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圣诞节真的不回去?”
图书馆内极为安静,几乎没有人在说话,只能听见书页翻动时纸张摩挲的沙沙声。我和西里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毕竟一个格兰芬多和一个斯莱特林的组合实在是太诡异了——更不用说那个格兰芬多是风靡全校的西里斯·布莱克。
我压低了声音,头再低垂了些,以便懒洋洋趴在木桌上的少年可以听见。
他曲起的臂膀下压着只字未动的魔药论文,十二英寸的羊皮纸干净得令人膛目结舌,已经垂到了他的皮鞋边。
“谁要回去?我才不回去。”
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往椅背一靠,睡眼惺忪。
“为什么老海象要布置这么多作业?谁写的完啊?”
“麻烦尊重一下教授。”我故作严厉地用羽毛笔轻轻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好好,斯拉格霍恩教授——”西里斯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未消散的困意使他的咬字含糊不清,少年的声线带着他特有的慵懒式发音,极为悦耳。
我这次换作用羽毛笔敲了下他的额头。
“Ouch!”西里斯双手捂住被敲的地方,夸张地哀嚎。平斯夫人的视线在瞬间径直扫过来,瞪着眼警示着我们。我面带歉意地笑笑,却在桌底下狠狠踹向对面的少年。
“太遗憾了,西里斯同学。其实安多米达在一周前私底下找过我——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我和你和好的,我觉得也没有很明显吧,至少布赖恩还没发现端倪。”我顿了顿,便低头唰唰写起我的论文。
“她让我转告你,沃尔布加阿姨要求你圣诞节必须回家,不然你的母亲就会立即杀到霍格沃茨来捉人——这些是她的原话。”
不由得,我的目光带上了怜悯,又抬眼看着怔住的少年。
西里斯清明的眼眸中闪过突兀的的厌烦,他的脑袋绝望地重重砸向桌面,发出的巨响比乌贼粗长的触手拍打湖畔的声音还夸张,旁听起来都感觉异常疼痛。
他的双手抱头,闷在衣服里的含糊声线满是不耐:“回家能干嘛?那个地方也配叫家?不就是回等着被她关禁闭...本来詹姆斯都打算和我一起留校了。”
我本来到喉口的语句被咽回胃里,胃酸溶解着突如其来的苦意。
——波特真的和他的关系亲密到一个程度了。
那我呢?我是否只是普通朋友呢?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数月前在医疗翼中的允诺,又回忆起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的身影——似乎只有那个时候,西里斯才是真正开心的,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散漫与自在。
在开学的一两个月后,格兰芬多以波特为首的四人小团体正式建立。
他还给这个让许多老师头疼的组合起了个相当中二的名字——“掠夺者”。成员包含波特,西里斯,卢平和佩迪鲁。他们因为违反校规已经为格兰芬多扣了不少分。
我在最近能明显感受到,掠夺者中以波特和西里斯为首,犹为明显地针对起了斯内普(虽然他们早在入学的列车上就结下梁子了)。
每次一在走廊上偶遇斯内普,波特便会和西里斯一唱一和夸张地大喊“臭烘烘黏糊糊的鼻涕精——”。在说出口的一刹那,站在斯内普身旁的伊万斯便会用她那明亮的绿眼怒视着他们,我觉得她火红的头发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了。
当然,斯内普也不甘示弱,满嘴喷洒毒液地怼回去。几回合过去,双方就要在走廊上掏出魔杖决斗了。
“因为鼻涕精就是很恶心啊,邪恶的斯莱特林,崇尚黑魔法的黑巫师;自己是个混血还眼高手低,看不起麻种巫师,一心想要挤入纯血圈子的蠢货。”西里斯在我询问起时,语气与表情是毫不掩盖的恶劣,“所以他来巴结过你没有?”
“嘿,我也是斯莱特林。”我有些不满地看一眼对面神色倨傲的少年。他灰色的双眼中泛着因提起仇敌而兴奋到亮的出奇的、不怀好意的光。
虽然某些方面他的确没说错,更何况斯内普看得最重的那位格兰芬多小女巫还是个真正的麻种。
“巴结我倒也说不上,毕竟他对所有纯血态度都还行——但硬要说巴结,我只能认为他如今在费尽心思想要挤进穆尔塞伯那几个蠢家伙的圈子。”
西里斯冷笑出声。
最终,我们还是一同坐上了归家的列车。但是对于西里斯来说,那个“家”或许不配称为家。
初雪早已降落,天空中落下白色的晶体,铺满了车顶与草地。
遍布的洁白使威严的古堡多出了一份神秘,天空泛着浅灰色,像极了西里斯的眼睛。火车发出轰鸣,齿轮转动的响声推使我们驶过白雪皑皑的山峦与枯燥的原野,在寂静的冬日里返回国王十字车站。
我并没有和掠夺者坐一个车间的打算,即使西里斯邀请我了,即使波特他们都打心底清楚我们和好了。
“詹姆他们绝对不会说什么的,我保证。”西里斯的眸子在看向我时终于打破了灰色湖面上的薄冰,在车厢内暖灯的映照下泛起微光。
他们的确不会说什么,毕竟每次我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额头总会突然被轻轻弹一下,传来轻微的痛感。待我一转头,便能看见罪魁祸首西里斯清明的眼中还未消散的狡黠。
但我沉默了片刻,还是低声道:“抱歉...”
我和西里斯的关系好,并不代表我和掠夺者的关系好。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之间无论如何都有一层极厚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屏障。这块屏障跨越着数年沉淀下来的积怨,深陷在人声鼎沸的喧嚣里。
这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拥有隐蔽的灰色地带,但是那又如何呢?在黑魔王统治逐渐扩大的阴影下,隔阂只会愈发加深。而所谓的灰色地带也只会在黑暗中被逐渐忽视。
“行,我知道了。”
我的话音未落,便被西里斯飞速打断。
他眼中的光渐渐消散,灰色的眼眸再一次沉寂为一潭死水,情绪晦涩。我明白他其实比谁都明了我心中所想。
西里斯金红的袍角飞速掠过我身侧,最后翩跹而去。他一直有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傲慢与不羁。
待他的双眼再次溢满生机的那刻,我心想,便是与波特会面的瞬间。
—
我其实很讨厌冬季。我讨厌刺骨的冷意,讨厌白茫茫丧失色彩的一片,讨厌生机的堙没,讨厌枯枝的颓废与衰老树干上冗杂又刻骨铭心的瘢痕。
我裹着围巾,呼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月台人声鼎沸,无数的孩子满心欢喜地扑向来自父母温暖的怀抱,每个人的面庞上洋溢的幸福是我不敢奢望的。
布赖恩又长高了些,即将十七岁的他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止。他拿过我手中的行李,站在我身旁。
等待的间隙着实令人烦闷,我打破了诡异的尴尬,声线藏于围巾后:“卢修斯和纳西莎已经订婚一年了,你马上就毕业了,父亲不打算给你找个未婚妻吗?”
“小孩子不用操心这些。”布赖恩打了个哈欠,空出一只手拍了拍我柔软的发顶,“父亲打算让我和塞尔温订婚,老塞尔温可是他在魔法部的得力伙伴,他是不会放弃抓住任何机会的。订婚宴么,就在这个圣诞假期。”
消息突如其来。
...温多琳·塞尔温,斯莱特林的女级长。我想起了那个褐色长鬈发,神情倨傲的女孩。
“你喜欢她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喧嚣中格外清晰,带着犹未丧失的纯真。
布赖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深褐色的眸子中满是无奈:“这对于联姻来说并不重要,赫拉。”
他的声线消散在凛冽的寒风里。
“一切都是为了纯血的荣耀,家族的荣誉。我们别无选择。”
他的音量不轻不重,却深深钉入我骨头的间隙。
——我们别无选择。
往后的日子里,一切在变迁。直至后来我闭上双眼的一刹那,关于布赖恩的许多回忆也许随着时间的冲刷而淡忘在脑海。但是只有这句话,让我永远记忆深刻。
这不是我痛苦的根源,而是我清醒着疼痛的原因。
这句话既是预言也是警醒,它扎根在我心里的贫瘠中,试图用尖锐打碎我的一切幻想。
我们最终没等来父亲或者母亲,出现在我们跟前的是瘦小的家养小精灵——波利。
“噢,少爷...小姐...我很抱歉——”他尖锐的嗓音战战兢兢着,“老爷和夫人忙得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命令波利来接你们......”
“该死的波利——!”他尖叫道,豆大的泪珠从凹陷的眼眶里滑落,瘦小的身躯径直跪在地上,我好像听见了骨头的脆响,“都怪波利!波利真该死!都是因为波利才让少爷小姐等这么久——波利要惩罚自己!”
在他比成年男性巴掌没大多少的头颅马上要接触到地面前,我急忙出声遏制了可怜的小精灵:“住手,波利!不要在这里伤害自己!”
有许多双好奇的视线纷纷袭来。波利的泪水硬生生在巨大的眼眶中被噙住,他颤颤巍巍站起了身。而布赖恩双手交叉在胸前,冷眼旁观着一切。
在兜兜转转下,我们总算回到了沙菲克宅。古老的庄园沉淀着岁月威严矗立在我跟前。我仰望着维多利亚时期遗留下的建筑遗风,明白要不了多久,大大小小的角落便会被锦簇的鲜花装饰,试图拂去死气沉沉,带来哪怕一丝的生机。
但我明白,无论再如何,囚笼永远是囚笼,身在囚笼的笼中鸟不配得到幸福。
我已经能想象到,觥筹交错的宾客,虚情假意的笑容与赞耀,以及布赖恩做工精致的典雅西服,和塞尔温复杂华丽的礼裙。裙摆在舞池中绽放出层层叠叠的花瓣,两个人以标准的贵族式假笑在旋转中相望——这太恐怖了。
我总算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泛灰的丝绒礼盒,但打开后,蝶翼上的水晶在吊灯的映照下泛着流光,熠熠生辉。我对着盒子来了个“清理一新”,便把它小心放进储物柜里。
因为没去细数,所以平安夜来临得比我想象中要快,目光所及皆是洁白。大宅一楼礼堂的正中心早早放置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散发着松枝的香味,闪烁着小蜡烛和金银灯丝的光彩。
我沉默地凝望镜中的我,金发被梳成一个整洁的发髻,乖巧地盘在脑后,碎发被发胶整理得服服帖帖。
我今天穿着玫瑰粉的洋裙,荷叶边层层叠叠,鱼骨架裙撑埋藏在裙摆里。
其实这一天和我想象中的大差不差,布赖恩与塞尔温被人群包围。我无法描述现在的感受,我只知道我永远都不愿期待属于我这一天的到来。
我安静地挪到餐桌旁,想要将自己隐匿在人群里。待我准备拿起一杯车厘子糖浆时,却猝不及防与一只温热的手相碰。
我错愕了扭过头,撞入了一双灰色眼眸。但这与西里斯的并不相同,这双眼睛好像并不会因为情绪泛起任何涟漪,他永远平静无风,我能看见打翻的墨水与平静的湖面,融化在枯枝败叶里。
荒芜是灰色的。
“雷古勒斯,”我浅笑道,“好久不见。”
男孩柔软的鬈发被梳得一丝不苟,他穿着领口绣着金边的黑色礼服。几个月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些。
“赫拉。”
他乖巧地回应。
我顺着雷古勒斯的方向朝着人群望去,便看见母亲与沃尔布加阿姨交谈的身影。但环顾一圈后,我还是没有发现西里斯。
“西里斯呢,怎么没看见他?”我疑惑地询问。
听见兄长的名字,雷古勒斯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郁闷:“西里斯从学校回来后,就被母亲罚关禁闭在房间。今天让他来参加沙菲克先生和塞尔温小姐的订婚宴,他死活不愿,并且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我的心跳停了瞬。
“然后,他的禁闭点便被母亲从房间转移到地下室了。”
我又回忆起数年前我隐隐可窥见的狰狞伤疤,黑色雾气萦绕在伤口上方。但是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些疼痛,他灿烂的笑容在我的记忆中永远记忆犹新,属于仲夏的色彩。
车厘子糖浆在我的口腔内泛苦,涩意直击味蕾,从血液蔓延到心脏。
雷古勒斯端详着我的神色。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但他的眼底还是冒着名为期待的微光:“赫拉,我送你的蝴蝶胸针,你喜欢吗?”
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我瞥见了被他攥紧的衣角。
“我很喜欢,谢谢你的礼物,雷古勒斯。”我十分真诚地回答,这的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胸针了。
“雷尔,喊我雷尔吧,赫拉。”他的眼种扑朔着光亮,其实每当他紧张时,就会有很多微表情与小动作,但是雷古勒斯自己并不知晓。我看着他的面色渐渐红润,嘴唇紧抿,眼眸低敛,眉头微蹙——每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男孩,而不是故作成熟的小大人。
“——所以,你有每天都戴着吗?”
我愣了愣,但我不忍心扑灭他眼底期冀的光。我又记起起礼盒上薄薄的灰尘,手指轻轻擦过,指间都被沾染灰黑色。
“一直戴着的。”我的声音很轻,掩盖了事实的谎言却是一把让篝火烧得更旺的柴。小孩子是藏不太住心事的,我看着雷古勒斯眼中的灰色的原野,在刹那变得更加明亮。
他压抑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晚宴无聊且漫长,明明主角不是我,我也并没有干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站在母亲身旁充当一个花瓶——但是我还是不由得泛起疲惫。
累意要把我拖入湖水里,疲惫从我心脏的腔室散出,摩挲着我的尾椎骨。
在波利的帮助下,我脱下了繁缛的礼裙。在用木梳轻轻梳开金发的间隙,我瞥到了摆放在书桌上的一封信与一个金红色的丝绒礼盒。
我忘记关窗户了,但因为房间里施了保温咒,我并不能察觉到冷意(所以这也方便了猫头鹰的进入)。
白色的丝绸睡裙垂到我的小腿,我缓步走上前,拿起信封端详了番,最后拆开信件。熟悉的潦草字迹跃于纸张上,笔画如同主人一般不羁。
“亲爱的赫拉:
沃尔布加这么做是真的下定决心折磨死我,从刚到家第一天就没好日子过,我就真的应该留在霍格沃茨,再不济溜去詹姆斯家。
我现在正在找逃出去的方法,等我跑去波特家后,你收到的便是来自戈德里克山谷的信件。你应该碰到雷尔了?梅林,真不敢相信他还要帮衬沃尔布加训斥我,我真不知道那个疯女人除了‘纯血叛徒’和‘家族败类’还能骂出别的什么词。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被关禁闭的事情了?不得不说,她下手是真的狠。
我知道你肯定在好奇信是怎么送出来的,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我的信总会第一时间送到你身边。这个誓言永远对赫拉·沙菲克有效。
ps:盒子里面是圣诞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你最真挚的,
西里斯”
他在信中的口吻十分无所谓,但我从心里明白伤口的骇人。我压抑住胸口的骇浪,目光转向格兰芬多式的礼物盒。我明白他是故意的,眉角不由得抽了抽,还是耐着性子打开了。
凛冬已至,天气是刺骨的寒冷与干燥,雪夜中的路灯在寂静中愈发寂寥。这是和夏日完全相反的冬日,这是不同于1969的1971。
没有无忧无虑的灿阳,没有微风摩挲过发尾,没有透过绿叶间隙的光影,没有洗净云翳的蓝色。
我拿出了盒中的洋桔梗,它定格在绽放得最美好的模样,在我的心尖开出了最娇嫩的花。
心跳缓缓漏了一拍,我宁愿相信这是一场编织的梦境,在晨曦降临前便会苏醒。
零点的钟声在此刻敲响,昭告着圣诞的正式到来。漫天飞雪中,三年前许下的愿望依旧——希望有自由鸟带着我挣脱束缚。
我把花摆放在窗边,暖黄色的路灯透过窗幔描绘着纯澈的花瓣边缘,朦胧的洋桔梗也是是我的深语。
圣诞快乐,西里斯。
我在心中默念,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