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蒂·克劳奇。”小巴蒂走到那神情若颠的老人面前,轻轻地喊起他的名字——并不是“父亲”这样的称呼。
天空犹在酝酿着雷霆风暴,宛若食人巨兽一样匍匐在人头顶,漆黑云层中的游丝电鞭蓄势待发,细小的雨碎开始如刀一样将空气切割成丝丝缕缕。老克劳奇那双浑浊迟滞的眼眸这时才慢吞吞地随着来人的喊声移过去。
小巴蒂此刻并没有用复方汤剂伪装成穆迪的模样,他或许是想用自己的样子去和亲生父亲做一个了结。雨水打湿他的金发,使之黏着在额上,一身打满补丁的黑色皮革大衣,不知是否能与当年那个在阿兹卡班监狱里无助咆哮的青年对应上。前尘牵扯的孽事太重,而此刻你只能做一个沉默又忠实的旁观员。
当双方目光交接时,老克劳奇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的儿子,挺……令人唏嘘的。他或许是把小巴蒂当作了福吉,又或者是巴格曼,还有其他魔法部的官僚,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工作安排:“火龙?对、我们需要通过一个安全合规的渠道从罗马尼亚调来几头火龙,不用担心危险,17岁以上的巫师应该有能耐应付它们了……”
“父亲。”小巴蒂打断了他,他已经走到了老克劳奇的对面,冰冷的视线逡巡老人那张肌肉松弛的脸,他用魔杖抵住老克劳奇的下巴,这使得老克劳奇不得不将目光对向他——你清楚地看到,那双混濛的眼眸开始慢慢聚焦,而后浮现在那双棕眸底下的是怔然、震愕、乃至震怒。小巴蒂嘴角浮起一抹虚伪的笑容,他端着滑腻的语调说道:“我以为我不会再有叫你‘父亲’的这一天的,自从你上次说起……我不是你的儿子,你没有儿子之后。”
老克劳奇像是被猛然施下石化咒一样,浑身僵住了,过了片刻,嘶哑的声音从他枯槁的喉间吹过,“巴蒂……”他喘着粗气,充满血丝的双眼骇人无比,此刻透出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炯劲,似乎从那句“父亲”的呼声中被唤回了些许神智。
“我本来想过、并且我也很乐于假设,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要和你说些什么。”小巴蒂轻轻地说道。
“你……”老人的眼睛瞪大了,透出一股不可思议的神色。
“但我现在发现,说再多的话也是多余的。毕竟我们之间从十三年前的那天起就只剩下了仇恨,不是吗?”小巴蒂缓慢挑起一抹笑,优雅而锋利,更似行走于钢丝之上的癫狂者在注视深渊时竭力维持最后体态的苍白笑容,他继续补充,“而且仇人之间能说什么呢?无非相互的谩骂和诅咒——不过说实话,我并不介意接受您施加给我的更多诅咒,巴蒂·克劳奇二世早就因为你而置身在万劫不复的炼狱中了。”
“多琳,如果害怕的话,就闭上眼。”他挥动起魔杖,不疾不徐地叮嘱。
“巴蒂,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或许是过去对小巴蒂父子关系的了解、加之你自己对老克劳奇当年的作为也有怨愤所在,你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没有预感,心理上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甚至就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为了使自保的效益达到最大化,解决掉老克劳奇对于小巴蒂来说确实可谓一劳永逸。
但你还是想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再给他一次选择,“动手就真的回不去了。你确定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在阿兹卡班的那四百多个日夜、以及被夺魂咒禁锢的所有浑浑噩噩的时光里,我无时无刻不在这么想着。”小巴蒂说。
“那就做吧。为你的过去做个了结。”
“钻心剜骨。”
老克劳奇的身体一阵痉挛,随即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连绵白沫从他唇边溢了出来,淌到地面的枯草堆里,但很快就在雨水的冲刷下了无痕迹。
畅快的神色渐渐晕染上小巴蒂的眼眸,他的喉间滚出支离破碎的笑音,慢条斯理地走到老克劳奇的身前。五指抓住老人的头发,他拽起自己生父的头,迫使对方失焦的、与他色彩一致的眼眸对上他,浓烈的仇恨和报复的快感充斥在每个音节之间。
“父亲、父亲啊……你不知道,我想了今天这个场面有多久了。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你落到我手里,我要怎么向你偿还这十三年囚禁时光的‘恩情’,直接用索命咒吗?太轻了、太轻了,还不够……”他喃喃道,“后来我想,你不是用以钻心咒折磨隆巴顿夫妇这个罪名把我关押入狱么?那无论无何,我也要让您亲身感受一下,怎么也不能白白担了这个罪责,是不是?”
“但是仅仅用钻心剜骨,好像也不太够。不过不用担心,我早已想好了其他办法,足够让这点短暂的时间过得十分充实。”
“白骨消融。”
老克劳奇的眼眸骤地瞪大了,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变化,从指尖开始,你看到老克劳奇的手指一寸寸往上地变得柔软无力……不,是柔若无骨,轻飘飘的,没用任何东西支撑,就像一团软绵绵的绒被,而与此相对的是,一道十分显眼的分界线在他的四肢移动,界线就像一个膨胀的肉球,往下是骨骼尽消的组织肉,往上是正常的人类肢干。杂乱的如碎骨一样的形状在分界的地方偶尔冒出头,但很快消失,只剩下骇人的变化仍在蔓延。
“不要太惊讶,这道黑魔法还是我第一次用……说起来,亲爱的父亲,你一辈子厌恶黑魔法,讨厌黑巫师,那么当你知道这道黑魔法是我被囚禁时自创出来的时候,你会为此感到骄傲、还是憎恶呢?不过我想你也没机会去想了吧,毕竟你成了这道黑魔法的第一个试验品。”
“这道‘白骨消融’为母亲的死向你讨要的,我亲爱的父亲,你想一想,凭什么呢——就因为你那道不审而判的律令,作为你儿子的我要在十三年前永远地死去,而母亲也间接因为这个死在阿兹卡班里,甚至连克劳奇家的墓园都进不去,而你、你却还在舒适自如地活着,依然在魔法部身居高职,这凭什么呢?”
“对了,不审而判。”小巴蒂像是提到了什么有趣的关键词,痴痴笑了两声,“如果没有这道律令,我想你也不至于能这么迅速地把我丢弃掉吧?既然这样……”
他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快速地又下了一道恶咒。
“这道恶咒并不会像刚刚那个那么痛苦,只不过会让身体燃烧起来而已。”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我们能一点一点慢慢清算。”
各种层出不穷的恶咒被他用着手中那把冷杉木魔杖施加在老克劳奇的身上,你不知道自己在他下第几道咒语时错开了目光,但越发急促、越发癫狂的嗓音却始终萦绕在你耳边,小巴蒂在朝着神智渐失的老克劳奇逐一细数着他们之间的往事,而强烈又狂乱的情绪也让他从最开始的气定神闲,变到现在这样——握着魔杖的手在剧烈颤抖、不,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难辨爱恨但足够浓烈的情绪大抵狂扫了他每一根血管,他在被往事操控着,全凭执拗的意志支配身体。
“够了。”你终于走向前去,攥住小巴蒂的手腕,病态残红未消的眼眸顺着这股力道对上你的目光,让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终于得偿所愿的小巴蒂好像一头挣脱桎梏、不用再被任何事物约束、只剩下本能杀戮欲支配的野兽,让你有些不寒而栗。
但仅仅一瞬,小巴蒂深深呼吸了一下,闭上眼,似乎是想遏制自己心里翻滚的恶念,他努力平稳地用轻和的口吻说道:“邓布利多来了?”
“不,我是说,差不多够了。”
“所以你是想拦着我吗?”小巴蒂的语气有些飘渺。他还沉浸在弑父的莫大快感中还没出来。
你的唇瓣颤了颤,你不敢透露出任何不忍的情绪,即使理性的选择与情感本能并不相斥,但你毕竟已经作出表态了,你只能说,“如果我想拦着你,那么在你用第一个钻心咒之前我就站在你对面了。现在,给他个痛快吧。”
小巴蒂注视着你片刻,半晌他笑了出声,很轻快地说:“也是。刚才的手段多少有点残忍了,你会感到不适。”
“不是这个原因。”你抢在他背过身之前开口,“我是说,报复归报复,别把自己是谁都遗失在仇恨的情绪里了,刚才的你就像是个只会凌虐别人的机器。”
“可是从十三年前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仇恨了!”他的音调尖锐了起来。
“是吗?”
某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气氛降临此间。
“是这样吗?”你盯着他又问了一次,此刻小巴蒂才像是终于从那种极致的快感中回过神来,脸上掠过一丝无措,但你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是慢慢地从他手中抽出那根冷杉木魔杖,朝他微笑,“只剩下仇恨,原来这就是你想了半年的结果。”
“不是的,你听我说,不是这样。”
“阿瓦达索命。”第一次使用索命咒竟然如此流畅丝滑,仿佛从你手下使出这等不可饶恕咒就像理所当然一样,老克劳奇的身躯在那道绿光下动了动,很快最后一道气息也消散了。小巴蒂浑身一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你,但你并没有回馈他任何目光,只是低头端详着手里的魔杖。
冷杉木,十一又四分之三英寸,是去年八月底小巴蒂从你身上取走的那一根。他并没有用穆迪的魔杖施咒,而是选择用你的魔杖来实施这场报复。命运早已在你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让你在棋局上找好位置,你是秘密的掩饰者,是共犯,也是同谋。在不知觉的时候,你早已为错甚多。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几道脚步声,你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时间的流动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缓慢到让你得以看清小巴蒂犹疑时浑身绷紧的模样,但还是正事要紧,无数痛苦仓皇的情绪被他牢牢遏制在眼底,他颤抖着身躯,不敢与你对视,只是垂下头快声道:“用隐身衣,先把他搬走。”
“我知道。”你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你们去到了禁林的另一处,这附近灌木丛生,算是隐蔽的好地方。小巴蒂把隐身衣留了下来。
他依然没有看向你,只是没有焦距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有点神经质地摸着风衣,颤巍巍地掏出那个弧形酒瓶,仿佛想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滑落下来,他小声又飞快地说:“我很快就回来……对不起,但如果你想走的话,可以趁这个时间从另一个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