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前散落着妈妈的化妆品,两个金发女孩正互相给对方化妆。吉儿跪坐在天鹅绒软垫上,手中捏着一支唇彩管,在芬夏唇上描绘:“你的嘴唇其实很性感。”
芬夏微微一愣,不知如何回应。
“这么说,我好像在夸自己。”吉儿忍不住笑出声,“只是开个玩笑,抿一下嘴。”
芬夏抿住吉儿递来的方形纸巾,不小心蹭掉了太多唇彩。吉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准备重新补涂。
“你说得对。”芬夏躲开了黏糊糊的刷头,“从DNA上来说,我们拥有相同的嘴唇。”
吉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转头对着镜子,在自己唇上抹上一层珊瑚色。“你亲过西蒙尼吗?”吉儿问。
芬夏惊讶地抬头,镜子里一模一样的金发女孩正望着她,同样微翘的鼻尖,同样的绿眼睛盛着狡黠的光。“没有?”吉儿观察着她的反应,“你应该试试,感觉肯定很棒。不过记得让他先吃颗橙子味的糖。”
芬夏收回惊讶,淡淡应了一声,抓起睫毛夹,金属刷头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瞧你这反应。”吉儿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小混蛋。”
姐妹俩都穿好衣服后,吉儿让芬夏在镜子前摆出各种姿势。“真美,小洋娃娃们。”她说,亲昵地挽住双胞胎妹妹的手臂。几秒钟后,芬夏开口:“你和因扎吉接吻了?”
“哪个因扎吉?”
“别装傻。”
“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总不肯叫他菲利普?”
“我和他不熟。”
“可你和他弟弟那样要好。”
“西蒙尼和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们长得那么像。”
芬夏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快说。”吉儿掐了掐她胳膊。
“西蒙尼是个好孩子。”
吉儿“啧啧”了两声,“那菲利普是个坏孩子喽?行吧,没错,我和坏孩子接吻了。”
芬夏张了张嘴,想问“是他主动的吗”,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说了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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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夏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对兄弟。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她们刚搬到这儿的第一个周末。
“芬夏,我忘记拿手袋了,你等我一下。”吉儿匆匆撂下这句话,踢开鞋子,从敞开的大门里咚咚咚地跑回楼上。
上个月,两个女孩儿十一岁生日那天,爸爸送给姐妹俩一对一模一样的鸵鸟皮手袋,唯一的区别是颜色。芬夏的是淡绿色,收敛羽毛在林间窥探世界的雀鸟。吉儿的是灿烂的金黄色,就像她的名字,吉拉索,一株从泥土中探出花苞的向日葵,吱吱喳喳,蹦蹦跳跳,比芬夏早了五分钟绽放。吉儿很爱她的手袋,这阵子出门总是要带它,连前几天刚搬到新家都要拎着它跑上跑下。
和伦敦比,皮亚琴察是个意大利的小城市,而圣尼科洛是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城里一个更加微不足道的小镇。
吉儿喜欢伦敦,喜欢眨巴着金色独眼的“大笨钟”,喜欢单只冰淇淋似的圣保罗教堂,喜欢泰晤士河老爹,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家要搬走。和芬夏在一起的时候,吉儿哭了好几次鼻子,但没在妈妈面前哭,妈妈对她们一向很严厉,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吉儿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吉儿?意大利是爸爸的祖国,我们只是回家了。你为什么要哭呢?”
而爸爸呢,爸爸当然很宠爱吉儿,有时候甚至还要更偏爱吉儿一点,虽然明面上他从不表现出来,可怎么瞒得过芬夏呢?但在搬家这件事上,大人们已经拿定了主意,小孩子的不情愿就显得是在无理取闹了。
芬夏呢,她并不像吉儿那样喜欢伦敦,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她一向觉得住哪都可以,仿佛她真的是个小鸟儿的灵魂似的,飞到东也可以,飞到西也爱住。爸爸不是说“我们小芬夏是个丛林里的小精灵”吗?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祖国”。在伦敦的时候,英国是她们的祖国,因为妈妈是英国人;到了意大利,爸爸是意大利人,这里是爸爸的祖国,也是吉儿和她的祖国,是兰佩杜萨家血脉相连的地方。可英国呢?英国还算是她们的祖国吗?为什么爸爸离开意大利十一年了,从来没有回来过?为什么突然之间他们抛下了伦敦的一切,来到了这里?
她看见伦敦从飞机窗外滑过,他们像候鸟,穿越多雾的三角小岛,穿越英吉利海峡,穿越小半个欧洲,晨昏更迭,终于停歇。他们来到这里,一个连风里都裹挟着青绿田野气息的小镇。
“嘿,你好——”
提着篮子的黑头发男孩从草坪那边走过来。
“我是西蒙尼,就住在对面。”男孩像个小卫兵似的规规矩矩走到门口,对她腼腆地笑,“昨天我妈妈来拜访过你们。这是她早上刚烤的饼干,想送给你们吃。”他把篮子提起来给芬夏看。
芬夏瞟了一眼篮子,抬起眼重新打量他。她知道邻居因扎吉家有两个和她们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个十一岁,和她们一样大,“还算听话”,另一个十四岁,“是个捣蛋鬼”。这是昨天来拜访他们的玛丽娜阿姨对妈妈说的话。
那么这个,芬夏用眼神比量了一下,和她一般高,就是小的那个了。
“阿洛黛拉。”她说。
男孩子眨了眨眼。
“我是阿洛黛拉。”她又重复了一遍。
“哦,我刚才听见你的姐妹叫你‘芬夏’——”
“那是我的小名。”
“是个英语名字吗?”
“嗯。”
“你们是从伦敦来的?”
“嗯。”
“怎么拼呢?呃,我是说,你的英语名字怎么拼?抱歉,我的英语不太好,我只是好奇。”
“F-i-n-c-h。”芬夏把每个字母咬得清晰,“芬夏,意思是雀鸟。”
“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女孩没有作声,只是盯着他,淡金色长发又柔又滑,在阳光下多了一层鲜亮光泽,皮肤像装在玻璃杯里的牛奶。
西蒙尼有些不好意思,他攥紧了篮子把手,声音放轻许多:“你的意大利名字‘阿洛黛拉’也有云雀的意思,我觉得这个英语名和你很相称。”
芬夏又看了他一会儿,幅度很小地弯了下嘴角,“这是我妈妈给我起这个小名的原因。”
“西蒙尼,快点,我们要出发了。”另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掠过两片相邻的方块草坪,从隔壁飘过来。虽然说着催促的话,可语气慢悠悠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西蒙尼遥遥望了他哥哥一眼,飞快地转头回来,双手将篮子递给芬夏。小男孩扭捏了一会儿,又说:“我下次还能来找你吗?我从没去过伦敦,想听你讲讲。”
芬夏含糊地点了点头,她现在没听清西蒙尼在说什么,她只瞧着那个把足球夹在臂弯里,朝他们走来的少年。
他和他弟弟一样,穿着一套海军蓝色的足球训练服。兄弟俩长得很像,白皮肤,黑头发,漂亮的窄黑眼睛,弟弟的眼睛漆黑透亮,像是剥净果肉的杏子核,哥哥的眼睛却是旧报纸的那种陈旧颜色,两对眸子既相似,又迥异得惊人。哥哥比弟弟要高上大半个头,肩膀更宽。
“西蒙尼——”少年拖长了尾音,现在他把视线一溜,划到弟弟面前的金发小女孩身上。他微张着嘴,嘴粉红得像花,咧着不知道为什么的漫不经心的微笑,或者在回味某个只有他才知道的笑话。
“得和你的小女朋友告别了。”他说,声音比他弟弟的更慵懒些,像是伦敦一年到头怎么也下不完的雨,那雨以后大概只会在芬夏的梦里出现了,沥沥,嗒嗒,阴绿的雨雾,沁灰的积水,色如大西洋,和她眼睛一样的雨,将她全身都浸湿。
“菲利普!”被玩笑的对象脸一下子红了,窘迫地瞧了小女孩一眼,又气鼓鼓瞪向他哥哥。
芬夏拎着那篮饼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吉儿从楼上跑下来了,她找那只金色鸵鸟皮手袋找了好一会儿,“我把它给忘在娃娃房了,原来它正挂在‘喝下午茶的牧羊女小姐’的胳膊上呢!”她兴高采烈地嚷嚷,要把她的手袋甩到天上去。
吉儿对这对新出现的兄弟好奇极了。西蒙尼显然难以招架这个快把鼻子凑到他脸上的小姑娘,他哥哥用没拿球的那只手揪着他的后领把他往后一拎,笑眯眯地对两个小姑娘说他们得走了,要去社区的足球场踢球。
“我们正要去附近逛逛呢!”吉儿说,要求和兄弟俩搭个伴。
因扎吉——大的那个,有些为难,带两个小姑娘去球场算个什么事呢?
“你们不会感兴趣的,”他说,“满场跑的野小子,浑身都是汗臭味。”
这却让吉儿更来劲了,因扎吉发现双胞胎中安静的那个瞥了他一眼,仿佛是不赞同他的说法似的,他愣了一下,却被吉儿当作他同意了,她立刻笑嘻嘻地催促两个男孩子快出发。
“请等我把饼干放到厨房去。”芬夏说。
等她回来时,那只黑白图纹的足球已经在因扎吉脚边了,吉儿正仰着头对他说着话,西蒙尼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因扎吉单脚支地,另一只脚的脚背将足球弹起又接住,还耍了几个花哨的动作,引得吉儿把掌心快拍红了。看到芬夏走过来,他最后一次将足球高高颠起,稳稳落进掌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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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