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雨幕裹挟着远方的闷雷倾泻而下,在斜顶红瓦上织就密密的银网。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砂糖甜香,回荡在西利安的鼻腔里。他躺倒在有些褪色地毯上,手边是一本摊开的《安德的游戏》。
沃克先生这几天忙于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烘焙饼干,他不想看到女儿失望的面孔,匆忙地用白糖和鸡蛋液裹着吐司边放入烤箱。这是比燕麦饼干更粗糙的点心,可是西利安很喜欢。
卡瑞娜把烤吐司边咬得嘎嘎作响,倚靠着她的指挥台翻阅着膝头上刚收到的科学报刊,她大多时间都在看图片,文章里大多词汇过于深奥超出了她的词汇量。
“那是什么?”西利安睁开眼,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卡瑞娜翻阅过去的图片,上面是一尊半身像,里面的人穿着古怪的衣服。
卡瑞娜将杂志倒转过来,展开到他眼前,说:“他们是苏联的宇航员,拯救在空间站里的其他宇航员。”
“宇航员就是你说的,跑去宇宙里的那些人?”
“没错。”
“空间站是——”
“宇航员们在宇宙的基地,他们会待在里面完成地球上派给他们的任务。”
西利安眨着眼,不去看卡瑞娜带着几分炫耀的脸。
“你们总喜欢把精力浪费在没意义的事上。”
“探索宇宙肯定比背诵家谱有意义的多。”卡瑞娜对着西利安做了一个鬼脸,“还是说你们巫师打算骑着扫帚上月球?”
强烈的好奇心让两个孩童以极快的速度建立起了友谊。
就像卡瑞娜想象的那样,西利安是个有趣的家伙,他会把汽车说成黑盒子,他会惊讶飞机的运作原理,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人类可以不依靠魔法乘坐名叫火箭的工具飞向宇宙。
当卡瑞娜告诉对方,自己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航天员亲手摸摸月亮而不是成为公主或者新娘,他没有像村子里其他同龄的孩子觉得这是个无趣的梦想。
“以后你也要穿着这样的衣服吗?”
“宇航员都要穿宇航服,我爸爸和我说,宇宙里没有氧气,引力和地球不一样。”
“引力是什么?”
被投掷出去的橡皮轨迹在空中形成抛物线,卡瑞娜用手指着落地的橡皮,说:“你看,地心引力让他落了下来。”
“如果你们会使用漂浮咒,就能让它一直漂起来。”西利安拿起木箱上放置着的铅笔,他将它当成自己的魔杖,“你只要用魔杖对它念出咒语就行。”
“我要是拿着你的魔杖念咒语的话,它也能浮起来吗?”
西利安的灰眼睛里带上几分狡黠,他说:“不行,只有巫师才能施展魔杖,一个巫师能做你们做不到的很多事。”
“那你现在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卡瑞娜不开心地将碟子里剩下的面包条拿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没有科学做不到的事,一旦我掌握了秘密,也能施展魔法。”
“那是不可能的。”西利安学着卡瑞娜刚刚的鬼脸,“等我11岁拿到魔杖,我会让你知道巫师到底有多厉害。”
“不论是11岁前还是11岁后,都是我比你厉害,你连树都不会爬。”
“我也不想爬树,会把衣服弄脏。”
“胆小鬼,快到时间了,回去试穿你的衣服吧。”
西利安顺着卡瑞娜的手指看向时钟,距离他离开阁楼还有最后的五分钟。
在这秘密的阁楼,时间的流速好像都比往常要快。
“我明天不想去马尔福庄园,大人们总是讲着无聊的话题。比起听他们讲话,我更情愿在这里看你的怪书。”西利安蜷缩着背,不快地抱怨着。
“那可不是怪书,我自己都还没看完呢!”
“你是因为有不少字不认识吧。”
“总比认识但却不知道是什么要好得多。”西利安那毫不保留的失落让卡瑞娜觉得好笑,她眯起眼建议道,“你可以和他们家的孩子玩点什么,比如打弹珠?”
西利安摇了摇头,说:“马尔福庄园里不会有玻璃弹珠。”
“我可以借你几个,下次记得还我。”
西利安拒绝了卡瑞娜的好意,不过却也认真思考起来他家里是否有可以替代弹珠的其他东西。
“别难过了,明天一天不见而已,后天如果不下雨,我来想点办法把你带出去…我得给你找套衣服,你那些袍子可不适合出去玩。”
卡瑞娜向西利安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在对方疑惑地注视下,解释道:“拉钩后,我们就约好了。”
“先说好,我可不会陪你去爬树。”
“那真的比你想得简单,树上能看到别的地方看不到的景色。”
西利安从指尖感受到卡瑞娜的温度,她的体温总是要比他高上一些,就像是温暖的火炉。那熟悉的银色光芒伴随着布谷鸟的催促包裹住了他。
门钥匙带着他回到自己庄园里的书房。他整理着有些变皱的长袍和凌乱的头发,拍打时还有些许砂糖和吐司的碎屑。
要是家里有人能教他怎么爬树就好了,他甚至都能想象自己笨拙攀爬的样子被骑坐在树枝上的卡瑞娜嘲笑的模样。
西利安坐在书桌前,他用羽毛笔在空白羊皮纸上画了一棵简易的大树,树干上坐着两个小人。他期待着树上能看到的东西,真的有卡瑞娜说得那么好。
沃克夫妇有些好奇女儿最近一个人在阁楼里捣鼓了什么新玩意儿。上次她这样长时间待在里面是试图用沃克先生给她的镜片、彩色卡纸还有用剩的卷纸筒做万花筒,最终的结果很成功,卡瑞娜还用蓝色的记号笔在筒身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缩写,这是她和她爸爸学的习惯。
“小爱因斯坦,今天不做实验了吗?”第八天的下午,提着工具箱回家的沃克先生意外地发觉卡瑞娜没有在楼上,而是坐在沙发上咯咯笑着看书。
“今天休息一天。”卡瑞娜躲开父亲想要蹭她脸蛋的胡茬,“欢迎回家爸爸。”
“你确定要把保密工作做得那么严?不能透露下你的实验进度吗?”
卡瑞娜慎重地摇了摇头,再一次和父亲强调当她下午待在阁楼里的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时候都不能进来。
“这是约定。”沃克先生对于女儿时不时的一些稀奇想法早已习惯,他和妻子觉得要尊重孩子的决定,所以即便偶尔听见楼上的笑声抑或是别的什么动静都不会打扰。
“她或许是自己想象了一个虚拟朋友,这个年龄的孩子总会这样,她大概怕我们看到了,她的虚拟朋友就会消失。”沃克夫人的推测不无道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第九天的时候,从阁楼下来的卡瑞娜看上去垂头丧气。
连续几天卡瑞娜依然会在下午跑去阁楼,待满一小时后哭丧着脸回到房间。
两周后,卡瑞娜便不再到楼上,反而会约着村子里其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游泳爬树,要不就是和以前一样安静地看书。
发生这一系列变化的原因是,西利安并没有按照约定在下午三点用他那神奇的星盘出现在阁楼里。
他明明和自己拉了钩,说好第九天回来,她甚至翻找了一套全新的衣服打算留给他。
卡瑞娜不知道西利安住在哪里,最开始他就说不能告诉她。她没办法写信也没办法打电话,起初她以为西利安可能是病了,每次她生病都要在床上休息个两三天。在等了他一个多礼拜后,她确信西利安不会再来了。
大概西利安找到了别的朋友,比起和她在一起,他会觉得和新朋友一起背家谱更有意思。她也有朋友,她可以和别的朋友们一起爬树一起去看成片的麦田。
朋友违约并且不告而别这件事被卡瑞娜赌气般地藏在了心底,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想到最严重的惩罚无非就是再也不要搭理西利安。
夏季假期结束后,她的注意力也从阁楼里的神秘朋友转移到了学校生活里。她的朋友范围从村子里的孩子扩大到了整个班级,可惜的是他们其中的大部分都没兴趣听她描绘她征服宇宙的具体蓝图。
万圣节的时候,那些穿戴着巫师打扮的人们会让她想起西利安,她有些好奇西利安会如何看待这一切,会不会抱怨着真正的巫师才不会长着那么大的鼻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想起西利安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在距离遇见西利安一年后的八月,打着哈欠吃早饭的卡瑞娜从沃克先生开着的收音机里听到了英仙座流星雨的新闻。
一年前,西利安就是在流星雨发生的第二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阁楼里。
往吐司上涂抹果酱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明天约好了同学一起去完成写生作业,她和某个灰眼睛巫师不一样,是个遵守约定的人。
好吧,就算不遵守约定,提前用电话告知也不是那么不会被原谅。英仙座流星雨的第二天,卡瑞娜在自己的房间里写着算术作业,昨天晚上她和同学打了电话,说自己不幸染上了感冒,不能一起去写生。
为了让自己的扯谎更有真实性,她打电话的时候不停地咳嗽,险些被她妈妈听到了。
她一边往空白格子里填写正确答案,一边留心听着楼上阁楼里的动静。距离三点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楼上似乎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耐心欠佳的女孩犹豫地咬着铅笔后端,内心犹豫了会儿后,觉得去查看一下。她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尽可能减少木质楼梯发出的吱呀声。
旋动阁楼房间门把手时她憋住了呼吸,先是打开一条门缝,向里窥探。
比起一年前,阁楼里多了些杂物,不过她的指挥台一如既往地放置在地毯上。没必要为了不守约定的人,废弃一个成熟的秘密基地。
卡瑞娜鼻子里发出哼声,大力地推开门,环视着空无一人的阁楼。
“骗子。”她没想到这些细微的期待居然能转换成巨大的失落。她有些后悔没有去赴约,一个人去写生可算不上有趣。
重物落地的响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原本应该被塞在木箱里的废旧闹钟不知道为什么掉在了地上,卡瑞娜走过去刚将它捡起又听到了阁楼门被关上的动静。
窗户没有打开,门却自己关上了。
卡瑞娜的后背抵着木箱,紧张地捏着手里的闹钟,意识到阁楼里有些古怪。
如果这个世界上会有巫师,那是不是也会有鬼怪的存在?这个想法让卡瑞娜感到头皮发麻,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她先是把手里的闹钟朝身前胡乱一丢,随机立刻冲向屋门。
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上锁了,卡瑞娜不得不用力连续转动两次才解开了门锁,即便如此还是没办法开门。
她颤抖着身子,强迫自己不去看凭空出现在自己身侧,正用力抵着门框的手掌。
那苍白的手掌后面,没有连接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