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街头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高耸的建筑林立着,穿着简便的行人在街道上熙熙攘攘——这些都是我极少见过的打扮,四轮车的鸣笛声飘散在落日余晖里的灯火辉煌。
沿着翻涌着璀璨灯火的泰晤士河畔行走,将会途经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大本钟。当钟声每一次被沉闷地敲响,便会惊起无数的白鸽,展翅而飞往玫瑰色的夕阳。
“我想我们应该准备回去了,西里斯。”我仰头看着被白鸽羽翼掠过的渐晚天色,还是有些不安地攥紧洁白的裙角。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麻瓜街头,瞒着父母,瞒着布赖恩,瞒着沙菲克家的家养小精灵波利,瞒着所有人——与西里斯一起。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我脱下了穿习惯的巫师袍与略微夸张的洋裙,换上了唯一一条较为简约的连衣裙。
看着他娴熟带着我走街串巷的模样,我便断定他来伦敦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了。他甚至能够很认真地告诉我哪个巷子里的冰激凌更好吃,哪个街头的流浪艺人唱的歌更动人,哪一幢楼的蓝墙爬满了别样的三色堇。
“怕什么啊赫拉,相信我吧,我卡时间特别的准——这是我和阿尔法德舅舅一同练出来的绝技。”西里斯狡黠地对我眨眨眼,便突然猛地把我一拽。
我不由得扑到男孩精瘦的身上,木质与皮革的沉香瞬间充斥我的鼻尖。幸好敲响的钟声与河水翻滚的声音掩盖了我震耳欲聋的心跳,橙色的余晖镀上每件事物的表面,也很好地帮我隐藏了染上红晕的脸颊。
有一辆自行车飞快地从我身后掠过,风吹起我披散的金色长发。西里斯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多余横冲直撞的自行车或路人时,便松开牵制住我手腕的手。
他往后退一步,十分坦然地帮我整理起凌乱的发丝:“沃尔布加最痛恨阿尔法德舅舅带着我出去瞎玩——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鬼混’。因为她似乎笃定了只要阿尔法德一带我出来,我和他便保证会来到她趋之若鹜的麻瓜世界。”
“阿尔法德·布莱克先生...和你是一样的‘叛逆’吗?”我小心翼翼问道。
“你猜。”我额头一痛,才发觉西里斯给了我一个脑瓜崩。我捂着额头便要大叫去打他,他笑着躲开我的追击——只有和西里斯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我最开心、最能够做自己的时光。
晚霞温柔,短暂地打闹过后,他用着不知道哪来的麻瓜货币买来了两只雪糕——他说是之前和阿尔法德出来玩剩下的钱。雪糕一只是巧克力味,一只是蔓越莓味。我毫不犹豫接过他递来的粉色甜筒,慢吞吞舔舐起来。
我就这样和他一起坐在一条铁质的长椅上,吃着冰激凌,看着不远处建筑林立的灯火辉煌。
西里斯继续接着说起他和他的舅舅:“但是阿尔法德还是有无数借口带我逃离格莫里广场,当然,基本就是带我来伦敦的麻瓜街道玩。他特别会卡时间,并且卡得正好——都是在沃尔布加即将发现不对的时候,十分安全地将我护送到家。”
“所以——”西里斯抬起左手,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笃定道,“我们还能再玩一个小时。”
我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欲要开口时,一个蓄满胡子的卷发麻瓜男人带着笑朝着我和西里斯走来。男人穿着格子衬衫和卡其色背带裤,手中抱着许多品种的花束。
出于下意识的戒备心理,我想拉住西里斯就走,但是思及他是个麻瓜,我便又放缓了动作,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而西里斯则是若无其事地吃着冰激凌,毫不在意。
“年轻的小情侣们——”男人笑了起来,意式的英语口音尤为明显,“傍晚好啊,你们现在是正在约会?”
我愣住了,猛地扭过头看向西里斯。而西里斯也明显僵住了,他有些错愕地眨眨灰色的漂亮眼睛,也同时朝我投向目光——于是在我和他对视的瞬间,两个人的脸顿时都染上了赧然的红色。
“...呃,我们只是——”
我和西里斯异口同声,意识到时,又立马尴尬地闭上嘴。而麻瓜男人只是笑得更加开心,语气带上了揶揄:“小先生和小小姐,不要害羞,不要害羞——我只是想问问小先生,想不想给今晚最漂亮的金发小美人买一束与她相媲美的鲜花呀?”
“不用了——”
“好。”
谁能想到西里斯立马应下。我十分震惊地睁大眼睛,看向他俊秀的侧颜——他灰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跳动,橙黄色的灯光给他的侧脸轮廓镀上暖调的光。我瞥见了他微卷黑发下红透的耳廓,当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么——洋桔梗怎么样?象征着永恒爱意的纯洁之花,花语是十分浪漫的‘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心,但在你面前我愿意卸下所有防备拥抱你’——多么美好啊。”
“就洋桔梗。”
西里斯的语气斩钉截铁。
于是我不由得想起初见时尴尬余晖后那片绽放的洁白花田,还有鬓边他亲自为我别上的花朵。
我只觉得所有的热意全都往我的脸颊上涌去。我颇为不好意思地低头,将脸埋在自己的手心。
我自动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音,直至西里斯拿着花束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我才缓缓抬头。还好天色足够昏暗,让他看不清我现在丢脸的模样。
“喏,给你。”
他轻快地将花束塞进我的手心,目光又有些不自在地撇向别处。
我一只手拿住洋桔梗,另一只手不断为自己脸颊扇着风,试图把温度降下来:“这束花多少钱啊?今天一天都是你在买单...不然这束花你还是换算成加隆吧,然后我把钱给你——”
“不要钱。”西里斯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地打断我。
“什么?”我停住了扇风地动作,呆滞地眨眨眼睛,仰头看向面前双手插兜的男孩。
“卢卡其实并没有收费,他最后说什么因为我们很符合他的眼缘,所以这束花就当作他送我们的小礼物了。之前的钱也没事,也没多少钱。”西里斯随意地朝我解释道。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小提琴悠扬的乐声,尘世繁杂中,男孩的眼神却无比认真看向我。
西里斯就知道那个麻瓜男人的名字了?我有些愣愣地想。歌唱声在小提琴被拉响十余秒后传来,但我却觉得这首歌听起来像是由诗歌改编而成。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我爱你... ...”
“是泰戈尔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片刻后,西里斯十分笃定道。他又重新坐回我的身边,神情在放松时便轻而易举染上了布莱克特有的倨傲与矜贵。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好奇地问。
“麻瓜的书可比巫师的书有意思多了,闲得没事就看看,记住的也自然多了。”他悠闲地回答。
我点了点头,随即认真地继续聆听这首我第一次听闻的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星星没有交汇的轨迹,
而是纵然轨迹交汇,
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
而是尚未相遇,
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一个翱翔天际,
一个却深潜海底。”
歌唱结束后,掌声与欢呼随着钟声的敲响一并袭来。我拍了拍西里斯,抬了抬头,意思让他再确认下时间。
西里斯再次看了一眼手表,随即站起身,背对着灯光伸出手,把我一并拉起来。玫瑰色的晚霞已要褪尽,属于夜晚的深蓝正悄悄爬上天空的幕布。
“感觉麻瓜界怎么样?”返回属于巫师的世界之前,西里斯总算抛出了这个问题。
灯火璀璨的城市在我眼中闪烁,我的声音极轻:“我好像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对‘纯血论’如此深恶痛绝了。”
“其实人类都是一样的,巫师和麻瓜的区别只限于有没有魔法。”西里斯肯定道,“所以现在呢?你还信奉那什么狗屁血统论吗?”
“西里斯。”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转头看向目光如炬,十分较真的男孩,“几年的观念不是在一瞬间就可以改变的。”
气氛又一次陷入诡异的沉默,我和西里斯已经蒙着脑袋从破釜酒吧溜回了对角巷。四周与伦敦城市的对比已经不是一丁点的鲜明,只是车流声和人声鼎沸仍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尤其是那一首《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我莫名地把它在心中默背了一遍又一遍。
我和西里斯并肩走着,但我们之间却被他刻意拉开了距离。我开始猜测刚刚那句话说完后,心气高傲的男孩又要过多少天才会理睬我。
但是洁白的洋桔梗与我连衣裙的颜色如出一撇,它带着伦敦落日的余晖,仍旧绽放着。
直至第二日,母亲严厉质问的来临。
“赫拉,你和西里斯·布莱克昨天下午究竟去哪了?”
我眨眨眼,语气十分单纯:“母亲,我们只是在对角巷的破釜酒吧待了一下午而已。”
紧接着,一封信便被径直拍到我的面前。是沃尔布加阿姨写的——为西里斯昨天偷偷带我前去“肮脏”的麻瓜界而向母亲道歉。
我愣住了,略微瞪大了眼睛。
西里斯到底是怎么露馅的?
“亲爱的艾米莉,我再次为西里斯带着赫拉鬼混的行为道歉——我诚恳地请求您不要错怪赫拉这位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西里斯向我承认是他该死地蒙骗了赫拉,她并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破釜酒吧,而是破釜酒吧外的麻瓜世界。
我已经十分严厉地惩戒了西里斯,他现在还在被我关禁闭反省。”
我粗略地扫过信件,这段内容却在我的眼中被无限放大,剐蹭我的脑海。
我只能记住沃尔布加阿姨说是西里斯蒙骗了我带我出去鬼混(即使我并不知道我被“蒙骗”了),并且她还已经惩罚了西里斯。
为什么西里斯要把责任全部揽下来?明明我事先知道今天要去的就是麻瓜界。
呼啸着的,名为难受的海浪将我整个人吞噬。我的心脏泛起乌木的苦涩——我记得很清楚,西里斯曾常常朝我抱怨过布莱克夫人下手的狠戾——所以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次妈妈不怪你,但后面记得减少和西里斯的接触,多和雷古勒斯玩,记住了吗?以后你绝对不许去麻瓜界玩耍,这是我对你最基本的要求,能做到吗?”
母亲板着脸,眉头紧拧,眼中充满怒气。
我的手心不断攥紧又松开,最终,我只能低着脑袋轻声应一句“嗯”。
但我的心绪早已飘到格莫里广场12号,那个挺直了背脊,骄傲肆意,不顾一切的男孩身上。
我是真的很担心他,我不敢仔细想下去在布莱克家压抑的环境下,他会遭受到怎样的惩罚。那个对他而言不算家的家是更为夸张的囚笼,遍布了带刺的锁链,将他困顿于一方黑暗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