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七宗罪 第5章 索科洛夫

阿列克谢·索科洛夫紧皱着眉毛，脸上还残余着未褪的怒容，他像一瓶醇烈的伏特加，口感清冽，咽进喉咙却又会在转瞬迸发出从肠胃一直沸腾到血管和皮肤的热意。

总有人畏惧乃至厌恶那股恼人的灼热，也总有人由衷喜爱这种强烈的感官，因为有也只有这样的烈酒，才能让人们熬过那片冻土刺骨的寒冬。

如果说雅欣开创性地赋予了守门员这个职位真正职业化的内涵，那么阿列克谢·索科洛夫则给门将附加了一个更为特殊的定义。

他让世人见识了门将在一支队伍里所能做到的极限，任何人只要看过他的比赛都不会对这一点产生疑问。

他就是这支队伍的领袖，他就是这支队伍的脊梁，就算再讨厌他的后卫也得承认他的确给他们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不一样正是引领他们走到现在的支柱。

所有人都不认为苏联能在这一届世界杯上取得什么特别的好成绩，他们熟悉这样新老交接的时期，历史已经反复替他们书写过无数遍肖似的结局，何况这支队伍里发酵的并不是战意，而是身心俱疲的焦虑。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们说不出来。

但压抑的情绪无比真切地笼罩在购买生活物资的队列里，笼罩在每一条关乎时事的新闻，笼罩在卢布缓慢下调的汇率。

消磨这些球员意志的不仅是欧洲裁判的天然偏颇，也并非全然出自年龄的限制，还有更多此刻的人们还远远未曾意识到的深远因素。

而索科洛夫，他和他们截然不同，这个年轻的门将就像一个长着山羊角的异类，用缭绕在他身上的烈焰点燃了所有压抑的迷茫与不甘。

如果能够再进一步，谁愿意灰溜溜地从这样盛大的舞台上溜走？谁愿意将自己职业生涯的终末变成新时代开启的过渡章，再被后来者踩在脚下，沦为另一段传奇微不足道的注脚？

他用雷鸣般的狂怒激起了所有不愿意就此沦于平庸的欲求，让他们抑制住对他年龄的不忿心甘情愿地追随在他身旁。

中场休息的时间结束得很快，主帅洛巴诺夫斯基在更衣室简明扼要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战术策略，更衣室里的气氛略显沉闷，但他们同时也听得很认真。

“欢迎继续收看联邦德国vs苏联的世界杯半决赛下半场，现在两队的比分仍然维持在开场的0：0，让我们拭目以待他们在下半场的表现。”

镜头焦距在苏联门将脸上，他很快就进入了比赛的状态，脸上的神情肃穆而威严。

下半场比赛双方互相交换场地，率先开球的是德国队这边，7号边锋利特巴尔斯基把脚下的球回传给马特乌斯，他趟球分给侧肋的边前卫，西德直接藉此组织起了一次进攻，中场休息时间他们似乎也在更衣室重新调整了一遍先前的战略方案。

“克林斯曼边路传中，马特乌斯接球过后直接顶着后卫一脚远射——可惜！这脚球开得太高了，今天德国队的这些球员都表现得相当活跃，踢得大开大合非常放松，苏联这边还是稍微拘谨了一点，不过有时候就是越担心失误就越踢不出来。”

索科洛夫接过从广告栏位后面扔进来的球将它摆放在草地上，往后退了两步，起脚给出一个直入半场的长传球。

“其中发挥得最稳定的是他们的守门员索科诺夫，这位24岁的年轻门将在本次世界杯的表现十分惊艳，如果苏联在世界杯的成绩能够再进一步，今年他或许有机会像他的前辈雅欣一样去和其他中前场的球员一起角逐金球奖。”

起跳争顶的苏联前腰被西德的球员挤得踉跄了一下，把球磕磕绊绊地分给附近的边锋，边锋带球前插，在附近的西德后卫跟上来协防之前将皮球横敲到中路。

穿着苏联球衣的高中锋没有作出其他反应的时间，他近乎本能地起脚射门——

比赛进行到第55分钟，场上终于出现了破门的一球。

“cooooooooooooool！”

解说员发出了本能的惊呼，足球从守门员的指尖擦过，不断旋转着坠入球网，看台上瞬间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庆贺。

然后边裁举起小旗，主裁判伸长手臂，那些欢庆的声音很快转变成了恼怒的谩骂和嘘声。这一粒来之不易的进球被吹了越位，进球结果无效，场上的比分仍旧是0:0。

索科洛夫快步上前，在那名前锋试图去找边裁理论之前揽过他的肩膀拦住他，“冷静。”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苏联年轻前锋的心态好像转瞬间就因为这个含有保护意味的动作陷入了脆弱的崩溃状态。

他把头埋在队长的肩上，声音带着激愤的颤音。

“我明明没有越位，他为什么要举旗！上半场也是这样，明明都是一样防守不当，被吹哨的几乎总是我们这边，我们还怎么组织进攻？怎么反击？！”

索科洛夫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冷峻得过分，“现在的比分是0：0，我们还没有输。”

“1986年也是，比利时的两个越位球他们视而不见，轮到我们哪怕没有失误他们也能编造出失误，就因为我们他妈的来自苏联，就因为我们——”

他猛地攥住他的衣领打断他未尽的话语，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近乎严厉地和他对视，“别他妈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既然觉得委屈那就去进球，进到他们吹不出越位为止，你现在准备哭给谁看？我？裁判？主教练？”

“我——”

裁判鸣哨催促他们继续比赛，索科洛夫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如果你不想踢，就去找洛巴诺夫斯基让他把你换下去；如果你想踢，就别摆出这幅要死不活的表情。”

他紧抿着嘴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主裁判今天已经给出了两个具有争议的判罚结果了，从视频回放上看很难说苏联究竟有没有越位，哦，他们这边刚刚似乎出现了一些小问题。”

“前几天看完他们和英格兰的比赛之后出于好奇，我去找了找索科洛夫的联赛录像，相比联赛他在世界杯赛场上真的收敛了很多。我记得录像带里正好也有一场比赛裁判的判罚结果有偏向，他直接给裁判来了一下狠的，斯巴达克的主教练在场边急得都快跳起来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洛巴诺夫斯基究竟是怎么驯服这匹烈马的。”

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萨利莫夫脱掉外套小跑出去热身，苏联也在刚刚的冲突之后逐渐打出了自己的节奏，或许是因为刚刚那个颇具争议的判罚，主裁判也在嘘声里把吹哨的尺度放宽了一点。

比赛进行到第62分钟，第四官员举起换人的牌子，21岁的中场球员伊戈尔·萨利莫夫换下另一个表现不佳的中场，他小跑着去到自己该去的位置，能在这样的年龄接到国家队的征召已经足矣佐证他的不凡之处。

“马特乌斯带球突破中圈——现在挡在他面前的是苏联主帅洛巴诺夫斯基刚刚换上场的21岁小将萨利莫夫，这个苏联年轻人在联赛的表现相当出色，世界杯开赛前就已经有欧洲球队将他纳入了新赛季的引援目标。”

他毫不怯场地贴在马特乌斯身边挤压他的传接空间，迫使他不得不在把球带出边线之前仓促将它斜传给8号边锋托马斯·哈斯勒，相比十年前全盛时期的苏联战舰来势汹汹的全攻全守，他们现在采取的策略其实更偏向于防守反击。

哈斯勒接球的速度慢了一点，皮球滚出了边线，距离最近的苏联球员开出界外球，索科洛夫接球踢给就近的后卫，萨利莫夫的出现似乎让他们的节奏更流畅了些，索科洛夫骂人的频率都减少了许多。

“下半场比赛开始十来分钟，苏联在球场上的各项数据都有明显的回升，看来主帅在中场休息时间作出的战术调整起到了作用，这不止是球员和球员之间的较量，也是洛巴诺夫斯基和贝肯鲍尔的战术理念的碰撞，遗憾的是现在这支苏联并不是全盛时期的基辅迪纳摩全攻全守体系，他们现在更多时候选择的都是相较更加保守的防守反击策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马特乌斯断下苏联边锋脚下的足球，回敲给中后卫布雷默。

“马特乌斯拿球回传布雷默——”

“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这两支队伍的主教练都在今年不约而同地往队伍里加入了一个‘问题’球员，洛巴诺夫斯基找到了索科洛夫，而贝肯鲍尔则朝马特乌斯发出了邀约。如果说索科洛夫的问题是性情过于火爆，那马特乌斯在球队里就是嘴上不饶人的典型，他们两个都是很有性格、同样也很考验教练对更衣室的驾驭能力的球员。”