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灭出乎意料地毫无惊讶,这反而让珂宥觉得有些不正常。
“所以,行吗?”
“这还得等她本人来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提前预知一声。”
“要是得到反对就先好想想怎么强迫我答应?”离灭微笑。
“也不是没有这种成分。”
珂宥站在石室中央。他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还真没这么仔细地打量过这石室的构造。
此时,距离珂宥从域地出来已经近两个月。
他在差不多的时间,收拾东西,跟着银瑾的马来到了离灭这儿。
银瑾要和他一起到蓝境去。他对此欲言又止,毕竟自己回去是为了弑父。然而他总不能拒绝。总有办法的,他想。
不过,银瑾每天都有固定的任务要做,现在还没回来。所以他在离灭这里等着。
“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银肃和你签契约时候的事情。不过,银肃那么做是因为他不知道,不管多偶然他也不可能再遇见他的妻子和儿女。”
“噢?是吗,为什么?”离灭嘴角弯起弧度。
“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很快去世了,而女儿,在他再也不可能第二次来到的地方。你们培养她,然后雇佣她当了你们的牛蛇鬼马。当然不可能再次相见。”
“那是自然,说好的约定自然是要按照说好的来,要是仅凭幸运就能打破约定,怎么公平呢。”
“是吗。”珂宥摸摸头发。“所以如果她同意,你会不会放她和我走?”
“那就等她同意再说。”
石室开始有不小的震动。
“你可以说了。”珂宥伸了个懒腰。
不一会儿,银瑾出现在石室里。只是身上不像从前那样布满碎石和灰尘。珂宥抬手收起悬在空中的冰壳防护,碎石与尘土从上面滚落。
“很嚣张啊。”离灭摇头。
珂宥咧开嘴笑。
离灭还是第一次见他认真的笑容。
原来如此。
离灭朝骑士抬抬眉,“所以你愿意跟他走吗?”
银瑾点头。
“那好。你们两个请跟我来一下。”
银瑾迟疑了一下,珂宥则已经跟上去。她只好也取下头盔,迈开步子。
听到水声,珂宥才回过神来。
他们已经到了地下岩洞一样的地方。四周是看不见的,只有离灭提着的灯,照亮一小块地方。
他努力回忆,可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是如何进来的。记忆只在石室和岩洞两个点存在,中间无法连接。
和从狼印那里出来的感觉有些相似,但又不全一样。他好像确实走了有一会儿,但无论如何不能记起。
他回头看银瑾,银瑾有些怕的样子。看来她也没来过这个地方,珂宥伸出手,牵住她,拉到自己身边。
“快到了。”离灭开口。
幽深的回响。
随着向前走,他似乎听得到水滴在岩石上的声响,伴随着微微潮气。整个空间一片漆黑,仿佛这片空间里所有的东西包括温度,都被吸了进去。
“给冥王做事是没有回报可言的。不管什么原因,从来没人能活着离开。但你有些来龙去脉,所以我才给你机会,不过不可能白给。”
离灭在前面走。他的声音不大,但回声传来,仿佛经过了漫长曲折的洞壁反射。
“到了。”
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潭水,看不见边界。离灭在池水前站定。漆黑的水面反射着不知道哪儿的光,水波嶙峋,映在石壁上。
“请站过去。真的已经决定要走?你们可想好。”
珂宥慢慢走了过去。银瑾跟在他身后。
离灭不再说话,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张符纸,和桌子上符纸的长得一样,却用的是朱砂,凭空画符。画了好一会儿,伸手一指,符纸贴在了墙壁上,立刻被墙壁上向下流淌的水浸湿。
潮湿的墙壁渐渐亮起来,尽管提灯的亮度并没有增加。
开始能够看见画面。
就像蒙在水下一样的画面。
等全部显示出来,珂宥愣住了。
银瑾的手也明显僵硬起来。
那是两个人的倒影。
但不是现在。
画面里,中年的栗色短发男人带着墨镜,但右侧腰部架着拐杖,他的腿已经不灵便,而且显然已经失明,一只手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裸露的手臂上,有巨大的疤痕;中年的女人则坐在轮椅上,神情呆滞,灰色的面颊、凹陷的眼圈与空洞的神色表示她有某种精神疾病,左手牵着比轮椅稍微高一点的年长些的孩子。两人此刻拉起的手,在倒影里成为一条粗重的锁链,缠绕紧铐在两人的手腕上,将两人锁在一起。
好一会儿,画面淡去了。
“这是什么。”
珂宥觉得自己声音都有变化,喉咙发紧。转头看,银瑾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明显,未来。”
“为什么给我们看这个。”
“从冥王这儿走的人,都必须看过。而你知道了为冥王做事的人的名字,所以也必须提前接受宿命的预告。”
“是必然……?凭什么你们知道。”
“我可没说是必然,只是大概的时间线走向。不过除非发生大的变动,否则,都是相差不大的结局。”
“那,凭我的力量能改变吗。”
“这可说不准。”
银瑾感到他的手掌用力。
“我一定能改变的。”
从岩洞里出来,气氛有了些许的变化。
“那么你还是决定走了?”离灭最后问。
银瑾似乎有所犹豫,她偷偷看了珂宥一眼,珂宥紧紧握住她的手,虽然是习冰者,但现在很温暖。看到过的东西她不完全相信,然而从离灭那儿看到的东西,也不可能完全不信。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微微点头。
“好。”
一张符纸飞到空中,对着银瑾。离灭依旧画符,画完,符纸掉落在地上。
“主动回来的话不会接纳你的。但如若发生变故,强制取回倒是有可能。”
银瑾没有回答。珂宥拉着银瑾的手,转身向着门口走。
离灭静静站在原地目送,离去之人微微回头,与他四目相对,他无声地,最后说了一句。
——再见。
现在,是我们的未来了。
冰雪的气味。
如此久违,珂宥鼻腔有些不适应。想想当初从这里出走,可以说是去地狱走过一遭了。
“所以去哪里呢?……你当真要直接去杀了你父亲?再怎么说……他好歹是你父亲?只要不妨碍到你就好了吧……你不是已经成功出走了吗……而且之后呢,你哥怎么办。”
去往蓝境的路上,珂宥把所有事情告诉了银瑾,他也料到银瑾会这么说。不过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当初那份偏执已经减轻了不少。银瑾说的没错,只要黔铎不妨碍自己,留其苟延残喘,也无妨害。蓝境和他的联系,只剩下他要履行迟了十几年的对母亲的承诺,在黔铎死后,和黔锖并肩,就行了。所以此行,更多的是完成在域地时候的那份念想,和陪银瑾回来一趟,陪她看看银肃。
如果在之前,放弃执念,对珂宥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根本不必想的,然而世事难料。
珂宥看看四周无人,把墨镜摘下来,眯着眼看冰原反射的耀眼白光,然后再戴上墨镜。
“现在是什么样还不知道。总之我不会先去我们那边的。先找旅馆住下来吧。休息两天,我带你去银肃那儿。”
银瑾点头。她稍微有些瑟缩。珂宥翻出围巾给她戴上,又捏了捏她的手。
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当时在离灭那里看到的画面,因此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神经。说到底,其实是有很多人希望知道自己的未来的吧,巫师就是因此而存在的。但对于那些知道了自己的未来和想象中天差地别的人,会怎样想呢?
他看着身边的女生,摸了摸鼻子,“想听听蓝境的故事吗?”
“好啊。”
他们在雪原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