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宥走进探监室,银瑾带着手铐坐在玻璃后,低着头。
他坐下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直接问她“你真的是竞跃者血统吗?真的破坏了封印?”
这如何问出口。
我是相信她的啊。
况且即使那个时候,她也相信了我,我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珂宥想起他失手杀死黔铎的时候,银瑾对他说过的话。
而现在,带着手铐的银瑾沉默的坐着,没有任何辩解。
“至少还是,把经过讲给我听听?”珂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从心里依旧是不相信的。
“嗯。”银瑾应了一声。
她简单地将和珂宥不在的那些时间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又讲了被逮捕的经过。
前天晚上她在旅馆住下,半夜被凶猛的敲门声惊醒,一开门,就被戴上了手铐,检验了竞跃者血统,然后带上了警车。
“我想我可能一进来就出不去了吧,就按照你告诉我的银肃的住处,说我们能不能走那条路经过。他们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拒绝了。我说我只是想要看看,连车都不用停,让他们放心,他们才答应了。”
原来是这样,珂宥才在从那里出来的时候恰巧撞见了车。
银瑾咬着嘴唇低下头。
实际上,警察怎么可能答应这种可疑的要求呢,自己当时说的是,我只是想去看看,否则我死不瞑目的,我现在就会在车上自杀,然后手腕用力,手臂就裂开一道口子。
这是她能力的一种自残用法。
这才让警官不得不答应了。
“是你母亲有竞跃者血统,还是银肃?”
“我不知道。”银瑾说。“我没有被告知过这件事情。”
旁边监视的小警官好像动了一下,明显看了他们一眼。
“当时黔锖不在跟前是吗……”
“嗯。”
那即使咬定没有主动破坏封印,也毫无证据。
“是那个小男生的家族的院子?他说了那是他奶奶家的院子?”
“嗯。”
这可不对。
那些孩子就会被压制死,但他一直和银瑾待在一起,却没事吗?
珂宥刚想开口。
“时间到了,不好意思。”警官走了过来。
“我会过去调查一下,回来之后来看你。”珂宥又凑近玻璃,小声地说:“审判之前会回来的,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就放手听自己的就好了,我会陪着你的。”
然后就被警官带了出去。
身后,门被重重的关上。
如果要逃,放手做就好了,我会帮你一起。这是珂宥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银瑾明白。
至少,他是相信我的。门被关闭时掀起的风似乎有了一些温度。
是啊,我也知道。这罪状处处都是疑点,可如果真的是因为我,因为我的血统和失误造成的,那岂不是……
况且检验的时候,我也确实看到了结果。
是父亲吗。
被带回牢房,银瑾闭上眼靠在墙上。
到底,有多少事情我从未知道。
蓝境东四区。
珂宥根据银瑾的描述找到了那间老宅。
所谓竞跃者的区域吗。
他敲了敲门,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然后他绕到了房子后面,翻墙进入。
院子里积满了灰尘,珂宥尽量不留下脚印,小心地走着。
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走到院子中央,扫视四合院的房间。银瑾说她进入的是正对大门的房间,但即使近看,珂宥也没有看出那一间和别的有任何区别。
他正想走进去一探究竟,突然,侧面一间房间传出一个声音:“你杀了我父亲!”
是黔锖的声音。
黔锖?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瞬间,对于整件蹊跷的事件,他脑海里想象出无限种不好的可能,他紧盯着那扇门。
然而门并没有开。
珂宥手一挥,几十块冰片飞了出去,直接击中了门,门轰然倒塌,里面一片漆黑。倒塌的瞬间,珂宥似乎看见形似黔锖的人影,一闪而过。
他追了进去,可是刚踏入房间,就感到一阵阴森的气息,身后凉风飞快地窜过,他迅速就地翻滚,刚才站着的地方一道金属反光扫过,他手心迅速结成火球,挤压爆发,整个房间被火球吞噬,他则安全地跳到了院子中,眼疾手快地在爆炸中抓住了一个人影,拎着那人的领子跳了出来,那人影却趁落地的时候迅速逃走了,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是那个小男生。
珂宥追了进去,一开打就撒出了冰线和火线,包围了整个房间。
“不用这么戒备了,我不会逃的。”
小男生隐藏在黑暗的角落,站在门口的珂宥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身影靠墙而坐。
“没关系,这样我也不累。”珂宥答道。
“那我保证不跑的话,你可别失手杀了我,否则你也不好过。”
“很有自信嘛,凭什么这么认为?你该不会认为我心软下不了手吧。”
“当然不是。不过如果你动手的话,即使你是蓝境本地人,也会被判为协助外来人为非作歹从而被捕,和那个女人关在一起。”
“说不定我正巴不得这样呢。”
“我知道,铲平警局然后和那女人一起逃走,对你们当然不是难事。不过如果你杀了我,我就会通过你们身边的人的口让那个女人得知真相,她可就不好过了。”
“什么真相?你为什么能做到这种事情,是竞跃者的本领?”
“当然不是,竞跃者只是身体机能的飞跃性提高和智商的部分提高而已,能力上更多依靠修炼与血统纠缠,并非法师。至于真相,就是我为什么陷害那个女人的真相啊。”
“你为什么陷害她?”
“你这么想知道,就先自杀一个让我看看?等你自杀了,我就把真相告诉你的鬼魂。”
“最好还是放弃这种妄想吧,我还没杀你就不错了。”
“杀了我,可就是她直接承受真相了,你想清楚哦。”
“你死了还怎么说出真相?”
“我说过了,当然能。也能告诉你的鬼魂真相,要不要自杀来听一听?”
“到底为什么?你也是冥王使者?”
“你还知道这些,有两下子。可惜并不是,而是我这里有很怨气很浓重的鬼魂。”
“这样就能做到隔空显现和给死去的人□□?”
“对啊,咒术和怨灵就能做到,不然你怎么能在刚才的房间里看到黔锖呢,说不定他已经被你炸死了哦。”
“那是你制造的假象吧。你能制造幻觉?”
“算是吧,不然我怎么让警官确信我的报案证据,又怎么吸引那个女人上钩呢。”
“……果然是你是有意陷害的。”
“当然了。”
“真相到底是什么?”
“自杀或者杀了我就能知道了哦,不过自杀是你自己知道,杀了我可就直接是那个女人知道了。”
“……那如果,我既不自杀,也不杀你呢。”
“那你的女人就要坐牢死掉了,多么简单的事情。”
“我死了你一样不会放过她吧。让她直接知道真相,就比坐牢和死掉还差劲?你还真有自信。”
“我当然有自信,嗨,既然你这么感兴趣,其实让你知道一下也无所谓。”
说着,小男生点亮了一盏灯,“行了,亮起来了,收掉你的武器如何,我自知打不过你,所以也不会逃跑了,都答应你不用不自杀也会告诉你了,还不放尊重点?我可比你年纪大。”
珂宥惊讶地看见,灯盏点亮的角落,小男生的身边,还有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
是个和他长相一样女孩子坐在那里,但目光涣散,不会眨眼,仿佛不是活物。
他收掉了冰线和火线,走了过去。
“傀儡?”
“当然不是,都说了放尊重点,这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她也比你大。”
“你们,年龄比我大?”
“嗯。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用装了。”小男生脸上天真稚嫩的表情消失,声音也突然低了下来,巨大的落差让看着他孩子一样脸庞的珂宥有些不适应,
不过,的确是成年男性的声音。
不很亮的灯盏的照映下,两张完全相同的脸庞有些诡异。
“她……发生什么了?”
“这就是我执着于陷害那个女人的原因,不,还不止这些。”小男生坐下来。
“反正告诉你也无伤大雅,我只是想要父债子偿而已,否则我们也太可怜了。”
“……你是说银肃?”
“对。他是世上最大的恶人。”小男生的声音愈发低沉。
“在我和我妹妹真正是这副身体的这个年纪的时候,银肃来到蓝境了。你大概也听警官说了吧,我们是半竞跃者血统家族,但已经没在练习了,而且只有几代之前父辈的血统而已,所以血脉一代比一代弱,之后的孩子们就只是习冰了。原本是宁静的,没有任何罪过,但是那个人来蓝境了,他毁掉了一切。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他注意到我们家,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惹到了他哪里。那时候我父亲有两个兄弟,都已经成家,我们一起住在一间大院里,所以我和我妹妹,加上表兄弟姐妹,有七个孩子,一大个家族住在一起。当然,并不是现在这间院子,住处是远离蓝境大门的,因为放弃了竞跃者血统,为了防止被偶然前来的外来竞跃者能力影响。
“然后有一天银肃来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但我的感觉是他并不是有血统的竞跃者,而好像是通过什么方法后天掌握了这项能力,并经过了长年练□□之他的能力是可以压制我们的。所以他一靠近,我就感觉到了压迫,我的亲人们也感觉到了,他们去关上了门。整个宅子在建造的时候就请了在竞跃者大陆的训御神来帮忙建造防御封印,以免有外来竞跃者进入影响范围内,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
“但是银肃还是进来了,他破坏了防御。原本他只是走进来的话,还不足以直接压制死我和我的亲人。但他站在院子中央,突然能力爆发,级别直线上升,直接压制死了有竞跃者血统的父辈们,纵使我母亲,还有其他的亲人们联合抵抗,还是没能抵挡他的攻击,因为他除了拥有竞跃者能力以外还冰火双习,所以习冰的母亲和亲人们也都全灭了。
“大一些的孩子当时也加入了战斗,当然,无一生还。没加入战斗的孩子们躲了起来,因为孩子的血统比父辈还要弱,所以已经连最初级别的竞跃者也不算是了,相当于普通人,竞跃者压制只是高级别竞跃者对低级别竞跃者的压制,是不会压制普通人的。因此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在压制方面幸免于难,不过银肃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我和妹妹当时恰巧在奶奶的房间里,奶奶的冰术很强,而且非常正统而严格,有家传的秘术。她用古老的,以生命献祭的冰咒筑起了围墙,作为外来人并且毫无正统的银肃没能攻破,我们才苟且存活,但奶奶也因此去世。
小男生背抵着墙,头低垂着,双手握成拳头,骨节发出声响。
“杀戮结束之后,银肃在院子里将尸体踢来踢去,躲在别处的孩子也被他杀掉丢在院子里,他几下就毁掉了房子,纵使我们待在冰墙里,但并不能保护房子。所以我们坐在废墟里,躲在断掉的矮墙后,看到了,银肃在院子里,□□了,我死去的母亲和表姐妹们。
“银肃他拖着我母亲和表姐妹的尸体,故意走到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冰术筑起的围墙边上。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渐渐终于明白了,我去捂住我妹妹的眼睛,但她已经看到了,她想要哭喊,但看着银肃的脸不敢哭出声,拼命地咬着拳头,把拳头咬出了血。一切都成了废墟,无处可躲,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边抱着我妹妹,尽量捂住她的眼睛。银肃奸尸的时候露出非常愉悦畅快的表情,然后带着这种表情深深的看着我和我妹妹,直到他结束一个,然后下一个,下一个。
“他□□了我母亲和所有的表姐妹,连我一个最小的、才三四岁的妹妹也不放过,凌辱,践踏,一个玩一会儿就再换一个。直到遍地血污,他自己也筋疲力尽大汗淋漓,才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们一眼,提上裤子走了。
“而我和我妹妹在那里坐了一晚上,因为害怕从防护层里出去会被杀掉。那之后,我妹妹就一直在睡觉,昏迷一样。而我只能带着她,将亲人拖到公墓去埋葬,我用一辆板车拖着他们的尸体,冰原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我依旧担心我们离开了冰术围墙之后会被他杀掉,而我无法保护我妹妹。所以在埋葬亲人之后就又回到了那里,虽然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但毫无办法。第七天的半夜我妹妹突然醒来了,睁着眼睛,但就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她开始说话,我渐渐明白是我奶奶以及亲人们死去的怨附在了她身上,而她自己的意识不愿意醒来。我的妹妹消失了,留下的是和我一样的脸和一个怨灵。
“然后我就听怨灵的指示做事,它告诉我怎样能得到好处,怎样能逼人就范。我什么肮脏的勾当都做尽了,我弄到了用别人的命换来的冰术防御,加在我和我妹妹身上,这样一来,一般级别的习冰者和外来的非正统就伤害不了我们。不过这些年已经没有继续献祭,防御来也越来越弱了。找到防御之后,我就开始找机会杀掉银肃。然而银肃实在太强了,警局完全奈何不了当时的他,所以我当时根本连案都没报,巡视的警官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但他们也无能为力,不过那段时间他们会便服来帮我的忙。这就是所谓弱小者们的相依取暖了吧,场景只是可悲可笑而已。整个蓝境也都有听说这件事情,不过一传十十传百,事情可能和原本的不太一样,但也都差不多。
“没想到后来银肃突然在你们家那边安定下来了,而且一改之前的样子,开始变成老好人。由于他强,他抓住了很多平时喜欢干些不好的勾当,又很会耍小聪明不留下证据的人,那些人虽然危害不大,但总归惹人烦,蓝境的法制体系也对他们起不到什么约束作用。所以银肃开始惩治那样的人,很快在你们家那边成功的树立了威信。本来我家这些事情离你们那边也不近,大家都只是听说,因为既没有警官公开处置银肃,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当时的受害者,所以大家本来也就当故事传一传。他这样一做,就让大部分人信他了,然后成功地在那里安置下来。
“后来我发现我和妹妹的身体不再成长,怨灵说,是因为很小年龄就被加上了过于沉重的冰咒防护,对成长也是一种压制。我终于明白,只要带着这层防御,我和妹妹就不会再长大,连冰术的成长空间都会受影响,就像被关在小空间里的动物,即使能稍微成长,也会因为空间限制而无法长得和原来一样大,一旦过了成长期,就永远保持这样了。但没有办法,我忘不了银肃那时的眼神,依旧相信去掉这层罩子会被银肃杀死。怨灵说它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就开始练习和怨灵配合,并且一直监视着银肃,一开始是毫不间断的,但期间有一次被银肃发现了,他再一次毁掉了我们的住处,虽然由于冰咒防护他没能伤害我们,不过还是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再之后我就只是间隙性的监视他。他如何侵入了你的家庭我都知道一些。再后来他就死了,死得我措手不及。当然并不是死在我手里,和你知道的应该一样,他死在前来杀他的人手里,同归于尽。
“然后就到了现在,怨灵似乎是有感觉的,但我还是觉得巧合的成分更大,他女儿来了蓝境。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不然我们也太可怜了。”
“我讲完了。”
小男生抬起头,“怎么样,小弟弟,是不是很有趣?我讲完了,你该自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