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娅看了眼楼下,有几个人拉起白布,供上面的跳下。
她拿回钱包,把两个男人丢了下去,也不管血会不会吓到别人,这么丢下去死不死,激烈的情绪燃过后只剩下轻飘飘的灰烬,她在乎不动了。
然后她把湿毛巾挡在身前,抱着小汤跨过火焰,进入走廊,小心翼翼护着男孩的脑袋,绕开火星和落下的屋顶。
她一把拉开滚烫的金属门,顺着室外的楼梯缓步而下,避开人们的视线。
小汤安静地伏在她肩上,她有几次怀疑他是不是晕过去了。她抱着他穿过街道,踏过草地,来到公园中心的饮水装置前,把他放在长椅上,才发现没有。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在脏了的脸上,看上去格外干净清澈。
她将毛巾沾水洗净,拧干,从额头开始,顺着脸摸到下巴,再在脖子转上两圈。
洗洗毛巾,再来一次。
做这事时,她的态度很认真,动作小心而轻柔,好像他是什么易碎的贵重物品。
黑灰拭净,露出一张白嫩嫩的脸庞,她端详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亲了一口。
嗯,软的。
像白馒头。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满心憋闷酸涩,肺里的浊气都一起吐出来。
她扶住他的肩,低下头弯下腰,脸向着地面,似乎脱了力,浑身只由虚虚落在他肩上一双手支撑。
“宝贝,对不起。”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流畅自然,却含着无尽的疲惫。
小汤刚开始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注视了她一会儿,平静地说:“其实还可以,你没有来得特别晚。”
“哦,我不是在说这个,”塞西莉娅冲他虚弱地笑了一下,“虽然这个也有...但我刚刚不是在说这个。我要向你道歉,宝贝。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解释道歉,我应该陪着你,帮你开口,最起码也要离你近点,甚至如果当时我能及时过去,早点开口替你说话就好了。”
小汤浑身僵住了,刚才的事情沉寂过一会儿,现在又开始在他脑海里重演,他不自觉往后退,恼怒地说:“够了,不要说了。”
她抬起脖子,垂眸看着他,“你希望我不要提这件事吗?”
他随意地点点头,依旧在后退,塞西莉娅伸手拦住他,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
她的外套在火中烤焦了一点,但仍然很暖和,裹在身上就像毛毯,她把他抱到自己腿上,用全身把他护住。
“那你想不想听一个...哎算了,别故事了,我问你,你好不好奇我偷东西时发生了什么?”
小汤顿时安静下来,乖乖窝在她怀里,“你也...有过?”
他还是说不出偷那个词。
“有啊,”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降低声音,像讲故事那样。
“我不记得我多大了,起因好像是一个当时很流行的,花里胡哨带小人的笔,有粉色和蓝色两种,非常漂亮,华而不实。”
“当时我周围的朋友差不多都拥有了,除了我没有。我当时真的很想要,甚至一度觉得一辈子只要一根笔就够了。于是我找了个人多的时候,混着走进去握住一根笔,然后再混着出来。”
“但当我的朋友们看到了我的笔,他们问我怎么弄来的时,我答不出来。”
小汤仰起脸看她,尖尖的下巴隐没在大衣下,“你难道不知道说是父母买的吗?”
塞西莉娅惆怅地说:“当年傻啊,还真不会。”
小汤轻轻笑了一声。
“后来被我父母知道了,用皮带抽了我一顿,大概抽了有两个小时吧,然后让我在家门口穿着带血破了的睡裙跪到凌晨三点半。于是我发誓我以后有了孩子,绝对不体罚。”
“再后来,我的笔被没收了,我再也不敢进那间文具店了,每次路过时我都感觉老板娘在里面盯着我,好像想揪出我这个小偷。我真的很愧疚,小汤,我觉得我对不起那个老板,我是个垃圾,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我做梦都想把笔还回去,能够堂堂正正的说我没拿走那根笔,因为我还回去了。”
小汤不安地动了动,她拍拍他的背,低低笑着。
“你瞧,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只考虑了自己的想法,没有考虑到你的。我想为你好,我想以你为出发点,但我没有做到,我伤到你了,对不起,我的宝贝。”
她声音到后面又轻了起来,羽毛一样肉肉扫过,飘在空中。
她捏捏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宝贝,你现在有兴趣听听我对整件事的分析吗?”
小汤看着她,眼神不再恐惧愤怒,而是带着一点好奇。
刚刚她分享的经历比他的还丢人,奇异地让他产生一种亲切感和惊喜,就像看到不常笑的人微笑时那么兴趣盎然,他忽然感觉自己可以直视方才的事了,他示意她继续说。
“你看,首先你偷了东西,但不全是你的错,是因为我们没有教育好你,我向你道歉,为我作为父母失职。”
“然后我带着你去归还物品并解释道歉,但实际上这是我想的解决方法,没有考虑到你的情况,这点我也要对你说对不起。”
“第三,”她苦笑着摇摇头,“这是最重要的,在你无助时,我没有出现,我没有履行到父母的责任。”
“想知道谁做的最好吗?”塞西莉娅忽然一转语气,轻快地说。
“哦,真巧,是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为什么?”
“因为他道了歉,归还了戒指,完美完成了自己的义务,他是最棒的孩子。”
小汤冷笑起来,“据我所知,后来他摔碎了戒指,还玩离家出走。”
“怪他后妈,”塞西莉娅简洁地宣读了自己的观点。
“别信,别信那些人说的,已经发生的历史不能改变,但我们的补救做到了最好,这个戒指不是偷的,之前那段时间算是大额度的租借,没有人是小偷,只有我做的很好了的宝贝。”
她把脑袋埋在他肩上,鼻尖蹭蹭他的脸,“对不起,宝贝,可以原谅我这次吗?”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快乐,你能开心,我希望你能变得更好,里德尔。”
“我想要你好好的,也不要特别好,只要不犯法...”
月色下,宽大的外套里,他缩成一团趴在她的身上,她一根手臂就能环住。黑色的卷发微微翘起,摸上去非常蓬松,和头发一样乌黑柔软的眼睛看着她。他看上去那么小,一点力气和力量也没有,甚至是现在放松地躺在她怀里,完全由她保护,他也相信她。
他不是未来的杀人魔,而是个又缺爱又缺自尊,出生时就一无所有,补到现在还缺一堆其他东西的小布丁丁。
他也会害怕被抛弃,恐惧被人厌恶,遇到生命危险时他最先叫的是妈。
只要是个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应该都不会舍得抛出去吧。
有的心情要辨认是很难的。
然而塞西利娅还是从杂乱的心里摸到了一点线头,沾着糖浆牛奶的。
她此时此刻,非常爱眼前的小屁孩。
塞西莉娅顿了顿,叹了口气,她没想到以前在网上看到的肉麻段子居然是真的。
“说真的,我现在觉得你开开心心比什么都重要。”
她真心实意地说。
这话不对,应该加个不犯法的前提才是正确版。
她想。
但她现在的心情是,管他的呢。
“我的宝贝,”她轻笑着说,把他按在怀里,“你不知道我现在恨不得把世界都给你,该死的,我觉得你怎么那么好,什么都值得,我还没生过孩子,倒是先感觉到什么叫母性泛滥了,宝贝,妈妈爱你。”
一阵长久的沉默,小汤极难地发出一声近似嘲笑的笑声,声音带着一丝克制的颤抖。
他说:“塞西莉娅,你喝酒了吗?”
他从没听人说过这种话。
现实中,从来没有。
孤儿院是不常表达感情的,爱这个单词还是在圣诞的唱诗班里,对上帝表达爱意时学到的。
他周围不会有人说我爱你,不会有人把爱意放到台面上。
不,也许他们任何人之间都没有过爱。
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从活人口里说出来,还是对着他,确实是一件新奇的不可思议的事。
“嗯?没有,”她幽幽地摸了摸下巴,“你跑后我赶紧跟来,我连水都没顾上喝。”
“...”
“宝贝~”她撒娇,讨饶。“原谅我吧。”
“原谅你?”又是很轻很困难的一声笑。
他现在反而不太想得明白,他有什么可原谅的了。
她干了什么呢,算得上什么呢,她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是处于一种她爱他的原因,因为她爱他所以就要容易受到谴责?
假如她要去警察局报案,举报自己虐待儿童。
警察问她:“你干了什么?”
她必须回答:“我的义子偷窃了,我让他一个人去跟店老板道歉。”
他没学过法律都能想到这场景太离谱了,警察都能以妨碍公务给她赶出去。
然而她还是对他道歉,因为她爱他,她要对他负责。
他说不出“我原谅你”四个字。
月亮吹散了一丝乌云,星星像钻石一样在湖上跳跃,璀璨如白昼。
风发寒,但外套和身边的人的很温暖,足以驱散那点寒意。
沉默无语的一个钟头,他嗓子忽然干得要命,很轻地落下一句话,在被风吹走前恰好被塞西莉娅捕捉到。
“妈...对不起。”
轮到塞西莉娅傻了。
谁在说话,谁在对谁说话?
“我保证不会再偷东西,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他小声说,脑袋紧紧贴着她的腹部,说一句就把脸往大衣里缩一点,说完时就剩个脑袋,耳朵一层粉红。
如果不是有点丢人,塞西利娅能感动的哭出来。
要是有手机,她想,她要发五十条空间和四十九条朋友圈干嚎,凑个九十九条祝愿此夜长久。
她抿着嘴笑,“那,妈妈原谅你。”
“妈妈”
真是奇怪的自称。
但也没那么讨厌,用起来也没那么尴尬。
塞西利娅微笑着想,抱着他站起身,手臂忽地一沉差点砸地上。她稳住了,像没事人一样拍着他的背,声音无比的温柔。
“走,我们回家,好不好?”
“嗯。”
塞西莉娅抱着他往外走,走了两步,没忍住。
“我的宝贝怎么这么乖?这么善解人意,给妈妈省心呢?”
她继续走,走了一段距离,又没忍住,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家宝贝最懂事了,是吗?不仅听妈妈的话,还会自我反省。”
“真可爱,又讲礼貌又聪明。”
她边走边忍不住小声夸两句,仿佛把这当成催眠曲似的,又或者是念经的唐僧。
她步伐很快,每一步迈得稳稳当当,闹腾了一天的小魔王在她肩上迷迷糊糊入睡,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第一次当孩子,好巧不巧,她第一次当父母。
父母不是神,不是完人,而她开头甚至没考虑过当个父母,只是被动的接受了一个小孩。
如果说父母是有了孩子的孩子,那么她是被迫有个可能比她都可怕的孩子的孩子。
但幸好他们都有改错的机会,都有说对不起挽回的时候。
人不会因为某一次错误而被定性。
爱你的人会包容你。
生活能这样就最好了。
其实我前两章的设计都是为了引塞西莉娅给小汤表演道歉...后面会用到,但写的时候发现我真的不擅长抒情,很尴尬,你们要想看我就留着,不想看我就连主线砍一段,从41章开始全部重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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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