的鸿沟短暂地弥合,高傲的沈铮和拘谨的池水拥在历经同一种悲伤。
只是池水的悲伤来得更沉痛一些。
他听到楼上的沈铮语无波澜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陷入混沌,胸口有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拼了命地挣扎,却被更大的惊慌缠绕,沈铮则是无动于衷地袖手旁观。
“小池哥,小池哥。”
池水猛地睁开眼,惊喘两下,看到王超极迷迷瞪瞪地打着哈欠问他:“小池哥,你做噩梦了吗?”
池水愣怔几秒后,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哑着声回答没有。
“小池哥,你今天去片场吗?”
“……去。”
王超极挠了挠头,看着池水惊魂未定的反常模样,又听到他说没有做噩梦,满肚子困惑,小池哥作息可是很规律的,怎么今天自己叫了才醒?
“小池哥,那我先走啦。”王超极又说,然后看到池水微微点了一下脑袋。
一出门,王超极就看到沈铮一场冷酷地走过去,他小跑跟上去,“沈哥。”
沈铮嗯一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王超极会意,开口解释:“小池哥好像做噩梦了,我看他好久都没缓过来,要不要等他一起走啊,时间还充足呢。”
沈铮不应声,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王超极讪讪,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缝起来,神仙打架,自己瞎凑什么热闹。
本周榜单轮空,更新会少一些,希望小宝动动手指给窝点点收藏,感恩~
吭哧瘪肚进入存稿期,但也有可能憋不住发出来,我愿称之为“狗窝藏不住剩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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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过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